支部的另一位领导周成接着说:“减租减息这项工作困难极大,尽管今天国共开始合作,可我们共产党的力量还十分薄弱,力量不足以与国民党抗衡,中国大地上公开执政的还是国民政府。目前只有部分解放区是我们共产党的天下,其他大部分地区都是国统区。比如我们这里,还是国民党的天下,政府从上至下都是国民党人,政权掌握在国民党手里。可我们减租减息针对的恰恰就是这些国民党的大小官员,减租减息就是剥夺他们这些人的一部分利益,就是从他们身上割肉贴补穷人,因此阻力极大,困难重重,搞不好还可能动刀动枪。不过我们也不怕,这项政策是我们党提出来的,国民政府也是默许的,只是富人不甘心,可他们暂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尽管如此,我们工作时还是要注意策略,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蛮干,更不能乱来,尽量做到双方不发生冲突。”
陈子轩说:“说得对。下一步我们就着手研究具体的工作套路,完善工作方案,尽可能地让地主、富农接受我们的条件,让穷人得到一定实惠,达到双方都尽可能地满意。还有,从今天开始,我们要发动妇女一起来参加革命,为前线抗日做出力所能及的贡献。这项工作就交给李昌云具体负责,我们几人做她的帮手。”说到这里陈子轩停了停,看着李昌云问:“老李,你感觉有困难吗?”
李昌云笑笑说:“困难肯定有,我一个妇道人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也没参与过什么活动,今天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我,我还真有点胆怯。说起做工作,我两眼摸黑,恐怕到时候做不好,会出错。在这里还望你们几个老革命多多帮助,咱们一起把这项工作做好。”
人们齐声说:“这是当然的,这个你就放心吧!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只是分工不同,咱们几人肯定是互相帮助,一起把工作做好的!”
“那就多谢了!”李昌云说。
就这样会议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直到月亮爬上树梢人们才散会回家。
李昌云来到家门口,看到屋里的豆油灯还在亮着,猜想孩子们可能还在等她,没有入睡。等她推开屋门一看,孩子们都已睡熟。二儿子牛犊和女儿花花已钻进被窝睡去了,而大儿子骡子只是拉上棉被一角盖在胸口和衣而卧。李昌云看到眼前的一幕心里一阵酸楚。她没有叫醒孩子们,而是轻轻把棉被拉开重新给几个孩子盖好,然后搂着花花和衣躺到床上。李昌云没有很快睡去,她心里极不平静,她想了许多许多,直到鸡叫三遍才算合上眼睛混沌睡了一会儿。
接下来,天越来越冷,北风吹着呼哨钻进窗户,土屋里犹如冰窖,水盆里的洗脸水已经冻上一层薄冰,人躺在被窝里也感觉到凉气袭人。
这天早晨,李昌云早早起来用冷水洗了几把脸,然后去厨房准备给孩子们烧点面水暖暖饥肠,可她掀开面缸一看,傻了眼,面缸里还有很少一点面,顶多还够吃两天的。就是这点面还是娘家兄弟李昌运前几天送来的,自己家根本没有任何结余。李昌云愣在那里,心想,今后吃饭又成了大问题,这可咋办?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共产党马上要领导穷人开展减租减息运动,富人的粮仓很快就会被打开,穷人可以从富人手里低息借贷口粮了。这样穷人今冬再也不会忍饥挨饿了。李昌云想到了这一层,心里又稍稍宽松了一些。她站在面缸前细细算了一笔账,从今天开始一直到明年麦收,一家人至少要吃四百斤粮食,这中间还得要搭配上水草野菜,这样才能熬过一冬一春。可这几百斤粮食能从哪里搞来?将来又如何偿还?这又成了李昌云担心的大问题。
李昌云在厨房愣了老大一会儿,然后用黑碗挖了一碗地瓜面开始点火烧饭。等饭烧好了,回屋又把孩子们一个个叫醒。李昌云盛好饭,让每个孩子都喝了一碗热糊糊以慰饥肠。
吃完了饭,李昌云吩咐大儿子陈清水说:“儿子,咱家烧柴也不多了,等一会太阳升高,身上暖和了,你就带着弟弟牛犊挎上竹篮去东坡拾柴禾去。我带着你妹妹去咱家地里看看小麦长势如何,也随手捡些地里翻出的苇根回来,那也是好柴禾。过日子缺烧的和缺吃的一样,没有哪样都难!”
陈清水回答说:“那好吧,我领着弟弟这就下坡去。”
李昌云说完也背上粪箕子领着女儿出门去了。她来到东坡地头上一看,脸顿时变得严肃起来。那地里的麦苗又稀又黄,几乎不照垅,叫人看了真是心寒,来年丰收是没有任何希望了。
你想,这里是多少年从未开发过的荒草地,没人上过粪、也没人施过肥,再加又是今年刚刚翻开的生土,没经过风吹雨淋,更没经过阳光暴晒,破天荒的第一次种庄稼,禾苗能旺盛吗?
李昌云看那麦苗的长势,心想,明年小麦亩产能收个一百来斤就算万福了,将来依靠这几亩地能吃上饱饭几乎是天方夜谭。李昌云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弯下腰来捡拾地里晒干的芦苇根。
话说回来,地里麦苗再赖,那也是希望,总比以前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强上百倍。有地就有指望。李昌云也明白这一点。
李昌云拾满一粪箕芦苇根开始回家转,她刚走到村头迎面碰上了李婶。
李婶拉过李昌云,两人来到一个墙角避静处,李婶问:“他大嫂,我向你打听个事儿!”
“啥事?”李昌云问,“快说!”
李婶说:“我听我家猴子说你要当我们泉洼村妇救会主任,是真的吗?还有,你和陈子轩他们几个人还开过会商议什么减租减息,让地主们让利给租地户,都是真的吗?”
李昌云回答:“是,都是真的。我这两天正琢磨着去你家串门,动员你参加妇救会呢!”
“是嘛?我一定参加。不过,我现在担心你,还有你的几个孩子,你参加什么革命,还闹减租减息。你想过没有,我们村谁家最富,谁家土地最多?除了朱家就是陈保长家。朱家还好说,家族小,势力弱,人也善。你们要动陈保长家,那可是老虎嘴巴上拔毛,风险太大。他家族大不说,就他家自身就有兄弟六人,一个个虎背熊腰,凶神恶煞一般。尤其陈保长本人,他身为老大,遇事兄弟们一呼百应,更是惹不起。他在泉洼村跺跺脚大地都要抖三抖,你们要让他家减租减息,那就是摸老虎屁股,自取灭亡。我劝你们千万别冒险,三思而后行。尤其你这个妇道人家,当家的没了,孤儿寡母过日子,别跟着蹚这趟浑水!”
李昌云说:“李婶,多虑了,不用怕。今天不是从前,现在是国共合作的时候,他陈保长再横也要服从民国政策。如果带头抵制减租减息,不说共产党饶不了他,就是国民党也不答应。减租减息那是为了全民抗日,不执行政策那就是消极抗日,与汉奸无异。我想陈保长在风头上也不敢以卵击石。他在泉洼村是一霸,但在势力跟前只是一个毛毛虫,啥都不是。不用怕!”
李婶摇着头说:“别把事情看得那么轻松,还是小心为好。”
李昌云笑笑说:“李婶,你本是大大咧咧啥事都不在乎的人,今天怎么了?畏首畏尾,开始前怕狼后怕虎起来了?别忘喽,湖西大队几千人就在我们附近,那是共产党的队伍,他们经常在我们这一带打鬼子除恶霸。这还不说,我们村不是还有共产党的一处酱园嘛?那里有十几个人,十几条枪呢,怕什么?”
李婶说:“眼下是这样,谁知咱们的队伍什么时候撤走?部队一旦撤走,泉洼村的天又成了陈保长的天,到那时我们可就惨了!”
李昌云说:“现在说现在,天也不会变那么快。李婶,你就别犹豫了,跟着我干,跟着共产党干,错不了。我实话告诉你,我大兄弟就是湖西大队负责人,他现在调到地方上公干,经常来我们村指导工作。”
“是嘛?那还好。我可以参加妇救会。我今后再帮你动员动员我的几个邻居,我们一起投身革命,为前线抗日贡献一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