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天气由暖转凉。

在城北县看守所，大铁门由楚汉的身后“咣当”一声关上。他的心猛地哆嗦了两下，扭过头，瞅一眼关闭的大门，脸色阴沉。老狱警拿着钥匙跟在身后，催他快走。他耷拉下脑袋，在老狱警前面缓缓步入监区。

老狱警把楚汉径直关进六号牢房。牢房内已有三人，其中一人穿着黑色羊绒外套坐着；另两人在大通铺上，一个头朝里，一个头朝外躺着。他们听见门响，神经质般从铺上蹦到地下。尔后，恭恭敬敬贴墙站在一边。他们不是欢迎楚汉，而是他的身后站着黑着脸的老狱警。

老狱警走了，三人像狼见到猎物一般，忽地围拢上来。一个被抛光了脑袋的小个子，仰着脸，瞪着一对细小的耗子眼，用很浓重的“老呔”口音问：“小子，你为啥进来的？”楚汉没理他。

“和你说话呢，你妈的是哑巴？”另一个脑袋瓜虽然倍亮，却明显中间有三道疤。他操着一口地道的唐州话，骂骂咧咧，乘楚汉不备，一个下勾拳直捣他的前胸。

楚汉见来者不善，略微一个垫步，躲过这歹毒一击。他眼皮子都没抬起来，仍阴着脸，呼出一口气，脚下站了一个不丁不八的攻击姿势，五指关节收拢成拳，发出清脆的“嘎巴”声。

刀疤脸的脸色变了一变，没有接下去做第二个动作，他还没有挨揍，似乎感觉到楚汉提拳的威力。他退也不是，打也不是，僵在那儿没动地方。

看似稳重，长着一脸小麻子的中年人，度着方步，上下扫了楚汉几眼。尔后，坐到大通铺的边上，冲他咧嘴一笑。

沉默。六号牢房里死一般寂静，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自楚汉关进六号牢房，眼睛在室内溜了一圈，他要先熟悉一下居住的环境。

屋子很小，不会超出七平方米。门，是栅栏的铁门子，上面挂着一把特大号铁将军。灰白水泥墙壁上铺满尘土，在东南侧屋顶上的角落里，还挂着一个小小蜘蛛网，中间吊着一只土碣色小蜘蛛。南侧有一个挺高的窗口，却用大拇指粗的钢筋焊成坚固的栅栏，想透过窗口看看外面的世界，简直跟坐井观天差不多少，只能看见屁股大一块地方。最扎眼的是屋顶东北角那儿，安着摄像头，这只独眼无处不在。I

楚汉寻了一个墙角旮旯地儿，默默蹲下。从走入六号牢房，他始终没说一句话，他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须臾，只见小麻脸扭过身子，皮笑肉不笑地操着城北口音问：“兄弟，犯了啥事？”

楚汉听小麻脸的语气倒挺平和，看不出恶意，但这种人绝对深藏不露。他脸色十分冰冷，由牙缝里蹦出四个字：“梁上君子。”

尽管声音不大，在狭小六号牢房里，余下两人听得清清楚楚。

小个子把光头凑上来，一口“老呔”味：“这买卖好，一本万利。”

刀疤脸望着楚汉淡定自若的神色，不知是恭维还是讽刺，不凉不热说：“看来你小子真有点本领。”

楚汉嘴角微微扬了扬，轻蔑一笑，没理他的茬儿。

“哦，是三只手啊，不含糊。”小麻脸说话带刺，看上去在这屋子说话占地方。

楚汉未置可否，并且，他们是谁还没搞清，不愿意瞎掺和。

时值中午，到了吃饭时间。看守所大师傅推着一辆小推车，上面装着两大笸箩玉米面窝头，来到牢房门前，老狱警在前面拿钥匙打开六号牢门。楚汉瞅瞅窝头，暗自苦笑。

小个子光头自告奋勇，抄起看守所发给他的黄色饭盆，打了四个窝头，两块咸菜，还有两盆白菜汤。

楚汉瞧着室内三人，窝头咸菜吃得神色各异。

刀疤脸嘴里嚼着窝头，吃出来的声音，叫人心里起麻筋，嘴里嚼几下，“咕咚咕咚”喝两口菜汤，脸上露出一种几辈子没吃过窝头还显得挺舒服的样儿。

小个子光头则不然，一手两窝头，问楚汉吃不吃，他摇摇头。这人小，饭量却大得出奇，四个窝头眨眼不见，还顺便把两饭盆菜汤灌了缝。

小麻脸吃饭倒挺斯文，一手拿着一个黄橙橙窝头，金元宝似的把玩着；另一手抓着半块咸菜，只是不时地用手掰下一小块窝头，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其实，可以断定，他绝不是在品窝头的滋味。

楚汉假寐着，一副很疲惫的样子，心中暗想：如果我那哥们老蜘蛛动用他的关系，我出去是迟早的事。只是老蜘蛛肯定还不知我被抓，这才最要命。他找不到我，会不会想到我被抓？我的手机连同身份证还有一张四千多块钱的银行卡，进看守所时被老狱警扣下，与外界联系被切断，我成了聋子。看来，我得想个法子。

老蜘蛛是楚汉的好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