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号牢房(7)

六号牢房里似乎很平静,但是,每人心里都在揣摩着。

最想不通的是马一,堂堂副局长,进来三个月,愣没一个下属看望过他,也的确令他心灰意冷。在位时,人人见他点头哈腰把副字省略掉,一口一个马局马局,生怕错过拍马屁的机会。他怔怔地望着插翅难飞的六号牢房,心底泛起一股寒意,眼前掠过一幕幕肮脏交易。

那天是周日,他在家歇礼拜。九点多钟,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摁一下绿键,里面传来十分熟悉声音:“喂,马哥,我,晓寒,对,对。”

他知道,晓寒是县委贾副书记的舅爷,没事,他从不拿正眼夹理自己,便爱搭不理问:“兄弟,有事吗?”

手机里又传出晓寒声音:“今儿是礼拜天,我请你到河谷的河家堡吃海鲜去。”

他明白,晓寒说请自己吃饭,那不定得给他多少回报,若是拒绝,肯定得罪人家,也得罪贾副书记。他言不由衷说:“别别,我请客。”

“都是好哥们,谁请谁都一样,你在哪?”

“我在家里。”

十分钟后,晓寒开着奔驰来到他家的别墅门前,一按喇叭,他走出家门。晓寒上前与他寒暄两句,给打开副驾驶门,请他上了车。后座上还有两个小青年,冲着他微微点一下头。他不认识。

奔驰车出了城北县城,上了沿海高速,不到一小时,出高速收费站,一盏茶的功夫到了河家堡。

这是小渔村,濒临渤海边,下车闻到海咸鱼的味道。城里有钱人,大鱼大肉吃腻了,想吃特色,就到小渔村吃个新鲜。小渔村的海鲜,无非也是城里饭店宾馆都有的食材,只不过这里是用大粒盐炒热后闷海虾,一绝,比城里大饭店煮的新鲜味美。

四人酒足饭饱,从河家堡农家饭店晃悠着出来,上了车。

晓寒问:“马哥,吃得可顺口?”

他平时能喝四两半斤,可是架不住三人劝酒,三杯白酒下肚觉得头高脚低。他一笑,竖起大拇指说:“真是不错,在咱那儿五星级宾馆也做不出这个味。好,好。”

晓寒一努嘴,说:“马哥,今儿喝得开心,咱去醒醒酒。”

片刻功夫,他们来到河谷区一家“大富豪足浴”门前,停下车。看来晓寒相当熟悉,一进门,高喊一声:“老板娘,来来,给我哥安排安排。”

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女人,穿着低领的连衣裙翩翩地飘了过来,抛眉弄眼叫道:“哎呦,是寒哥呀,快,快,都来都来。”

老板娘手一挥,呼啦上来十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一个比一个艳,一个比一个靓。晓寒在风花雪月场上绝对是老手,挨个瞅了瞅,手一指,对一个美妞说:“你,陪我哥。”

“别别,晓寒,我们回去。”他平生第一遭来这种地方,心下惶恐不安。

“马哥,你看你,既来就尝尝鲜。这不是城北县,没人认得你。俗话说,远嫖近赌,放心便是。”

“不可以,不可以。”他仍拒绝。

“嘿嘿,马哥,一会儿你就会叫好,去吧。”

这女子咋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看上去十分妖艳。她上来一把拉住他胳膊。他闻得她身上香气很浓,半推半就,被拥进一间豪华小屋。女子二话没说,进屋就把身上衣服脱得干净,连块布条都不挂,白花花的肌肤,凹凸分明。他赶忙闭上眼睛。

“哎呦,我的亲哥,你这么大岁数咋这么腼腆,你啥没见过呀你。”这女子和他女儿岁数应该差不多,她搔首弄姿,扭动身子,香水味直钻他鼻孔。

他说:“你穿上衣服。”

“你做啥来的?别在这地方装正经。啊,你不会是……”,女子挑逗一笑。

“我、我……”,他有些语塞。

“我什么我,我就是你的人。”

他心头的火苗子窜起老高,笑骂道:“你这小狐狸精。”

这一切,岂能瞒过那两个年轻人的手机。

在返回城北县高速路上,晓寒开着奔驰车,一笑,话里有话地说:“马哥,这一趟感觉咋样,看你精神许多?”

此时,他犹如在温柔乡里,也笑道:“晓寒,够意思,他妈的这美妞比那麻蚶子肉还新鲜,够味。”

三人闻听他如此比喻,哈哈大笑起来。

从河谷的河家堡吃了海鲜,又到“大富豪足浴”美美一番享受。回来后,他醒过酒来,十分懊悔,每天提着十二分小心,恐怕此事露馅,那可把自己的后半生毁了。

时隔三天,风平浪静,啥事没有。他心里坦然许多,胆子也壮了许多。不过,该来的,还是来了。海鲜没有白吃的,妞也没有白泡的。晓寒直接登门造访,说是城北环城公路要大修,还请马哥多帮忙。

城北县环城公路是县交通局一号工程,多少人都在盯着这块肥膘,这个领导打电话,那个领导写条子。谁都知道,这里面油水大,谁都想趁机捞一把。可是,谁也没有搞定他。只有贾副书记的舅爷晓寒,通过美酒加美女的轮番轰炸,他的心理防线最终被晓寒攻下。

在城北县交通局他的办公室,坐在沙发上的晓寒跷着二郎腿,伸出三个手指头说:“马哥,咋样?”

他大脑迅速转动:这项工程预算款八千万,既然伸回手,百分之三是伸,百分之五也是伸,不能亏了自己。想到此,便断然回绝道:“兄弟,不行,太冒险,多少人都盯着这块肥肉。”

“这是公开的秘密,基本上都是这个数儿。”

他伸出五个手指,像牙缝子蹦出一句:“兄弟,你也知道这事有多难办,你掂量掂量。不然的话,咱免谈。”

晓寒闻听,深知事要弄砸,赶紧应道:“马哥,五就五。”

两人一拍即合,成交。

他如愿得到四百万,把城北县外环公路大修工程,理所当然是晓寒中标。而晓寒施工中偷工减料,把公路修成一个豆腐渣工程。

他内心始终纠结,四百万,说还是不说?

六号牢房里,小个子光头和刀疤脸虾米两人发出轻微呼噜声。楚汉仰面躺在大通铺上,没有睡意。

马一身体不时动弹一下,他也没睡。看得出,他一定还在经历着激烈的精神折磨,这事搁谁身上,也会吃不香,睡不着。

冬夜,不仅仅是冷。

翌日上午,小狱警小李子提溜着一大嘟噜钥匙,边走边嘀咕:“看守所是真有风水,一个副局长没走,又来一个副书记。”说完,他随手打开牢门。

从门外走进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他耷拉着脑袋。“贾副书记”。马一嘴角流出口水,话说的也不利落,显得十分拘谨,期期艾艾问:“贾、贾书记,您、您来检查工作?”

“老马?你也在。什么?你说我检查工作!”贾副书记说话仍旧拖着长音。他很意外,竟在六号牢房遇见马一。

“啊,贾书记,您不是来检查工作?”马一望了望神情疲惫的贾副书记,他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又重复一遍。

贾副书记的声音,阴凉阴凉,而他笑的比哭还要难听:“哈哈,我来检查工作?老马,我被监委给检查了。哈哈,和你一样,阶下囚。”

“啊!”马一总算明白过味来。

贾副书记看都没看眼前的其他人,一屁股坐在大通铺边上,竟像给马一下指示:“往后,望老马多多关照。”

“贾书记,我、我……”

“我已不是什么书记了,和你一样。只不过你先来,我后到。”马一偷眼看那贾副书记不似过去那么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