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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六二年大水

62年7月24日至26日,滦河流域连降暴雨。特别是滦河上游的迁西撒河、潘家口等地发生300-500毫米的暴雨,多水汇流,使滦河下游沿岸承受着47亿立方米的来水量,汛情紧急。生产队按上级指示,全体男劳力迅速赶到二滦河右岸防汛,年仅十八岁的宋仁也在防汛的劳力之中。

凌晨,二滦河里浑浊急流冒着白沫、打着旋涡,汹涌向前奔腾翻卷,河边大片水草被巨流吞噬,眼看就要出槽。从上游冲下来的带着根须的大树小树时沉时浮地向东翻滚,随之而来的还有冲毁的房屋檩木、家具、杂物,漂浮着的成垛麦秸在激流中不住地打转,有的草垛上还站立着惊惶失措的鸡鸭猫狗,它们呆望着岸上的人群。社员们慌恐地看着这一幕一幕,年轻人数着河里漂浮翻卷着杂乱物件,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地议论着、猜测着,上游多少人家遭难,大水是多么无情啊!大水猛往上涨着,眼看就要出槽了。这时,宋仁看见乡里工作人员飞快地跑来通知说,滦河上游水大,防汛人员要迅速退守大坝。于是,人们就呼啦啦跑回到二滦河大坝上。

二滦河大坝坐落在二滦河右岸,距河槽大约有二里之遥,是1951年修建的,底宽18米,顶宽4米,高3米,行洪能力25000立方米每秒。这座大坝的宽高和行洪能力都是经过水利专家精确测算的,确切地说,大坝是按照49年滦河大水的行洪能力而制定的。49年还没有这样高的大坝,那年的洪峰流量为25200立方米每秒,同时沿海发生海啸,潮高3.8米,滦州沿河沿海30个村庄被淹,滦河塌地1125亩,全县14.9万亩农田被淹绝收。有了这座大坝,如果洪峰流量没有超过49年那次,大坝将安然无恙。

二滦河大坝在大坝迎水和背水坡脚上都植了柳树,在碗口多粗,每隔几百米就有一间小房,这是作为基层乡村领导干部指挥防汛的住所,房子虽然小,但远望,却像长城上的指挥楼一样。当大家来到大坝上不久,洪水就溢出河槽,顺着庄稼地垅沟窜出来,很快到了坝下,然后四处漫延,从庄稼根部往上涨,先是淹没了白薯、豆子,后来,就连高粱、玉米也只剩下顶叶了,洼地里甚至没了顶。

大约10点多钟,大坝前已成为一片汪洋。有的人在坝前插上一个小木棍或高粱秆,在上面划上记号,计算着洪水的上涨速度。临近中午,各生产队都从家里送来了饭。按往年防汛惯例,出勤人员每人一张一斤白面的大饼,有的队带了点菜汤,大多带的是苕瓜、西红柿。人们饿了半天,见了大饼就争先恐后地从饭筐里拿出自己的那张,坐在树根下,咬一口饼,咬一口苕瓜,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了几口,肚子里有了底,人们的话匣子也就打开了,有的唠起家常嗑,有的说着水情、年景,心闲的人,就天南地北地神侃。

宋仁一边吃着饭,一边望着猛涨的洪水,老是想,这老天爷也怪,一个春天,滴雨未下,水贵如油;忽而急风暴雨,洪水滔天,这是哪里来得这些水呢?吃完饭后,人们各自找个较大的树荫,铺上蓑衣倒下,想乘机眯上一觉,有的很快就打起了呼噜睡着了。在这紧要关头,是不允许睡大觉的。队长将人们招呼起来,选派心细的人专在大堤前监视汛情,严格检查地老鼠洞,防止有鼠洞溢水造成决口。这时,水已涨到大堤中部,那些检查不到的老鼠洞就在大坝迎水坡的水面上“咕噜咕噜”的冒水泡,不一会儿,堤背面就向外呲水。巡视人员发现后,就大声喊叫,人们立即赶来,有的在前面用双脚踩鼠洞口,大多数人是从坝背坡下挖土,装在麻袋片上两个人兜着顺大坝提上来,倒在洞口处踩实。只是有的鼠洞发现得晚,且洞道粗大,非常危险。一次邻队(村)出现了一个大鼠洞口,在坝前,水急速地打着旋涡冒着泡,背坡上的水像小水泵一样往外呲,巡视员吓得嘶心裂肺地喊:“打漏子了!打漏子了!”这个队的社员们也跟着大喊。这时,正好现场有个带枪的公社武装部长看情况紧急,就向天空“呯呯”鸣枪示警。外村人听到枪声、喊声,知道大坝出了事,就呼拉拉地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在公社干部的指挥下,有经验的人开始在坝前泥水里踩着洞口,用木棍、铁锹向洞口上面连续猛插,进行封闭。而更多的人是到坝外去挖土,用麻袋片兜着顺斜坡往上拽,分头倒在大堤两边的洞口处。一时间,人们喊着、叫着,兜着土在坝坡上根本不是走,而是拼了命地跑。从远处看,堵洞的人们在大坝上跑来跑去,上上下下,真好像一群紧张地忙碌着的蚂蚁。直到排除了险情,大家才舒了一口气,这时人们已累得大汗淋漓,张嘴喘着粗气。宋仁用袄襟边擦汗边风趣地说:“哎呀我滴妈,好险哪!要是再晚一会儿,我们就都被大水冲走喂王八咧”!

过了午,洪水很快超过了大堤半腰,水涨得速度仍不见缓。上边水大,农历六月二十五正是海水满潮儿,两水相持,一时半会退不下去。只听得大堤外的村庄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一声声“轰隆、轰隆”的响声,那是一些民户的猪圈、低矮的房屋因受大水的冲涮而倒塌时发出的声响,隐约地还传来人们,特别是妇女、小孩的喊叫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人们心惊肉跳地望着堤外的村庄,一颗颗牵挂着的心一下子都悬到了嗓子眼上。这时,乡里来了指示:在坝上备土,防御更大的洪水!当时,人们也想,真要是坝内的水和大坝一般高,那坝里村庄的群众可怎么受啊?其实,这时候哪容多想,只听队长招呼着社员们从坝南地里挖土去,仍是用麻袋片装着、两个人抻着从大坝斜坡往上拽,在坝顶上隔几步放一堆。当大家备完土时,就听到天空传来“嗡嗡”地响声,只见从西北方向缓缓地飞来了一架飞机,飞得很低很低,围绕着二滦河、大滦河沿岸村庄的上空盘旋。这架走了,又来了一架,而后越来越频繁,还不时停下来向下扔着东西。

大坝上防汛的人们指着、议论着、猜测着,飞机上一定是为受害的群众扔下一些食品或生活用品之类的什么东西吧。天渐渐黑了,洪水水位已经快到了坝顶,浮游浮游的,而且还没有降下去的意思,人们又紧张又害怕。有的人说,大水漫过大坝顶决了口,到那时,大水冲开了堤坝,人就要顺着水冲走,到那时,就是逃,也逃不出去了。听此议论,大家都慌了神。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负责巡视鼠洞的手电光柱在堤前来回晃动着,耳畔只听得哗哗地水流声、大堤里传来的“轰隆轰隆”房屋倒塌声和一阵紧似一阵的哭喊声。晚风袭来,身上又潮又凉,坝上的人们不只自己害怕,也为坝里村庄的群众担心。尽管是深夜,谁也不敢合眼打盹。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上边忽然来人通知:洪水继续上涨,大坝难以保全。为保护堤北群众的生命安全,县委请示了地委后决定,大坝上防汛的社员迅速回家,退出岗位后,派专人分头在汀流河小庄子、城关救镇、北官村等处采取破堤分洪的办法分流!此消息一到,防汛的人们马上大喊大叫炸了锅,各队队长高喊着社员们集合往家跑,张三喊李四,李四招呼王五,天黑又缺少光亮,大坝上一片慌乱。有的人辨不清东西南北,只是紧跟着人流在高粱稞、玉米地里的小道上,高一脚、低一脚在泥水里噼哧叭哧、跟头把式地往前趟着走。人们边走边喊,生怕有人丢失。

远处传来“哗哗”地流水声,而且响声越来越大,继而水声变得沉闷,仿佛山崩地裂。

一定是大坝决口了,快跑!快跑!人们更加惊慌,你拉我,我拽你,一路小跑。就是这样,人们到家,那水也到了家门口。人们一个劲儿地纳闷:县里决定人离开大坝后再扒口子,可水为啥来得这么快呢?原来是人们防汛的地段离家较远,而开得那个口子正在北官村北偏东方向,离村庄很近。据说负责开口子放水的人只挖了几锹就跑,而憋到坝顶的洪水一下子猛然蹿出来,一个巨大的水流,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向前狂奔。这水流正对着庄东的龟坑,水到后很快沟满壕平,后又继续向南窜,和邻村之间形成一片汪洋,道路洼处就有一人多深。此时,人们也庆幸,真要是再晚一会被水截住,后果不堪设想。

庄里全乱了,到处呼喊喝叫,鸡飞狗跳。男人们拿着铁锹在房前屋后挡着防水小埝,妇女们收拾着地下或衣柜里的物品和米面粮食,备些干柴做着防范大水来到后的准备。那些进了水的人家,招呼着搬梯子上房。有的还拿出了大笸箩,准备着水大了坐人载物。一些地势低洼的人家宅院很快放了大流,水穿宅过院,将简陋的房屋、猪圈、院墙冲倒涮塌,水漫进屋后,持续上涨,把土坯炕泡塌。到了中午有的地方最高水位已达2-3米,涨到了房檐下,人们坐在房檐上都能涮脚。一口口大缸、一个个板柜、房屋檩木和部分家具甚至活的牲畜等东西漂漂游游也眼看着被大水冲走来不及抢出。开始,妇女和孩子们还惊慌地哭喊,后来就不哭了,只是蜷缩在家里或聚集在高高的屋顶上。人们吃不下吃饭,惊慌失措地望着无情的洪水发呆,有的流泪,有的叹气,也有的怒骂不住声。天亮后,队长趟着水挨家挨户检查受灾情况,对一些老弱和受灾严重的人们作了安慰。他们发现,看菜园子的李大爷尚困在园子里。急忙去看。菜园坐落庄头,隔道相望,因菜园地势高,李大爷站在浅水里呆望着庄这边。队干部看着李大爷也非常焦急。为解决李大爷吃饭,家里烙来了饼,近百米湍急的洪水谁敢去?

“我去!”宋仁水量较大,自报奋勇。他将大饼栓在脖子上,从上游顺水斜游,在旋涡中他拼力向前,终于游过急流上岸,将饭送给李大爷,这时庄头上的人们才松了一口气。过午,水势渐稳,人心稍定,一些胆大的年轻人就顶着大水去瓜地里摸瓜或在水流中去寻找冲走的物品。

决开的大口子在北官村东北方向,当决开时,几乎和坝顶一般高的大水像瀑布一样由上而下砸下来,将坝前的土地砸了一个好大好深的坑,占地足有100余亩。洪水把冲击土地里的泥沙顺流向四周漫延,淹没了周围的土地、庄稼,受害面积足有几百亩,大坑附近的地上埋沙就有一尺多厚。北官村两个生产队受害最严重,百余亩地的青苗,不论是高粱、玉米等作物全部冲倒淹没,远远望去,寸草无有,一片白茫茫。大水过后很久,坑塘洼地仍然到处积水,只有地势较高的道路才能显露泥泞的路面。又过了几天,田野里的水位下去了,刚刚没过小腿儿的时候,梅梅、婷婷等几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蹚水去玩儿,那水经过几天的烘晒蒸发,已经变得温温乎乎的了,小姑娘们小小的脚丫儿踩在软软的泥土上滑滑的真好玩儿呢!其中的一位叫婷婷的女孩儿哗儿哗儿地蹚着水刚刚走到打漏子的那个部位,就哧溜一下滑进了深不可测的大坑里,连喊都没有喊出声就被淹死了。从那时起,这坑就有了现在的名字——“淹死坑”。

当年村北的土地几乎没有收成,只保住了远离村庄的一块土地上的一些玉米和高粱,秋后靠人担肩扛收获到了家,算是度过灾荒年的口粮,其后人们称这块地为“宝地”。第二年,被沙压的土地,只能种一些豆子、栽点白薯,最严重的地方只好插上了编簸箕用的柳条,直到十几年后才逐步改种过来。事后得知,62年这次洪水为新中国成立以后最为严重的一次,洪峰流量竟有34000秒立米,是有水文记载以来的特大洪水。而二滦河大坝防洪能力只有25000秒立米,如此的大洪水又怎能抵挡得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