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号牢房(6)

6

马一躺在大通铺上,闭着眼睛,大脑像放电影一般,一个个画面展现在自己的眼前。

事发在三个多月之前,那天,妻子上班还没回家,而他因中午贪杯多喝两口,晕晕乎乎提早回到家。谁知,他屁股在沙发上还没坐稳,便看到茶几上那张要命的字条。等看完字条上的内容,一下瘫痪在沙发上。他感觉字条像一把利剑刺进胸膛,大脑不听使唤。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清醒过来,浑身哆嗦拿出手机,给妻子打电话让她马上回家。等妻子进屋,他用手一指茶几上的字条。妻子不看则可,一看,吓得立马尿了裤子,嘴里叨咕:“完了,这下全完了。”

“快去看看存折还在不在?”他说完,与妻子战战兢兢来到厨房。他趴在地上一瞅,锁头碎了。再把小抽屉打开一瞧,里面存折一个不少,整三百万。

“老马,这可咋办?”妻子哭天抹泪。

“容我想想,容我想想,看来这事被人捅了,谁干的?”

“先别管谁干的,你说咋办?”妻子也逐渐缓过神。

俗话说:家有贤妻,男人在外不做横事。他妻子也是贪财,枕边风吹得紧,谁家谁家又买了一辆丰田,谁家谁家又添了一套楼房。咱家可好,一点光也沾不上,你这副局长算是白混了。他出事,老婆绝对有一半功劳。

他脸上的疙瘩红了,满脸沮丧,仿佛一下苍老许多。最后,他咬着后槽牙道:“先看看风头再说,真的顶不住,我去自首,谁让我当初下了水。”

“你、你去自首,那我咋办?”妻子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问。

他强自镇定,打起精神说:“你先别着急。有人问你,不要乱讲,就说啥也不知道,往我身上一推二六五,这事与你没关系,我一人扛着。不然,咱俩都得进去蹲大狱。”

连着几天,他心神恍惚。每天上班,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跟踪,看见警车从对面驶来,吓得赶紧躲着走,一天到晚,疑神疑鬼,人也随之憔悴下去。

没办法,他只得向局长请了一个星期假,到医院打了两天点滴,精神稍好一些。可他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啥时是个头?跑,我一个小小副科级能跑哪去?这就叫一失足成千古恨,投案去,靠着老面子,兴许还能给个宽大。

他走进监委大门,感觉后背凉飕飕。还好,监委挺客气,又倒水又让座。后来,让他把前后经过讲一遍,录了口供,录了音。

监委问:“老马,你为何自首?”

他编着瞎话,说自己拿了人家回扣,一直吃不好睡不香,愧对组织多年的教育培养。

监委说:“老马,你这想法是对的,只要你把问题讲清楚,我们可以认定你投案自首,法院在量刑时会酌情考虑从轻处罚。”

他心里没底,问:“我得判多少年?”

监委经验老道,有耐心,解释说:“老马,这不是你考虑的问题,判多少,是法院根据犯罪事实的情节轻重,依照法律条款来判定,不是我说判多少是多少,放心。”

他没有把存单全部拿来,留了个心眼,拿来一张数额较小的,主要是想探探的口风。毕竟自己也是一个副局级,在城北县也算有头有脸,这点面子应该给。

然而,他想错了。监委微微一笑拿出证据,存单上的编码和数额,他傻了眼。三百万,对号入座。

“我、我会不会判死刑?”他脑门冒出冷汗。

“应该不会,你有自首的情节,这是从轻条件之一。如果把事交代清楚,认罪态度好,还可以从轻。”

“那我可以回去了吧?”他诺诺问。

此时,监委把脸一沉,一副公事公办的神色:“老马,你好天真。你的问题经监委会研究,从今起你被限制行动自由,暂时住在县招待所,把受贿索贿的经过写一份详细材料。记住,不要有逃避心理。你先住几天,对你来说,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懵了。二话没说,就被带去县政府招待所隔离审查。一星期后,监委把他从县政府招待所转到县公安局看守所。

这俩地方有着天壤之别。

这天,老狱警当值,一看见他,十分诧异,问道:“这不是马副局长吗?哎呦,你这大局长咋进号子里来了?哼,当初,我儿子要进交通局,牙一咬,豁出俩月工资给你送去两条中华两瓶五粮液,没想到你给扔出来,臊得我牙疼了一礼拜。还以为你廉洁,哪知是嫌少。”

他听出老狱警拿话损他,脑袋差点掉进裤裆里。老狱警把他安排到六号牢房。这一住就是三个月,到现在案子没着落。

马一思前想后,想想自己确实罪有应得。眼瞅过了年,自己就五十五,理应光荣退居二线,下来之前,非要捞上一把,结果把自己送进六号牢房。

自从那天,楚汉被公安局刑警大队的二警司提审之后,连着许多天,没人搭理他,估计是老蜘蛛发挥了作用。既然来了,老蜘蛛是不会让楚汉轻易走出去。

在六号牢房里,应该说,楚汉取得了马一的信任。否则,他不会向楚汉吐出内心的秘密。尽管他们相互之间并不熟悉,而马一就是想把压抑在内心的恐惧发泄出来。不然,他会精神崩溃。

“一些贪官们在没被关进看守所之前,心存侥幸。尤其开会时,在台上大讲特讲廉政建设,厉声痛斥腐败,态度比谁都坚决,一个个扮演着清官角色。等你求他办事,比谁都黑,没有银子开道不搭理你。甚至,轰出他办公室。毕竟,这只是少数中的极少数,可是一只苍蝇坏了一锅汤,一个臭虫,蛀坏了整棵大树的枝繁叶茂。马一就是利欲熏心的典型,本来他可以愉快退居二线,偏偏与金钱利益搭上关系,使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能自拔,直至蹲了大狱,方悔之晚矣。”牢门响了一下,打断楚汉的沉思。

他和马一从床铺上蹦到地下,立正,是老狱警把刀疤脸送回六号牢房。一瞅刀疤脸的神色,就知道他轻松了。这是把心内的脏东西都倒出来才有的那种感觉。不然的话,依他性格,脚步声都能听得出。

刀疤脸喜怒形于色,大嗓门嚷嚷道:“他妈的,老子要熬出头。”

马一微露羡慕之色,问:“哦,你没事了?”

刀疤脸感触颇深,腰板一挺说:“我有事我担着,我才不给他们瞎撑着,还是政府理解我。”

马一关心的是结果,禁不住又问:“那你说说,咋回事?”

刀疤脸彻底想明白,竹筒倒豆子,一股脑秃噜出来。他说:“老马,虽说一个个都是铁哥们,到了关键时刻把你卖了,还在帮着人家数钱。这叫‘哥们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雷子们说了,我最多判三年五载,况且,那三人谁也跑不了,让我在这儿顶缸,他们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逍遥自在,我心里不舒服,啥铁哥们?狗屁,谁来看过我,全他妈的扯蛋。”

马一闻听,脸上的小麻坑红了。

“老马,我看你心里就撑着事,到了人家一亩三分地,你就是把牢底坐穿,也是进来容易出去难,还不如痛快点,杀刮存留来个利索,你说是不?”刀疤脸此刻一身轻松。

“你这莽夫,懂个屁。”马一的心往下一沉,难道自己就懂?

马一和刀疤脸不再说话。

“我估计明儿你也该去拣猪毛了。”楚汉在他两人都沉默时,对刀疤脸说。

刀疤脸脑袋上的三道疤与往日不同,闪闪发亮。他哼一声说:“就是拣猪毛也比窝在号子强,起码可以透口气。”

“是啊,无论大小事,只要是有了眉目,就可以倒计时。”楚汉话里有话,他是说给马一听。

“这破地方,老子一天也不愿待,哪怕去监狱里也比这好受。”刀疤脸又补一句。

楚汉对马一说:“老马,我倒觉得虾米说得有道理,早早脱离苦海,兴许就能看见岸边。你与我们不一样,大小是个人物,对吧?并且你有自首情节,法院或许给你判个缓刑。”

马一闻听,立马像大海里捞到一根救命稻草,小麻坑涨得通红,一把抓住楚汉的胳膊说:“楚汉,你说,我咋没想到这一点。对呀!我要争取,我要判缓。”

楚汉心里暗暗盘算:马一的案子若是倒干净,判个死缓不成问题。不过,他一直抵抗下去,难说。法院量刑时也会考虑悔罪的态度和退赃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