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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之恋

2022-06-17 16:057154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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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转 刑 (1)

契 子

一架自L城起飞的大型客机穿破太平洋云雾,飞抵中国大陆上空,机舱里响起甜美而温柔的播报:“各位乘客请注意了,飞机将在半个钟头后降落南京禄口机场,现在飞机正在下降,请大家收起小桌板,系好安全带……”

“妈妈,妈妈,快醒醒,”一位面容端庄的四十出头妇女推了推旁边一位正在打瞌睡的老年妇女,“南京就要到了!”“啊,是吗,”老年妇女睁开眼睛,“这么快,南京就要到了?”她拉开舷窗的遮光板,贪婪地看着云烟下的大地,喃喃地说:“南京,南京,我终于回来了。”一颗豆粒大的泪珠从她眼睛里滚落下来……

第一章 转刑

这位老年妇女叫姜映红,从小在南京长大。“文革”时,因家庭“出身”较好,性格又风风火火,她便加入其中。在血与火战斗中,姜映红越打越俏丽,越打青春发育越好,她成为运动大军中著名的美人儿。

有一天,姜映红这一方的司令偶然看到了姜映红,她挽起袖子露出的白皙如雪胳膊,她那略小的旧军装紧绷的丰满线条……男司令突地一下,有了生理反应。

如果在正常社会,男司令激动一下也就算了,人家性感跟你有啥关系?可是在那个组织里,他有发泄一下的条件,一是这些十六七岁孩子们男女概念模糊,晚上男男女女横七竖八睡一个房间,从来没有听说过谁摸谁;二是如果一个男司令半夜把一个女孩叫到房间,女孩根本不会有戒心……

一个深夜,他果然把姜映红叫到自己房间,没说几句话,按捺不住的司令便扑了上来。虽然姜映红有几分力气,但和四十刚出头又高又壮的男司令扭打,她还是处于下风。几番猛烈厮打后,被姜映红多处抓伤的男司令恼羞成怒,照着姜映红脑袋狠狠一拳,姜映红昏迷过去。男司令撕掉了她的衣服,饿狼一样像姜映红扑过来——还有零点零一秒,姜映红就要被糟蹋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门被“砰”地推开了,一位十六七岁的棒小伙出现在门口!原来,男司令什么都算计好,唯两个细节他疏忽了:一是门没有闩紧,二是他本来约了这个棒小伙谈事情的,他忘了……现在,棒小伙看到地上躺着一位裸体小姑娘,半裸的司令正要做最肮脏最无耻的事情……小伙子怒从心头起,没有任何犹豫,拿起司令身后一只板凳,照着司令头狠狠砸过去,司令哼都没哼一声,倒了下去。小伙子面对一个白花花的青春女孩胴体,他害羞地把眼睛捂起来。稍顷,他咬了咬牙,拿起地上的衣服,给姜映红穿起来。这么一折腾,姜映红苏醒了,看见小伙子,她正欲喊叫,小伙子一把捂住她的嘴,用眼神示意她别叫。他三下五除二帮她衣服穿好,拉起她就往外跑!跑出这个组织的大楼,又跑了好几条街,两个人才气喘吁吁地站住了。

姜映红已经明白,在她即将被侮辱糟蹋危险之际,这个小伙子救了她!但毕竟自己光身子刚才被小伙子看到了,她捂着脸好几秒钟,然后羞答答地看着小伙子:“我叫姜映红,谢谢你救了我。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小伙子也爽快:“哦,我叫徐凯荣,是这个司令的秘书。刚才我为一件事请示他,推开房门,没想到……他妈的!这个司令口口声声讲要解放全人类,要斗私批修做最纯粹的人,没想到这么龌龊无耻。我拿起板凳就砸了他,咳,我也闯下大祸了!”

姜映红:“再次谢谢您,您为了我,把自己后路也搞没了。”

徐凯荣把脚一顿:“咳,我响应号召,参加了那个团队,又参加了这个组织,但看看我们整天打砸抢哪里干好事?我们组织几个大头头嘴上比谁都革命,实际上心比蛇蝎还毒,比他们打倒那些走资派不知要坏多少倍!娘的,我不参加这个混账组织了!”徐凯荣说着,从胳膊上扯下红袖章,把它扔到路边阴沟里。

“对!”姜映红也很激动:“我参加武斗,打来打去都不知为什么,我们都被那些头头蒙蔽了,凯荣,我们退出这个组织!”姜映红边说边扯下胳膊上袖标,也极为鄙夷地把它扔到阴沟里。

“好的,退出!”徐凯荣一把紧紧握住姜映红的手。这时,天渐渐亮了,熹微的曙色映照在两个青春的脸庞上。徐凯荣这才看清,这个小姑娘真的非常漂亮,而姜映红也看到了,这个救他的小伙子好英俊呵,两个青涩的年轻人的手紧紧拽在一起……

自此,徐凯荣、姜映红两人乘着全国大串联的尾声,去了全国很多地方。1968年大串联彻底停止后,南京青少年掀起群众性习武健身健美热潮,这是自下而上的完全人民自发的没有任何政府部门组织的体育锻炼大狂潮,它的广度、烈度、深度,青少年发自内心地喜爱,民间武林高手积极参与,锻炼者的明显效果,都是现在任何精心组织的全民健身活动所望其项背的!徐凯荣、姜映红购置了哑铃,自制了石担,开辟出一块健身场地,每天晚上都是石担砸地的砰砰声和踢旋风腿的呼呼声。锻炼量已经很大了,但姜映红仍不满足,她还到清凉山、五台山、大码头、中华门、燕子矶等地,拜民间高手为师,苦习摔跤、内家拳、外家拳及各种奇功秘籍……每天都练得大汗淋漓而归。

徐凯荣:“映红,我们已经练得够多了,你还要练那么多干吗?”

姜映红一仰头:“我吃过亏啊,要好好练防卫本领,我怎么练都觉得不够。” 姜映红炫耀一下已经练出腹部六块腹肌,又伸出胳膊,鼓起腱子肉:“凯荣,知道吗,我现在完全可以打过你!”

就在徐凯荣、姜映红狂练时,外面社会也在变化,曾经不可一世的那个组织逐渐淡出历史舞台,取而代之崛起的是非常强势的——民兵!提起民兵,人们脑子里浮起女民兵们扛着枪,迎着朝阳在海滩边巡逻的飒爽英姿的情景,1968年秋天,南京民兵在鼓楼公园建立指挥部,把好几个一米八几,膀粗四十几厘米的社会大邪头关在里面服劳役,广大市民特别是孩子们看了大快人心!

那时的南京民兵,既稳定乱象发挥作用,也常做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狂悖愚昧之举。例如,在城市,男男女女在路边长凳上,在公园花丛中谈恋爱,这是社会美好安宁的象征,可是民兵们却经常晚上派出一支支小分队,像一支支利箭射向街边草棵里、公园灌木丛中,把正沉浸在甜蜜幸福中一对对男女当流氓提溜个正着,当场询问人家是什么关系,态度不好的马上带走——我们男女主人公的人生悲剧由此而开始了。

1969年8月23日晚,暑威尚在,依然闷热,徐凯荣、姜映红在鸡鸣寺外和平公园灌木丛里坐着喁喁私语。两人完全不知道,与此同时,南京民兵一支支抓“流氓”小分队已经出发了,厄运马上就要降临!

“这里有两个流氓!”随着两束手电筒光照来,一支民兵巡逻小分队把徐凯荣、姜映红两人包围了,他们喝令两人站起来,跟他们走!

可民兵们搞错了,其他谈恋爱的年轻人可以被他们一对对乖乖地带走,可徐凯荣、姜映红不愿意:我们是正正常常地坐着说话,连亲热动作都没有,凭什么是流氓?凭什么要跟你们走? 两人和五六个民兵发生了猛烈的拽扯,推搡动作越来越大,几个民兵被推倒在地上。这还得了,敢冒犯太上皇?恼羞成怒的民兵立即吹哨,调集来附近更多的民兵,眼看大批民兵扑了上来。考虑到他们对女人会善待一些,姜映红奋力挡住几个民兵,对徐凯荣说:“你快走!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徐凯荣还愣着,姜映红一跺脚:“你还不走,我没事的!”徐凯荣望了姜映红一眼,在黑暗中消失了。

由于姜映红的阻挠,溜走一个“流氓”,七八个民兵气急败坏,狂吠着要按倒姜映红。但如今的姜映红,早已不是当年被男司令压倒那个小姑娘了,她苦练了数年武功,现在检验的时候到了!她略略后退,然后忽地旱地拔葱,一个疾如旋风的扫堂腿,扫倒了三个民兵,一个被踢的满地找牙,两个面门全是血;姜映红没有任何停顿,紧接着一个右摆拳,又打倒三个民兵。不到三秒钟,六个民兵哎哟哟地躺在地上。

站得稍远一些民兵都愣住了,他们执行任务被打是第一次,遇到武功这么好的女人,也是第一次!还能有什么招呢?民兵小组长一个手势,十几条枪齐刷刷地对准姜映红,姜映红被擒住了。

不仅打了民兵,还把他们打这么惨,这还了得?“文革”中后期,城市民兵就是下山虎、入江龙,谁敢惹?如今竟有这么一个丫头片太岁头上动土,那还不是好生伺候!姜映红在民兵刑囚室里上了各种刑罚,被打得奄奄一息,然后脚镣手铐关了好几个月,本来该放了,没想到“一打三反”来了!

这个“一打三反”,还有一个创新,就是把判死刑名单交由群众讨论,由群众来决定这些犯人该不该死。讨论时,一片“死刑!”“死刑!”,“杀!杀!杀!”的叫声,然后是哈哈大笑,简直比判死他家一只猫狗还轻松。是的,那时候人们,对判“反革命分子”死刑已经习以为常——结果,没有一个已经判死刑的人,经过群众讨论,而免于死刑!

自姜映红被抓后,徐凯荣千方百计要解救姜映红,可是那个年代,想捞人根本无可能。转眼到了1970年,有一次,徐凯荣单位讨论一打三反中处决名单,先发小纸张的判决书让大家传阅。“姜映红——死刑!”徐凯荣在名单上看到了姜映红,“嗡”的一声,他的脑袋要爆炸了。主持讨论会的人依次念被判死刑人的罪名,然后问大家可杀不可杀?“杀!杀!杀!”会场上一片喊杀声,无一例外都同意死刑。主持人念到姜映红:“该犯殴打多位民兵,公然对抗无产阶级专政,实属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着判死刑。”

主持人问:“大家同意不同意啊?”

“杀!同意!”

“这么坏的女人,当然应该杀!”大家一齐叫道。徐凯荣拳头拽出了汗,怒火要烧毁胸膛,他恨不得把在场人都杀了!但他明白,把他们杀了也没用,因为这类群众讨论会在神州大地有千万个,一个会场的反对根本不起作用,徐凯荣只盼最后定刑时会改过来。十多天后,徐凯荣在街头看到由南京市公检法军管会签署发布的死刑布告,姜映红的名字赫然在上面,“砰!”他的大脑爆炸了,浑身血液僵住了:姜映红就要死了,她是为我而死的!

徐凯荣在家里像热锅上蚂蚁,他一会儿暴跳如雷,一会儿把手深深插到头发里,指甲都掐出血来了。姜映红是为了救他而受难的,他一个男子汉救不了心爱的人,还算什么男子汉?可在那个年代,别说是徐凯荣,就是王凯荣、张凯荣也救不了姜映红的命!明摆着,就是找上帝找神仙找孙悟空找水浒好汉,都救不了姜映红了!难道姜映红,她真要死了吗?不!不!徐凯荣咬紧牙关,他绝不能让心爱的人去死,他要以自己的命去换姜映红的命!突然,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在徐凯荣心里闪现……是的,只能这样以命去搏了!这样一搏,也许救不了姜映红的命,也许两个人都得死,但不搏,子弹真的要向姜映红飞去了 !徐凯荣拳头在空中猛地一挥,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徐凯荣首先研究了这次运动中南京市处决死刑犯,从五台山体育场公审宣判大会后游街,行车至凤凰西街坟地刑场的路线。这个路线大致是这样:绑赴刑场游街车队从五台山体育场北大门开出,沿广州路转向中山路,向新街口广场前行,向左拐上中山东路,然后右转驰入太平南路再右进建康路、朱雀路、升州路、水西门,直至凤凰西街。往往在升州路口,车队会停下来,然后车队一分为二:非死刑犯车队经白下路折返娃娃桥看守所,死囚车队则由升州路、水西门然后奔赴凤凰西街枪毙人刑场。显然,要拦截车队,升州路是最好的选择,一是到了这里车速变慢,二是车队变小,容易拦截。于是,徐凯荣几次实地勘察,选定了街旁楼房和跳下去的方法……

1970年7月24日,南京市在五台山体育场召开在第二次也是规模最大一次公审宣判大会,这个会上共宣判24人死刑,并立即执行——这是南京市“一打三反”中处决人最多的一次。

“在公判大会主席台上,当主持人宣读死刑判决后,那24位被绑的面孔紫黑受难者们脸上的那种愤懑、绝望、恐惧、无奈、痛苦的神色;从主席台押往刑车停放处的通道上,受难者们因为捆绑过紧、难以呼吸而发出的那种不忍卒听的呻吟,那已经不属于人的声音,完全是一种动物宰杀前从喉咙里挤出的凄惨低嚎;刑车缓缓行进游街示众途中,街道上空回荡的那凄厉的警笛,正在向整个城市倾泻恐怖,正在折磨每一个听者脆弱的神经;那插入受难者颈背高高竖起的24支白色亡命标牌,随着车辆的晃动在缓缓摇曳,就像地狱中伸出来的天线一样,它们正在向广袤的人世空间发射死亡的讯息;沿途密密麻麻人群脸上那种混合着惊悸、恐怖、疑虑的神情,刑车经过之处人群中发出的那种由惊呼、叹息、窃窃私语汇成的低频声浪。”(摘自一位幸存者的回忆)

当死刑犯车队进入升州路约一百五十米时,预先蹲伏在路旁一座破旧二楼楼顶上的徐凯荣,迅速跳到一棵参天梧桐树上,再由树上一个鹞子翻身,正好跳到押着死刑犯车队前面!他站稳后,马上展开一条布幅,上面写着“姜映红冤枉!”徐凯荣知道,给他的时间可能只有几秒,因此他大呼着事先已经念熟的一段话:“姜映红冤枉,冤枉啊!民兵要强奸她,她才反抗的,她不应该判死刑!不应该!”

最前面第一辆车嘎地停住了,后面的车也一辆辆紧急刹车,由于刹车太猛,军用敞篷车上人,死刑犯、扭住他们胳膊的兵,都猛烈前倾,挤在一块,一时大乱!后来才搞清了:有人要劫车!

所有人都愣住了:自“文革”以来,自“一打三反”运动以来,拦截死刑犯车队的事情,在南京在全国还从来没有发生过,事态太严重了!押运车队的解放军战士唰唰唰跳下十几个,拿枪对着徐凯荣,这个从天而降的亡命之徒——现在他们有几种选择,第一是立即开枪击毙这个大胆狂徒,在“文革”期间完全可以这么做;第二,把徐凯荣抓起来,押赴刑场与死刑犯们一块枪决,“文革”中这样不经任何程序就处决人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