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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洋场 三

叶子在大华舞厅做了一个月,就把腊梅替她买衣服的钱还上了。第二个月,叶子在虹口的一条小马路上租了个亭子间。

依着腊梅的意思,就和自己一起住着挺好,可叶子觉得不合适,住在这里会给腊梅带来不便。叶子几次发现有个男人来找她,因为叶子在屋里,腊梅都没有让那个男人进屋。

以后腊梅告诉叶子,这个人是南市一带的老大叫蓝葵,大家都叫他蓝老大。别看蓝葵是道上的人,人很仗义对腊梅真好。

叶子这个亭子间的房东叫钱淑云,住在二楼一个大套。三楼租给了一对中年夫妇,男的姓傅,叫傅锡东,在沪东大学教书。女的叫李梅红,是一所中学里的老师。

四楼住了一大家子,丈夫叫王春和是沪东洋行的一位襄理,老婆叫涂柏丽,有四个孩子,三个女儿,一对双胞胎儿子。

最上面就是叶子租的亭子间。

一楼除去灶房和厕所,还有一个客厅,就用来做了大家的饭堂。叶子其实是可以租好一点,宽敞一点的房子住的。

可是叶子不肯多花钱。她过得很节俭,除了因为在大华舞厅上班需要的装束,也很少给自己添置衣服和其它东西。叶子把钱都设法带回去给了公公婆婆,她要让老人和儿子生活好一点,将来送儿子到学校去读书。

叶子一路想着儿子,走出弄堂口叫了一部黄包车,直接送自己到大华舞厅外面。刚刚从黄包车上下来,已经被一个手捧鲜花的男子迎面拦住了。

“水仙小姐,水仙小姐。我已经在此等你很久了,这是专门送给你的玫瑰花。”

水仙皱紧眉头,看着拦在前面的这个男人,一身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捧着一大束红玫瑰堵在自己眼面前。心里想:这个廖少怎么就这么烦人?

可叶子不能得罪客人。廖少是叶子的捧客,每天都来捧场,买叶子的舞票。这样的客人,叶子不止廖少一个,不过像廖少这样不光买大把舞票,而且另外送花篮的客人也不多。大华舞厅的规矩,一张舞票一支舞,加一只花篮可以抢头。舞客要连续找一个舞小姐跳第二只舞,就要用两张舞票,以此类推。

叶子脸上微微一笑,顺手接过那束红玫瑰,“谢谢廖少。廖少辛苦你了。”

那个廖少刚要顺势上去搀着叶子,大华舞厅的两个门童已经从大门口跑了过来,一个恭恭敬敬地接过叶子手上的化妆箱,另外一个伸出手搀起叶子的右手。叶子顺手把手里的那束玫瑰递到了门童手里,然后把左手搭在他肩头。

叶子一面朝大华舞厅里面走,一面对廖少说:“我先进去化妆,廖少去舞厅等我好吗?”

廖少有点失望,可一点不生气,连连点头说:“好,好,我今天要和你跳头舞!”

舞客要求跳头舞,意味着需要买一只花篮。花篮的价格是不同的,一只花篮的价格,是一张舞票的30倍。舞女的舞票价格也不一样。

叶子是大华舞厅头牌红舞女,她的一张舞票价格要高出普通舞女10倍,就是比起腊梅她们几个皇后舞女的票价,也要高出3倍。因为叶子的头衔是大华舞厅天后,大华舞厅的皇后舞女有四个,可天后舞女只有一个。大华舞厅一张最普通的一张舞票,也要一个银元,叶子的舞票价格就可想而知了。

叶子在门童的搀扶下进了大华舞厅,大堂经理已经走上来接她了。

他从门童手上接过叶子的手,低声说:“水仙小姐,老板已经在办公室等你一阵了。我现在陪你过去吧?”

叶子眉头轻轻一动,微笑着说:“枫哥,老板找我什么事情啊?”

大华舞厅的大堂经理叫杜枫,是个30来岁的年轻人看上去文质彬彬。不过,叶子知道他不仅是大华舞厅的大堂经理,还是这一带的袍哥老大,一个不能随便得罪的人。杜枫是大华老板朱福贵的结拜兄弟。那个年代开舞厅的老板,没有黑白两道的势力是不可能的。

杜枫心里很喜欢叶子,却从来不动声色。他看中的不仅是叶子的美貌,而是更多喜欢叶子的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在杜枫心里觉得叶子不是个舞女,而是一个贵族小姐。

杜枫一面搀扶着叶子,享受着只有这种时刻才属于自己的那种温馨,轻声说:“好像是关于大华要歇业的大事。”

听到这个消息叶子浑身一抖,差一点跌倒在杜枫的怀里。

杜枫连忙扶住她,然后说:“你怎么啦?”

叶子顾不得什么礼数了,一把抓紧了杜枫的手,说:“枫哥,这是真的?真要是这样大华的几十个小姐妹可怎么办?”

叶子是非常善良的女人,虽然她是这里的头牌,却经常会去关心和帮助那些普通的舞女。她和大家的关系都非常要好,听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不由得分外焦急起来。

杜枫低声劝慰她:“先别急,老板会有安排的,走吧,别让老板等。”

大华舞厅其实是属于大华饭店的一部分,老板朱福贵就是大华饭店的老板。他别的嗜好都没有什么,就是喜欢豪赌,居然在澳门的一次豪赌,押上了自己的大华饭店。结果一夜之间,这座豪华的建筑就易主了。

等他清醒过来已经悔之不及,好在对方没有落井下石,承诺了一件事,赌局中的大华饭店,不涉及其中的人员。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原来大华的这批舞女,朱福贵可以另作打算了。其实,朱福贵没有弄明白对方不要这批舞女另有一个打算,他只需要这块地皮,今后要建造的不是娱乐场所。这批舞女对他没有什么意义,于是,不如做了顺水人情。

朱福贵回到上海以后,找到自己一个娱乐界的老朋友顾羽铭,希望他可以收留这批舞女,当然是要付钱的。

朱福贵知道顾羽铭一直对自己手里的这批舞女很感兴趣。平心而论,朱福贵在这批舞女身上的确下足功夫了。每个人进来之前不仅要通过面试,而且都要做体检,然后由专人培训,合格以后的舞女都要签订文书,三年之内是不能跳槽的。舞女按照不同等级享受不同包银和服装化妆费,还有车马津贴。这样的优厚待遇下的舞女,自然有她们与众不同的地方。在整个十里洋场的上海滩,也算得上名列第一了。

顾羽铭是上海滩后起之秀,和老资格的朱福贵本不在一个档次。只是此人善于经营,又有人缘,常常不耻下问地周旋在强手林立的娱乐界。结识了朱福贵之后,一直对他恭敬有加。

顾羽铭原来在霞飞路开了个规模一般的皇后舞厅,曾经多次表示希望让大华的舞女过来客串几场。娱乐界的老板们都很清楚,舞女就是舞厅的摇钱树,凡是有钱的舞客都是冲着自己喜欢的舞女来的,这些舞女在哪里,舞客就会跟到哪里,而且消息十分灵敏就像追寻腥味的苍蝇。朱福贵还知道顾羽铭不甘心这个小小的皇后舞厅,已经在筹谋在静安寺附近创建规模更大的舞厅。

朱福贵觉得这批舞女,顾羽铭一定会感兴趣接受下来。他今天专程邀来了顾羽铭夜宵,在会谈之前打算让他切身体验一下大华红舞女独特的品味。

叶子忐忐忑忑地跟在杜枫身后走进了朱福贵的办公室。

大班台背后的朱福贵看见他们进来,主动站起身来招呼。他对水仙一向是客客气气的,还有一点,这个人好赌不好色,从来都不去吃手下舞女的豆腐。所以大华的舞女对朱老板也都很敬佩,看见他总是会一脸真诚的甜笑。

“来,水仙小姐,这边沙发上坐。阿枫,你去忙吧。关照票房一声,今天不要再卖天后舞票了。已经卖出的,客人可以留在明天用,大华贴水三成作为补偿。”

朱福贵这个人为人颇豪爽,生意讲信用,也是他的优点。

杜枫答应了一声退出去。

朱福贵亲自给叶子倒了一杯茶,让她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站起身来。

“朱老板,这怎么好意思?”

“你坐,你坐。”

叶子看得出来朱福贵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她去做,便放下茶杯,很恳切地说:“朱老板,您有事只管明言。水仙两年来承蒙您关照心存感激无以为报,无论什么事儿水仙必不推辞!”

朱福贵轻轻挥挥手,笑着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今天请来了一位朋友,是皇后舞厅的顾老板,想请你专门陪陪他,让他亲身体验一下我们大华天后的魅力。”

叶子的脸有些微红,然后嫣然一笑说道:“原来如此。水仙是大华的头牌,这是小事对水仙也是责无旁贷。朱老板不必如此慎重其事呀。”

朱福贵也笑起来,说:“你真是聪明啊。水仙小姐,你是我们大华的舞女领袖人物,也是自己人。我就不瞒你了。”

朱福贵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叶子知道他要说正题了,也不去打扰,由着他说下去。

“我老朱这个人一生就喜欢赌,而且是豪赌!这次去澳门和一个法国大亨一场豪赌,把大华输掉了。也没有什么,赌场上就是这样,大华丢就丢了吧。可我不能把你们这36个舞女撒手不管,所以打算给你们安排给好一点的去处。”

叶子听明白了,朱福贵是打算把她们转让给顾羽铭了。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个出路。叶子松了一口气,她知道朱福贵也不会白白把这些摇钱树送给别人。只是她心里同样明白一个道理,说起来舞女是舞厅老板的摇钱树,可真离开了舞厅,随便你什么头牌的皇后,天后,都一个钱不值,也不过比妓女强不到哪里的卖笑、卖春而已。

“朱老板是打算让姐妹们去皇后吗?这么多姐妹,只怕皇后容不下呢。”

“皇后是个过渡。也许不能大家都去的。不过你们四五个人,是一定可以马上在皇后开工的。”

朱福贵一点不想隐瞒地说出来。他心里有数,大华这么大事想瞒也瞒不住的,不如实话实说。

“剩下这么多姐妹们怎么办?”叶子又着急起来,忍不住再一次站起来。

朱福贵轻轻按住她肩头,“坐下、坐下,我的天后陛下。听我讲完啊。”

叶子有点不好意思,知道自己太心急了些。

“对不起,朱老板。”

朱福贵重新为叶子倒了一杯茶,自己也坐下来,说:“是这样的,顾老板已经打算在静安寺重新修造一座娱乐宫,主打当然还是舞厅,比我们大华要大一倍。别说30个舞女,就是再加30个,只怕都不够。”

叶子喜出望外一脸喜色问:“这是真的?”

朱福贵指着自己鼻子说:“我朱福贵是说假话的人吗?水仙啊,等一下,你可以亲自和顾老板询问此事真伪。还有,顾老板可是对你仰慕已久,你有什么条件只管和他提出来。”

叶子羞涩地说:“我有什么条件?只希望能把姐妹们安排妥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