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号牢房(2)

老狱警站在六号牢房门口,板着一张包公脸,四人都赶忙站起来。老狱警手指着刀疤脸,厉声喝道:“虾米,你出来。”虾米就是刀疤脸,大号叫夏米。虾米被老狱警戴上铐子,走出六号牢房。

只见小个子光头一脸献媚,讨好问:“马哥,你说虾米一提审,会不会要出头?”

小麻脸用手拍一下他的光头,不耐烦说:“去去,滚一边去,自个的事还管不过来,替别人瞎操心。”

小个子瞪着一双失神的小耗子眼,耷拉下光头说:“我、我这不想掏掏底吗?”

小麻脸似乎在号子里待得时间久了,资格老了,用教训口吻说:“掏底?就你这样,还是想想自个咋对付,别到时胡说八道把自个绕进去。”

躺在大通铺一侧的楚汉,眯着眼睛,听着小麻脸和小个子光头两人的说话,觉得无聊。他翻了一下身,想自己心事:派出所小警司让老狱警把我放在六号牢房,肯定没好心眼,从刀疤脸打出的那一拳便知,他是要借用他人之手修理我。如果,刀疤脸再举拳,估计这家伙就躺在医院里了。还好,他识趣,看出我的震慑力,乖乖蔫巴退回去。至于这两人,小麻脸长得挺富态,说话慢声拉语,肚子里应该有弯弯绕,看上去是官面上的人。小个子光头没多大能水,一瞅那对耗子眼,就知道他有奶便是娘。

这时,楚汉被人用手捅了一下。他微睁开眼,见是小麻脸。

小麻脸问:“兄弟,带进烟了吗?”

楚汉清楚,在号子里,吸烟违规。烟,成了奢侈品,一根烟能顶上外面一盒甚至几盒的价钱。尤其在有牢头的号子,烟都由牢头掌管,等他抽的剩下烟屁股,才赏给别人。他点头:“有烟,没火。”

小麻脸闻听楚汉有烟,麻脸上的小疙瘩顿时亮堂起来:“那就好办,小个子,火。”

楚汉以为小个子光头的手里或者说在哪里藏着火。只听小个子光头好像很开心答应一声:“好咧!”他的手里既没火柴,也无打火机,而是从自己破棉被里掏出一块破棉絮,用手捻捻,又拿起半袋汰渍牌的洗衣粉,倒在破棉絮上一小撮,搓了个捻子。小个子光头跪着爬到大通铺底下,掏出鞋底大的一块木板。

楚汉看愣了。

小麻脸的警惕性蛮高,他让楚汉用身体挡住安在墙角的摄像头的视线,自己则站在牢门口放风。

小个子光头蹲在地上,撅着屁股在水泥地面上,将破棉花捻放在小木板下,双手用力,来回狠搓几下。怪不怪,摩擦后的破棉絮冒出一股青烟。他拿起来,用嘴吹风,破棉花捻竟钻出火星。

楚汉一看,这简直就是钻木取火的高新技术,没想到,在大狱里发挥到了极致,真他妈的能人。

小个子光头晃了晃手里着了火的破棉花捻,低声叫:“着了着了,烟,烟。”

如梦初醒的楚汉,坐在通铺上撩起自己的裤脚,翻过来,里边有一个拉索,拉开。他从裤脚一个小兜里掏出压瘪的一盒软玉溪,里面只剩下三四根,递给小个子光头。

小个子一瞅是玉溪烟,咧嘴乐了,拿出一根,叼在嘴角,点着火,又把烟盒递给楚汉,这个过程不足一分钟。

别人裤兜衣兜,是在外面,而楚汉的兜是在裤脚,这是他自己设计的,只图方便而已。哪知,这个裤脚兜有了大用。在被关进号子之前,老狱警让他把裤兜衣兜翻过来,把随身东西搜走,包括现金和银行卡,没料到他还暗藏玄机。

楚汉从烟盒里拿出两根,顺手递给小麻脸一根,对着火,三人美滋滋享受着尼古丁带来的快感。

许久,刀疤脸提审回来,一瞅他脸色像是蒙着一层黄表纸,蜡黄蜡黄的。看来提审时把不该招的都说了,这人咋呼凶,骨头软。此时,他带着哭腔说:“马哥呀,这下子我彻底玩完,忒不看好,这帮雷子好厉害,我扛不住了,你帮我拿个主意。”

小麻脸不屑瞟一眼悲戚的刀疤脸,戏谑说:“虾米,我看你嘴头挺硬,咋没扛住呢?嗯,往下你就找到了吃饭的地方,没听人说吗?抗拒从严回家转,坦白从宽牢底坐穿,认命吧你。”

“我就是想早点回家,可谁知,嗨……”

小麻脸乜斜着眼,一撇嘴说:“中啦中啦,别说了,屎壳郎郎嗑浆杆——你就那虫。”

刀疤脸垂头丧气,蜷缩到大通铺上不再吭声。

楚汉仰面躺在大通铺上,望着屋顶上小灯泡泛出的昏暗亮光,一天水米未打牙,肚子开始叫唤起来。

小个子光头吃饱喝足,躺下一会儿,呼噜声起。

刀疤脸虽也躺下,却像烙大饼翻来覆去折个儿。显然,他还在想着去南盐的事情。

小麻脸一声不吭,躺在他的范围内没动窝,也没睡着。

屋子有些阴冷,使人无法入睡。楚汉躺在大通铺的硬木板床上,眼前浮现出被派出所小警们抓住的情景。

他悄悄找到坐落在城北的一溜小别墅,这些人家都是有钱大户,不是官场上的就是商场上的,普通百姓家买不起这种高档的独门独院小洋楼。他装作闲逛的样儿,来到一溜别墅西头。这座别墅的名下,是县里一位姓贾的县委副书记。

他是一个扒手,说白了就一小偷,也有管他叫贼的。他开始是从公共汽车上、火车站扒摸钱包入手。后来越干胆子越大,竟然练成一个神偷。

直到有一天,他撞上老蜘蛛,栽在他手底下。他以为这下子完蛋了,肯定把他送进局子里去。没想到,老蜘蛛却说:“你这混账小子,脑子有毛病,你真要有那么大能耐,干吗不去光顾一下那些贪官?将来……”老蜘蛛对他网开一面,两人从此成了好友。

打那之后,他就瞄上了这些贪官污吏的有钱人家。

这是三间坐北朝南的二层小楼,中间是一个两间的客厅,东侧是一个卧室,前面则是一处三间的平房倒座。

他见贾副书记走出家门,被一辆黑色奥迪A6接走,便从西侧院墙上“飘”了过去。三米多高院墙,他两手扒砖缝,双脚一蹬,简直如履平地,“嗖嗖”两三下进了院子。他侧耳细听,院里很静,看来贾家的人不在,轻轻拉开客厅玻璃门。

他摸进客厅,一目了然。除电视沙发外,就是后墙柜子上摆着各色瓶瓶罐罐,他不懂那玩意是不是古董。但直觉告诉他,值钱的东西,人家绝不会放在明处显摆。

他蹑足潜踪,走进东侧卧室,也没人。靠墙有一个大床和一个衣柜,最显眼的地方,是靠床头的两个单人黑色皮质沙发,一般人家都把这东西放在客厅。

他四处撒目,没啥可着刀的地方,只有沙发让他起了疑,用手推了推,很沉。他双手用力,将沙发挪了窝,用手摸摸,里面好像挺瓷实。他掏出挂在钥匙扣上的万能工具袋,从里面取出一把小刀子。将沙发割开一个小口,把手探进。之后,心中一阵窃喜,凭直觉,这是成捆成捆百元大钞。

当他刚要把沙发的口子往大撕开一些,看个仔细,耳听从楼上传来脚步声。觑眼一瞧,坏了,从二楼走下一位妇人,赶紧闪到门后。

妇人到客厅微微一愣,便径直走进卧室。妇人发现沙发离了原地,顿时惊得脸上变了颜色。紧接着,发现门后有人。妇人更是惊慌失措,大声喊叫:“啊啊,你干啥的?小、小偷。”

他不想事情没办妥,还让人家抓个现行,更不想为此与妇人发生冲突。他夺门便逃。

“跑?哪跑。”耳边炸雷似地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他惊愕瞪大了眼,两腿竟没敢挪地方。这是妇人的儿子,竟也在家。门口处的小伙子二十出头年纪,论打,两个也不是对手,只是人家手里拿着一根电警棍,虎视眈眈盯着他,叫他心里发毛。

他盯着小伙子手里的电警棍,两手一抱拳,说:“大哥大哥,求你放过我,放过我。”

年轻小伙跨一步上前,高压电棍在他抱拳作揖的手上不停地冒着火花,他不敢动弹一下。

小伙子嘴巴也没闲着,大骂:“你他妈的少给我装蒜,你们这号人记吃不记打。派出所的已经到了,我放了你,警察也不会放你。”

城区派出所民警来的真快,五分钟到了贾家门外。他被警察们反拧过手,戴上铐子,推搡着上了一辆面包警车。警车一路鸣着警笛把他押到派出所。

他坐在派出所一把木椅子上,一个小警司给他录口供,旁边一个穿着和小警司同样的警服,却没警号,是协警,给他录音。

小警司坐在老板桌后的椅子上,在上面铺开一本格子纸,写着他的供述。审讯结束,小警司让他在讯问笔录上签了名字,又摁了一个手印。然后,气哼哼把他丢进看守所。

正是小警司一句话,老狱警把他丢进六号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