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刘仲军，长安子午曹村人，退休教师，爱好文学。著有长篇小说白龙河一部，短篇小说三十余篇，另有诗歌四百余首。

作品简介：这部书，描述了秦岭北麓小五台山下的一条历史长河，该书历史跨度大，故事复杂，人物众多，描写了十几代人的纠葛和冲突，如杨仁厚、耿魁的杀红军伤员事件，孙有义走投无路，吊死在山上，王恺第，肖宗杰的老谋深算。重点写了杨玉龙在朝鲜战场枪射敌人枪眼本应记战功却进冤狱，回国后和王杏花的爱情故事。这篇小说还描述了王锁崖的传说典故。王锁和他舅上山挖药，他舅黄负义为了独揽药材把王锁弃在山上回不来了，黄负义遭天遣，被洪水吞没，给人以警示和训导。

白龙河

刘仲军 著

西龙寨的新发户杨铁嘴家刚办完喜事，紧接着又办丧事，大能人杨铁嘴在儿子刚刚完婚的第三天一觉睡过头径直死了。

这消息让全寨子的老老小小叹息了好一阵子。“真可惜，这样能行的一个人，能说会道，精明能干持家过日子是一把好手，家道刚刚兴隆，日子像雨后的秋苗刚刚豁开风，才五十出头六十不到就这样走了，可惜呀!真可惜!”

对于杨铁嘴的离世，不说亲友和乡邻有多痛惜，就连杨铁嘴的仇家对头，同族远房的名门望户杨家大院的老东人杨谦德少当家杨仁厚也都纷纷惋惜:“唉，杨门不幸，少了一个人才；寨子无福，失去了一个能人。”

中国人自古就喜欢窝里斗，上至皇宫内院争权夺利，下至民间家族之间的互相争斗，隔壁邻里房界地畔，亲兄弟之间家产祖业，争了个没完没了。对外人落落大方慷慨解囊，对自家人十分吝啬寸利必争。这杨铁嘴的祖上和杨家大院祖上原是一根藤上结的瓜，同一条肠子下来的亲兄弟，在这种争斗中后辈们竟结下了世仇。

杨铁嘴原名叫杨谦益，二十年前在与杨家大院争斗中家业破败，父母连气带病相继离世。杨谦益带着妻儿离乡背井远走他乡。妻子在逃难中死于瘟疫，自己带着儿子四处漂游。历遍世上艰辛坎坷，尝尽人间酸甜苦辣，于民国元年父子俩又回到故乡。

杨谦益家旧时的茅屋早已崩塌，残存的院落杂草丛生。儿时的伙伴，旧日的乡邻全来帮忙，一座三合头的院落重新落成了。

杨谦益把从外地带回的瓜种菜籽分送给乡邻，重新买回六亩水地，从此结束了漂泊生活，安安稳稳居家过起日子来。

这十几年没有白跑，杨谦益是带着全身技艺归来的。铁匠、木匠、泥水匠全都能来上两手；编笼、焊盆、钉锅都不在话下；农村婚丧大事，做个司仪主持也得心应手。杀猪宰羊更是行家里手，外带捏骨正骨，兼治烂疮蛇咬狗伤。

农忙时全力务农，农闲时百艺齐上。走东集逛西镇贩羊贩牛，亲手宰牛宰羊，送往省城清真饭馆，熟制牛羊皮卖给皮衣店铺。

十年下来家资增了10倍，旧房屋拆了翻盖，一砖到顶的四合头庭院，让全寨子的人眼羡。田地也扩展到了六十余亩。

尤其是一张嘴巴，功夫独到，能把死人说活，会把八哥说下树。帮人过堂打官司，极少输过。村与村、户族与户族之间发生纠纷从中说和，摆场子从未败北，逐得铁嘴名讳。

儿子杨仁博精明强干，是他爹爹的好帮手。虽没学到的父亲的那一身技艺，但嘴上功夫更胜其父一筹。能言善辩，天不怕地不怕，最喜欢居闹场当牙家，好与人排是纠非从中说和。又说得一口好书。说三国道隋唐，一部杨家将演义说的天花乱坠。

最让铁嘴老汉称心的是儿子小钢嘴新娶的媳妇肖翠英贤惠能干，模样在寨子里的姑娘媳妇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尤其是这新媳妇的娘家是南通镇的名门望户肖家，咸宁著名的刀笔能手县参员肖宗杰，人称肖二先生，是新媳妇的亲叔。

提起肖二先生那可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不光在咸宁县人人皆知，就是在整个省城也极有名气。那年刘镇华的镇蒿军围攻省城。肖二先生的一篇讨伐檄文，让刘镇华胆颤心惊，使整个镇蒿军几于崩溃。

有了这样强有力的亲家，对自己日后击败杨家大院，报杀父之仇也是最得力的帮手。就是自己日后有什么不测，儿子也不至于吃亏。每每想到此老汉心里像含了蜜似的一张嘴总是合拢不上。

新媳妇拧食归来，肖二先生亲送侄女回到婆家。两亲家亲亲热热，饮酒品茶、谈天论地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小钢嘴这才套马车，将醉醺醺的丈人叔送回了家。

归来后，只见父亲醉醺醺的斜倒在炕上呼呼的睡着了。小钢嘴把父亲的身子挪正后，又给父亲盖好被子，这才回到自家小房里。小两口相拥入睡，谈不尽的恩爱，道不完的欢快，直折腾了大半夜方才入睡。

一觉起来，小钢嘴揉眼一看，外边已是大天老亮日出三杆了。院子里静悄悄的，门前老槐树上有几只乌鸦呱呱呱的叫个不停。

小钢嘴连忙催促新媳妇起来做饭。心里不由暗自纳闷，父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总是天不亮就早早起床，将整个屋子房前屋后打扫个干干净净，才肯罢休。多年以来，一直保留着这种习惯，从无例外。今日好像有点反常，都到了这个时分，父亲还没有一点动静，

小钢嘴躺在床上暗暗纳闷。随后又仔细思量，老人家终生劳累，这些天为张罗自己的婚事，忙出忙进，忙里忙外，已有好多天没有睡过好觉了。从今以后自己要多干些活，再也不能让父亲这么操劳了，也该让他老人家安度晚年，享享清福了。

小钢嘴想到此，再也睡不着了，一骨碌爬起来，穿衣着鞋，有生第一次拿起扫把，把房前屋后仔细清扫一番。直到新媳妇催促洗脸吃饭，这才放下扫把，来到父亲的门前。

父亲的房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吱咛一声就开了，一进门第一眼看到的是，父亲床前地上的那双圆口布鞋。那是肖翠英婚前给公公做的，父亲已穿过三天了，鞋面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尘土。

父亲静静的躺在炕上，还是昨晚那个睡相，脸上带着笑。

钢嘴连叫两声未见回音，心里不由一阵暗笑。父亲这一觉睡的真实在，想再叫又不忍心。钢嘴不由一阵心酸。

于是坐在父亲的炕头旁的凳子上，仔细端详父亲的面容，着力欣赏着父亲的睡态。

父亲那青灰色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红晕，眉头舒展着，眼睛微微闭着。眼角似乎挂着一滴泪珠，在窗外斜射的阳光下，晶莹透亮。高高的颧骨，瘦削的脸胛，花白的胡须微微上卷着，嘴角还残留着几点口水。

这个情景，使小钢嘴心头微微一震，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十五年前的那个情景来。

那是小钢嘴的母亲去世不久的一个春天，父亲背着儿子，到很远很远的一个集镇上赶集。那天天气极冷，父亲用他那破旧的棉袄包裹着小钢嘴，把他搂在胸前，那天生意很不好做，眼看着太阳快要下山了，父子俩一天水米没沾牙。

小钢嘴饿得肚子咕咕叫，哭着喊着要妈妈。父亲望着眼前那几捆旱烟叶，一整天硬是没动过，口袋里实在找不出一个小钢蹦来。父亲把小钢嘴紧紧抱在怀里，用手一边在孩子的背上轻轻的拍着，一边说着:“好孩子、乖孩子，快不要哭了，等会儿买完这些烟叶，爸给你买肉包子吃。”

这时候，对面卖馍的老婆婆送来一个热腾腾的馒头，塞在孩子手中。一边催促，“快吃罢！刚出笼的馍馍趁热吃罢！怪可怜的孩子。”

小钢嘴把馍伸向父亲嘴边，非要父亲先吃上一口，父亲无奈，只好轻轻地咬了一些，脸上带着笑，眼角含着泪花，把儿子紧紧地搂在胸前，父亲当时的笑容眼神和此时此刻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想到此，钢嘴摸了一把泪水，轻轻地给父亲拉了拉被子。就这样父子俩，脸对脸，鼻对鼻相互对视着。

直到新媳妇第二次催促吃饭，钢嘴这才用手推了推父亲。老铁嘴一动也不动，浑身硬梆梆的，手也冰凉冰凉的。钢嘴吃了一惊，用手一探口鼻，竟无一丝气息。

钢嘴一下子慌了神。

“翠英！翠英！快来，快来看看咱爸怎样了？”

听到了丈夫变了调的叫声，肖翠英系着围裙，两只手湿淋淋的，迈着一双小脚低一脚高一脚的跑了过来，一探情形，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咱爸他走了，他不管咱们了”。“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钢嘴头“嗡”的一声，一下子懵了过去。

好半天才哭出了声，扑在父亲身上，哭得死去活来。

一边哭，一边在自己脸上打，“我真浑，我真浑那！我还以为父亲真的睡着了”哭着将自个的头直往墙上撞。邻里乡党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钢嘴拖走了。

铁嘴老汉的后事是肖二先生一手操办的。

从二十里以外的东杨湾，请来了风水先生鲍世恩，墓地选在清水坡山梁上，和杨家大院的祖坟松坪山遥遥相对。

用风水先生的话来说：“松坪山，形如猛虎。墓地选在虎背上，此家多出将才”。此言不虚，杨家大院后来接连出了三个武举。

杨谦德的二子，杨十三杨仁杰，现时就任国民革命军团长之位。

清水岭，形如飞龙。铁嘴老汉的坟地选在龙头上，后辈当前程无量。

按钢嘴的意思，老人这辈子终日操劳，没享过一天福，这阵子光景好了，家中也不缺钱，丧事办得越大越好。

上等的柏木棺材，画上了八仙图案。青砖箍墓，大理石的墓碑。在家中停放了五天，乐师叫了两家，大戏整整唱了三天，龙头棺罩，号子唢呐，让邻近的人们着实开了一回眼。

活着没日子，死后时光快。

转眼间，铁嘴老汉已离世一年了。刚给老人办完周年祭祀，后半晌肖翠英挺着个大肚子，扭动着笨拙的身子，一副惊慌的样子对丈夫说道：“昨夜，做了一个怪梦，梦中，夜间从娘家回来，路上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忽然，从路旁树林子里一下子涌出无数萤火虫，铺天盖地的，把天地都照的明晃晃的，紧接着这些萤火虫呼啦啦的一下子全向我扑来，直入我的身上，我两手极力扑打，结果越打越多，根本无法脱身。吓得我极力叫喊，却喊不出声来，一下子就跌到了路边的深沟里，不断下跌，总不着地。我被这怪梦惊醒，出了一身冷汗。今日一整天，一颗心仍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不知要出啥事。”

钢嘴扭着头，皱着眉，口中念念有词，俨然一副铁嘴老汉旧时模样。屈指盘算，口中一阵喃喃自语。

“三国吴夫人梦日入怀，生下儿子孙策，英雄无比，人称小霸王，坐镇江东，逐成霸业。后来又梦日入怀，生下了孙权，聪明贤勇，福寿双全，终成帝业。萤火入身？萤火？这萤火虽小，但却众多，众萤聚集，当胜皓月，联想一年前风水先生鲍世恩的话，钢嘴内心一惊，眼前一亮，莫非这是上天预示?难道我家真的要出将相，跃入龙门?”

想到此，钢嘴眉头一展，满脸含笑：“好兆头！好兆头！人常说：风水轮流转，如今到咱家，你的梦境已印证了风水先生的预言。咱的孩子将来长大，一定大福大贵，准能光宗耀祖，好日子还在后面呢！你就等着享清福吧！”

当天晚上，肖翠英果真生下一个儿子，哭声极为响亮，划破夜空，惊动四邻。铁嘴欣喜万分，称之为龙吟，于是给孩子取名叫杨玉龙，小名龙娃。

小玉龙弥月喜筵，宾客满座，热闹非凡。仅酒席就摆了四十余桌。亲戚邻里，四方乡绅，均来祝贺。规模在整个寨子里，除了杨家大院外，谁家也没有这等排场。宾客之中一云游道人也应邀在其列。

菜上五道，酒过三巡，孩子的舅妈将小龙娃抱在席前，让众人观赏。大伙把个小龙娃传来递去，赞不绝口。

“口阔吃四方，目圆是福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貌相清秀，好一付帝王之相。”众人啧啧称奇，赞不绝口。

孩子传入道人手中，老道忙诵道号，将孩子仔细端详了一阵，眉头一皱，心里的话：“寿也不算短，却未见得有福”。众人只见道长，唇齿微动，喃喃自语，却听不清说些什么？

有一急性子，当即站起，高声喝问：“嗨，到底怎样，请大声点，说个明白，在喉喽里说话咋就放不出来呢。”

道人一惊，忙说：“是福相，是福相，富贵不可言，不可言。”说完急忙告辞而去了。

只见这小家伙毫不怯生，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转个不停，在众人的怀中咯咯咯…笑个不停。

大伙都说：“这娃长得酷似杨十三，将来说不定又会是一位将军呢”。

钢嘴笑吟吟的一边敬酒，一边说：“人常说一辈出人，一辈出鳖。咱这一辈子没啥出息，这孩子咱也不指望他能成龙能成风。但愿这孩子长大成人，无论干啥，只要不辱没祖宗，咱就算烧了碌碡粗的香了。”

众人齐声赞说“虎父无犬子，老子英雄儿好汉，一代更比一代强，杨先生福大着呢！”热热闹闹，笑语云天，星夜方止。

小龙娃刚会挪步，肖翠英又生下儿子金虎。钢嘴家人丁兴旺。又新买进了张二寡妇的二亩好地。这是钢嘴当家以来的第一项伟业，钢嘴因此好不得意。

自己自出道以来和杨家大院第一次较劲，居然轻易得手。这是老铁嘴一生都未能所及的事。因此令寨子里的人们个个都刮目相看。

从此，钢嘴身着长袍马褂，头戴礼帽，脸上挂着一副墨镜。旁若无人，俨然一副绅士模样.全寨子的人，又有谁能上他的眼呢！

原来这张二寡妇，十六岁入了张家门，二十岁时给张家生了一子叫毛蛋。小毛蛋三岁那年，张二上山割扫帚，在石皮上一脚踩空一下子滚了坡，竟一命呜呼了。丢下这孤儿寡母，全凭着这二亩地糊口。

这地和大院的地连着畔，主子倒还和善，奴才煞是凶恶，每年耕种总要在地界上强夺。

自从张二过世后，这种侵占更是变本加厉了，每年耕种，总是越过地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