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书库>太平洋之恋>第一章 转 刑 (2)

第一章 转 刑 (2)

是司空见惯,他们这么做也没什么;第三,把他控制起来再做处理。那时虽然全国都没规没矩,但谢天谢地,军队内部还是有点纪律,战士们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向坐在指挥车上的本次枪决行动现场总指挥杜方强报告。

杜方强开始对有人竟敢拦劫车队异常吃惊,异常震怒!听了战士的汇报,说是车上一名女死刑犯姜映红和民兵有什么扯不清的事情,杜方强直觉这个姜映红并不是“四个恶攻”,可能够不上枪毙。不过,宣判大会已经宣判了,绝不能因为有人“拦轿喊冤”,就刀下留人;二是这个亡命徒拦劫死刑犯车队性质也忒严重,按理把他现场击毙或绑到刑场一块枪决,在那个极左疯狂年代,也不会有人认为有什么不妥……可杜方强就是杜方强,他心底还残存了一点理智,他沉吟了一下,果断一挥手:“姜映红枪下留人,把那个家伙抓起来,两个人押回去,另作处理。”

“是!”执行队长邹大龙一个敬礼,跑回与徐凯荣对峙现场,向众战士们使了一个眼色,大家冲上去,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徐凯荣绑定。这架势,让徐凯荣预感他要和姜映红一块枪毙了,但是他依然大声喊着:“姜映红是冤枉的,我们拥护“文化大革命”,无比热爱毛主席!毛主席万岁,万万岁!”

到了刑场,所有死刑犯全部跪下,却把徐凯荣、姜映红拉到十米远,让两人站着。身材高大的邹大龙小旗一挥,“叭、叭、叭”一阵枪响,二十几个年轻人倒在血泊中,有的人倒下后,颈项后的血竟然像鲸鱼的头顶上小水柱向上喷血……喉咙被麻绳勒着不能言语的姜映红满含热泪向徐凯荣点点头,送去万分感激眼神;“谢谢你救了我,要不然我和他们一样赴阴曹地府了。”

徐凯荣也向姜映红送去眼神:“救你是我应该做的!但我估计,我们俩只是迟几天死,不过,能和你一块死,我也满足了!”

“陪斩”的徐凯荣、姜映红被押回死囚车,送回大牢。而杜方强一回到办公室马上给福南省军管会负责人吴大捷打电话。今天,未将徐凯荣当场击毙,让姜映红死刑暂不执行,都是杜方强擅自决定,都不太符合“文革”中对反革命一露头就打的精神,他可谓胆大包天了!他得赶快向吴大捷汇报。

电话打通了,杜方强刚喊了一声“吴主任,”下面的话还没出口,吴大捷就开腔了:“老杜啊,我都听说了,拦截死囚车队,这可是全国未发生过的恶劣事件啊!”

“吴主任,我——”杜方强刚要解释,吴大捷打断了他:“我想了一下,你这样处置也没什么错。只是现在全国一打三反正在高潮,执行得都很顺利,所以我们一定要把这两个小崽子事处理好,稍不小心,搞得无产阶级司令部说我们包庇坏人,那可不值啊!”

杜方强额头上沁出汗水;“那,吴主任,您看我——”

“解铃还要系铃人,这事既然是民兵引起的,你找民兵好好调查,写一个合情合理的报告给我,我最后斟酌看看怎么办。”

“是!吴主任!”杜方强脚跟一个立正,毕恭毕敬地放下电话。他擦擦头上汗水,感叹:“官大两级就是不一样,有水平,有水平啊!”随即,他又打了一个电话,气势汹汹地要南京市要武区民兵指挥部负责人到他这里来。

要武区民兵指挥部负责人查全友跑得大汗淋漓地来了,杜方强劈头就问:“你们民兵怎么搞的,还有强奸犯,娘的,抓起来全崩了!”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徐凯荣拦截车队,说要武区民兵欲强奸姜映红事,已经传遍半个南京城了,他查全友能不知道。查全友挥着拳头发誓:“杜指挥,哪有这样的事!我们民兵都是各大军工厂挑出来祖宗十八代根正苗红的工人,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怎么会干出那欺男霸女的龌龊事?要是有,甭要你查,我查全友自己执行纪律,把这害群之马当场乱棍打死!”

“那你们怎么会和姜映红发生冲突?”

“我们是去抓谈恋爱男女的。”

“什么,抓谈恋爱男女?这也要抓?”

查全友很严肃:“这些男女躲在草棵子、灌木丛和阴暗角落里,距离靠那么近,还搂搂抱抱,亲热、接吻……咳,我都不好意思说。这样伤风败俗和我们无产阶级社会是格格不入的,岂能不抓?”

杜方强苦笑了:“这样是不好,但你们提醒制止就行了,何至于抓呢?男女谈恋爱,你情我愿,不是耍流氓啊。”

“这,这,杜指挥,这不是我们要武区要这么做,全国民兵都这么抓人呐。”

“荒唐!”杜方强桌子一拍,猛地站起来,脸气得通红,“我们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要打出红彤彤的无产阶级江山,树立无产阶级风气,但并不是禁止男人女人接触。男人女人不了解怎么能结婚?不结婚,那能生出娃来?你爸你妈要不在一起,能生出你查全友兔崽子来,我爹我娘不在一起,能生出我杜方强五尺高男子汉来?你们民兵再搞下去,我们是不是要学太平军进南京,搞男营女营,让男人女人永不接触啊?”

“杜指挥,我——”查全友还要解释什么,杜方强大吼一声:“别啰唆了,你给我滚!”

查全友落荒而逃,杜方强把门“嘭”地关上,坐在桌子前,抽开钢笔帽,铺开稿纸,刷刷地写此案情况报告。下午,这个报告便放在吴大捷的办公桌上。吴大捷看了几遍,背着手在办公室踱了几圈。对于民兵设立讯刑室、号房,代行公检法职权,成为囊括行政、司法、立法三大项职能的小怪胎,搞得天怒人怨,多个部门怨声载道,吴大捷早有所闻,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民兵这么做首先挑战了军管会的权威,遮盖了军管会的光芒,搞得人们只知民兵,而不知军官会,直接影响了军官会一统天下,这还得了?但问题是民兵乃中央批准的在广大城乡建立的收拾“文革”乱局的合法组织,他吴大捷想和民兵去吵架,想取缔民兵,都是天狗吃月亮——狂妄,只有一个字:忍!但现在,针对这个和民兵发生争执的案子,他吴大捷不想站在民兵这一边了。

可是,吴大捷要改已经定了死刑的案子,那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吞了豹子胆!突然,他想起昨天福南省一号人物,的电话,想到此,吴大捷心情大好,要堪当大任,必得显示魄力,他还怕什么呢?吴大捷身上忽地升起一股勇气,他提起笔在杜方强报告上批道:“姜映红与民兵发生争执,双方都有责任,判死刑过重,拟改判6年徒刑;徐凯荣公然拦截执法车队,全国罕见,性质极其恶劣,本该除以极刑,但量他无前科行为,家庭出身好,着判20年徒刑。此意见转南京市公检法军官会。”写完,他撂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坐了六年牢的姜映红出狱了,她想的第一件事便是赶快找到徐凯荣!她去南京关押重刑犯的老虎桥监狱打听,答复是1975年上级整顿,将一部分表现好的犯人安排到农村监督劳改。姜映红又花了钱进一步打听,终于了解到徐凯荣现在苏北淮清县东方红人民公社卫东大队向阳花小队劳改。那时到苏北可不像现在开小车两个半钟头就到了,姜映红硬是辗转三天,吃了无数苦头才到了向阳花小队。

进了生产队,呈现在姜映红面前是什么样的苦难景象啊:低矮的茅草屋东倒西歪,门口有几位拖着长鼻涕,衣衫褴褛的小孩在玩耍,地里的庄稼稀稀拉拉,虽然是快到秋后了,叫不出什么名字的农作物才半尺高。在这一片肃杀气氛中,贴在泥巴墙上的几条标语特别显眼:“坚决打好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战役!”“宁要社会主义草,不要资本主义苗!”“没收最后自留地,杀掉最后自养鸡!”姜映红这位二十五六岁,个子高挑的漂亮姑娘走进这极度贫困的生产队,自然引起极大轰动。几乎全队人都围拢过来,像看动物园猴子一样,从上到下细细打量姜映红,尤其是赞赏姜映红的快巴西裤:“哎呀,这个裤子多好看啊!”

“我要穿上这条裤子,一辈子值了。”

姜映红后来才知道,这个地方,人们最需要的是长裤!有些穷苦人家,三四个闺女,只有一条长裤,如果一个闺女穿上这裤子,其他两三个闺女只好光屁股缩在破烂被窝里……

姜映红找到队长洪老耕,洪老耕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从南京城来的姑娘,他贪婪地上下打量姜映红,喃喃地说:“我们队前几年也有过南京女知青,她们都又矬又丑,哪像你,天仙下凡罗。”

姜映红忍住自己的呕心,问起徐凯荣情况。“徐凯荣?”洪老耕狡黠的眼睛咕溜溜转了转:“就是那个革命群众监督劳改的坏分子吧,前段时间在我队,真不巧,前几天上面把他带走了。”

“那么他——”姜映红还要再问,洪老耕满面堆笑:“姜姑娘,你跑了那么多路,饿了吧,我这就给你弄饭。”洪老耕不知去哪弄饭了,姜映红不想吃他的饭,她走出队部,在村里踟蹰独行。她晓得,洪老耕没有说实话,徐凯荣肯定在这个队里,可现在上哪儿去找他呢?姜映红漫无目的地走着,刚才围观她的社员们大概知晓她来干什么的,都躲起来,村里忽然看不到一个人了。突然 姜映红的胳臂被谁拉了一下,她回头一看,是一位十五六的女孩,她手比划着,嘴里叽里呱啦不知说什么。姜映红明白,这是位聋哑姑娘。这位姑娘一边更焦急地喉咙发着声响,一边猛力把姜映红向西南方向拽。聪明的姜映红明白了,聋哑姑娘是把她向自己家里拽,而且好像与徐凯荣的下落有关。于是她便顺从地跟着聋哑姑娘走,走进村西南角似乎是全村最低矮最破烂的一个茅草屋里。

一进屋,只见床上一个十三四,一个十一二的两个蜷在被窝里女孩,惊恐地拉着发黑的破被子向床角躲,继而两个人抱在一起,索索发抖。聋哑姑娘冲着她俩叽里呱啦一阵吼,她俩神色才平静下来。里屋走出两位衣衫破烂的四十上下男女,男的操着浓重的淮阴口音开了腔:“姑娘,莫怕,这个聋哑人是我大姑娘纽惠兰,我是她爸爸纽福根,这是她妈妈丛秀英,床上是我二姑娘纽翠兰,三姑娘纽菊兰。”

姜映红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们俩大白天在床上,是不是没裤子穿啊?”

纽福根满面羞愧:“是呀,她们三个闺女,就一条长裤,谁要有什么事,就给谁穿。其他两个就蜷在被窝里,她们就这么长大的。”纽福根、丛秀英夫妻眼圈都红了。

反正也是女人,没什么避讳的,她走上前,将被子一掀,随着两个女孩两声尖叫,姜映红看见,两个女孩连内裤也没有,下半身光溜溜的。姜映红把被子放下,转过身,愠怒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连裤子也没有?外裤没有,连内裤也没有,她们可是姑娘啊?”

纽福根流下眼泪:“我们没钱啊,一分钱也没有,一家人先管填饱肚子,不要饿死,上哪去置一条裤子啊?小兰的裤子还是她们舅舅送的,要不然三个闺女都蜷在被窝里啊!”

姜映红也哭了:“那她们再长大咋办,咋办呀?”

丛秀英:“等她们长到十七八岁,谈了婆家,婆家送条裤子,就直接从床上抱走……三个丫头长这么大,都没一起在阳光下耍过呀,呜呜——”丛秀英哭了,纽福根、纽惠兰哭了,床上两个小的哭得尤其伤心。呜呜咽咽,少女的胸脯哭得一起一伏。

多么凄惨的气氛呀!

姜映红抹了抹眼泪,伸手摸了摸挎在肩上的书包,蓦地,她像在黑暗隧道里突见阳光,心里乐开了花!原来,她从南京出发时,同日出来的狱友苏秀霞硬往她书包里塞条长裤:“苏北农村条件差,你到那边裤子容易脏,女人嘛,裤子要干净。着,把我的裤子带去。”说着,苏秀霞不由分说,把自己长裤塞到姜映红书包里,这样,加上她自己带的一条换洗裤子,姜映红书包里有两条长裤!

姜映红向着纽家全家人:“我包里有两条长裤,送给两个翠兰、菊兰两位小妹妹,另外,惠兰妹妹这条长裤破旧不像话了,我身上这条给她。”说着,姜映红就要脱自己长裤,丛秀英冲过来一把按住她:“不行,不行!你自己没长裤穿了,大姑娘没个外裤怎么行?”

姜映红翻开自己长裤:“瞧,我里面是厚运动裤,可以当外裤穿,要是冷了,我到县里买一条。”说着,姜映红飞快脱下这条被向阳花生产队社员们羡慕的滴出水来的快巴长裤,手捧三条长裤:“这样,妹妹们一人一条裤子,不要蜷在被子里了。”

纽福根、丛秀英愣住了,三个女儿愣住了,“唰”地,地上三个人跪地,床上两个人跪床,全家人跪倒在姜映红面前。纽福根满眼是泪:“姜姑娘,菩萨啊,从此,三个闺女可以一起出去了,长这么大,还没有过啊!”纽福根大哭起来,全家人都大哭,姜映红也哭了,她把跪在地上三个人一一扶起来:“快起来,快起来,至于这样嘛,不就是三条裤子吗。以后,我给三位妹妹买漂亮的上衣,带你们全家去南京玩。”

接着,姜映红又拿出包里准备自己换洗的两条内裤,先给床上翠兰、菊兰穿上内裤,又帮她们穿上长裤。一会儿,两人厚厚实实地下了地,和小兰站在一起。嗬,三个水灵灵的姑娘!俗话说“淮女无丑女”,还真是这样。

又是一阵感激话说过之后,纽福根一拍脑袋:“看,光顾说话,你还没吃饭吧,孩他妈,快去拿一个红薯来。”

从秀英到锅里拿了一个温热的红薯递给姜映红:“菩萨姑娘,你对付吃一点吧,挡挡饿。”

“好,谢谢。”姜映红咬了一口红薯:“除了没裤子,你们填肚皮是不是最难的事儿?”

钮福根摇摇头:“不是的,现在我们最难的是没有柴火。你看看现在苏北平原,白茫茫大地,没有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