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浦征程(2)

二、“芋脚帽”埋见真情

汤浦百姓中有一句顺口溜:一日下雨成汪洋,三日无雨变沙滩。这说明,汤浦像滨觅一样,除了涝,还有旱。虽然汤浦这地方有太多的水,水多排不出,当然要成涝,但水多留不住,也会变成旱。最典型的是1956年,那年大旱,汤浦域内赤日炎炎、田地龟裂、河水断流,形势十分严峻。下街的社员为挽救干枯的禾苗,一开始用抽水机从河中抽水,河水抽光后,他们看到塔水潭还有点水,就用人力车把潭里的水一点一点盘上来,没料刚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水浇到田里,当晚就下起大雨,数小时之后,原本烈焰蒸腾的广袤田野,顿时又遭洪水的灭顶之灾。据上虞县志记载,1956年的先旱灾后水灾,给上虞的农业生产造成了严重的损失,其中“章镇、张溪、汤浦、上浦、蒿坝受灾尤重”。

面对旱、涝这两只“虎”,汤浦人民当然是作过奋力抗争的,而且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要从根本上制服这两只“虎”,汤浦要走的路还很长,至少在王志良看来,比汤浦现在断断续续的堤埴要长得多。王志良认为,汤浦要摆脱和制服旱、涝这两只“虎”,虽然困难众多,因素不少,但关键的关键,是要筑好堤境,筑牢堤坡,当然不是他眼前的这些由各大队各自为战自行修建的“狗爬顼”“泥W,而是一条长长的、高高的、牢牢的,能把汤浦的田地围起来的既能防洪又能抗旱的大堤壇,王志良在公社党委会上戏称这条堤燻为“米桶圈”。他解释说:“为什么叫'米桶圏',有两层意思,一是汤浦的形状就像一只米桶底,由于自古以来没有把它围起来,所以这米桶底里的米,都被旱、涝这两只'虎'吃掉了。现在我们要把它'圏'起来,把山上下泄的洪水挡在’圏'外面,又能使'圏’内的水不流失,这样庄稼种好了,老百姓就有米吃了。你们说,我的比喻怎么样?”

党委委员们一致说:“有道理!”

比喻当然很贴切,但真的要把这只大大的“米桶”圏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首先,白鹤村这一关就通不过。

汤浦公社共辖一个居委会,11个大队,各大队共包含着23个自然村。比起滨黄:来,汤浦的总人口和耕地面积都要多一些,而大队数却比滨觅要少差不多一半,这个反差说明汤浦的大队数虽少,但各大队的人口却比较多。人多当然有优势,但人多要管理好也难。王志良来汤浦前有位同事曾提醒他:“汤浦有一个达郭大队,这大队工作搞好了,对你开展工作有帮助,如果搞不好,就难弄。”

王志良问他:“怎么难弄法?”

同事说:“你只要把这大队里的18只茶杯请出办公室,你的工作就好搞了。”原来所谓的“18只茶杯”是指这个大队每天总有一些人坐在办公室里喝茶聊天,既耽误农事,又多扯是非,群众很有意见,但大队领导又没有办法。王志良听了笑笑说:“这说明他们农活空,农活多的话,那里还有时间喝闲茶啊。”

再就是白鹤大队,该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叫梁金泰,是个很有工作魄力和群众威信的基层领导,但不知为什么,在治理汤浦水患的问题上,白鹤大队与公社党委的部署总是不合拍,甚至还唱起了反调,有一次,公社召开一个水利工作会,其中涉及白鹤大队旁的长山燻改道,没想公社党委副书记刚在前面讲完话,白鹤大队的一位干部就走上主席台,对刚才副书记提出的方案表示了明确的反对,使水利工作会只好半途中止,从此,长山坡改道的事就再也无人提起,成了汤浦水利建设中的老大难、肠梗阻。

王志良到任后,对白鹤大队与公社在长山坡改道问题上意见相左的事有所耳闻,而据他了解,其他的如达郭等大队也有类似的情况,这就引起了他的深思,明明是一件好事情,为什么大家要反对?这其中一定有原因。

王志良这人文化不高,但对农村基层干部和农民心里在想什么,他心里很清楚,因为从本质上来说,他其实也是个农民,从他呱呱坠地到参加工作再到现在担任公社党委书记,他的双脚几乎没有一天不踩在农村的土地上,没有一天不在为农村的父老兄弟姐妹奔波、服务。

农民憨厚、诚实、朴素、肯吃苦,这是农民的优点,但农民也有农民的局限和缺点,比如目光比较短浅,比较顾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等等。

就说长山境改道这件事,因为白鹤大队前面那一条坡,其形状有点像“相”,当地人俗称它为“羊脚祝”,这“羊脚相”埋以前就建在白鹤大队的前面,其功能是挡住从上游下漳溪、达郭溪下来的山水,但因“羊脚楊”坡是一条又低又单薄的狗爬燻,稍遇大的洪水,就会漫堤或决堤,淹没汤浦街和大片的土地,所以公社才考虑要将白鹤大队前面的那条“羊脚桐”埋移道到村后去,这就是长山境改道。这样不仅可减少因“羊脚楊”坡漫堤或决堤给下游带来的损失,更可以为打造“米桶圈”根治汤浦的水患创造有利的条件。

但白鹤大队却反对这样做,为什么?因为白鹤大队的位置在整个汤浦公社中,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尤其是村庄前面有“羊脚楊”燻挡着,由于村庄地势较高,一般的上游来水,不会对村庄构成威胁,加上这几年大队的茶叶生产搞得比较好,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即使遇到险情,大队也拿得出人力物力来对付。因此,白鹤大队与整个汤浦公社的抗洪体系关系不是很大。而长山埴改道后,从上游下来的水就要从村庄后面的长山溪经过,由于村低溪高,万一长山境漫堤或决堤,紧靠堤燻的白鹤大队就有可能会被洪水淹没,这就是他们反对长山坡改道的原因之所在。

与白鹤大队相邻的达郭大队也是类似的情况,达郭大队所在的位置地势也比较高,每次汤浦受水灾,他们受淹的田并不多,而公社在治理水患时叫他们承担的义务却并不少,这引起了他们的不满,在一次由公社组织的水利工程中,达郭大队的民工竟然吆喝一声集体“罢工”了……

而另有一些大队在水利建设中提出的这样那样的问题从本质上来说也与白鹤、达郭两大队差不多。尽管大家都知道,汤浦的命根在水利,在一些会议上,大家谈起来也都很慷慨和激昂,但在涉及自己大队和个人的利益时,比如土地损失、劳力分摊、费用承担等问题时,又都退回到原点。对此,公社党委也做了不少的工作,但效果并不很理想。

于是,汤浦的水灾还是在不断地发生着,群众的家里依然还备着干柴、煤油灯和天落水。在灾年,村民们因粮食不够吃,他们依然还要上山去砍毛竹和木材换粮食。而由此造成的山林破坏、水土流失的恶性循环依然还在进行着,而且越来越严重……

搭准了汤浦水利难治脉搏的王志良心中终于有底了,但他并没有正面做梁金泰等人的工作,他在等机会。

就在王志良到汤浦上任后没多久,又一场黄梅大雨泻到了汤浦这个盆底上,一天之间,整个汤浦,又成汪洋泽国。傍晚,带着抢险突击队从小舜江险段回来的王志良刚跨进公社的大门,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水,公社文书潘亨良就急匆匆跑来向他报告:“王书记,白鹤大队梁书记刚打来电话,说'羊脚楊'燻出险了。”

王志良一听吃了一惊,忙问潘亨良:“燻保住了没有?”

“梁书记说,坡还没倒,但很危险,他们正在抢堵。”潘亨良说。

说话时,王志良早已重新戴上斗笠,穿上蓑衣,一双满是泥巴的脚,还来不及洗净。他对潘亨良说:“把待命等候的突击队也叫上,马上跟我去'羊脚楊’。”说毕,便冲出大门,喊了声:“突击队员跟我走!”

潘亨良手里拿着两个冷番薯从里面追出来,大喊:“王书记,你还没有吃晚饭,把这两个番薯带上。”

王志良喊了声“来不及了”,就迅即消失在漆黑的雨夜中。

从公社到白鹤大队,约有三五里距离,如果在平常,步行半小时也就到了,但王志良与突击队员们冲出公社大门后,一路猛跑,不到十五分钟就赶到了“羊脚帽”境。

这时,在“羊脚樹”境的出险地段上已集结着不少人,堤燻上没有电灯,只有一些燕竹灯权作照明,透过摇曳的火光,可以看到大家正在奋力地向坍壊处抛草包和石块。

因为王志良刚到汤浦,加上他又是这身打扮,梁金泰一下子没认出王志良,直至在埋上参加抢险的一位公社干部喊了声:“王书记,你怎么也来啦。”梁金泰才发现那个头戴斗笠、穿着蓑衣赤着脚的中年人原来就是王志良。当下,梁金泰就将“羊脚榜”坡的险情向王志良作了汇报。

王志良说:“抢险的人差不多了,就是天黑看不清,金泰同志,你水性怎么样?”

梁金泰嘿嘿一笑说:“我是个铁秤鸵。”

王志良擔了一下脸上的雨水说:“不识水性在这里太危险,要不这样,这里我来指挥,你回大队里去组织些抢险的物资来0”梁金泰一听,迟疑了一下,说:“这不太好吧,王书记,这地方你陌生,听说你身体也不太好……”

还没待梁金泰说完,王志良就打断梁金泰的话,说:“金泰同志,时间来不及了,这事你听我的,你快回去。”说毕,刚要转身离去,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梁金泰说:“金泰同志,你们大队有拖拉机吗?”

梁金泰说:“有,就在大队库房里放着。”

王志良一听,高兴地说:“好,你回去后,马上叫人把拖拉机开来,我们可以用拖拉机的灯光照明。”

梁金泰一听,说了声:“这好办。”说毕,便朝黑暗中大叫了一声:“小宋,宋队长。”

黑暗中有人应了一声:“梁书记,我在这里。”

梁金泰喊了一声:“你跟我回大队,把拖拉机开来。”

很快,一台亮着雪白大灯的拖拉机开到了“羊脚楊”境上,原本用昏黄的燕竹灯照明的“羊脚楊”燻抢险现场顿时便清晰了起来。王志良这才发现“羊脚帽”埋的险情远比他想象中的要严重得多。原来“羊脚楊”燻本来就不是一条很坚固的堤埴,由于最近一段时间来多次受洪水的冲刷和浸泡,境身已经变得十分松弛和脆弱,有些地方甚至已出现了裂缝和坍塌的迹象。尽管大队也派人作了必要的修建,但由于坡身先天的不足,在这次上游来水的猛烈冲击下,已经摇摇欲坠、险象环生,甚至已经岌岌可危了。

果然不出王志良所料,就在王志良带着突击队和白鹤大队的社员在“羊脚捞”埋上用石块和灌着泥土的草包奋力护坡时,有人在不远处大叫了一声:“不好了,这里要决口了!”

王志良一听,连忙扔掉手中的石块,朝喊声传过来的地方跑过去,在拖拉机灯光的照射下,他发现,有一块类似丿I仙桌大小的坡泥正从“羊脚相”境的坡肩上剥落了下去,接着,在已形成的缺口上,又有不少大小不一的泥块在上游来水的反复冲刷下从“羊脚楊”顼的顼身上跌入浑浊的水中。这是决堤的先兆,以前在滨觅中村埴的抗洪抢险中,王志良曾多次经历过这样险峻的场面。

“不好!”王志良见状朝身后大喊了一声:“快叫突击队过来,快。”但是,突击队最快,也快不过“羊脚楊”埋上这个缺口的决堤速度了,就在王志良边喊边扛起装满泥土的草包往缺口上抛下去的那一刹那间,他听到了“哗”的一声响,王志良扭头一看,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那缺口一侧原本还款款挡着洪水的坡肩,这时在一股突然而至的急流下冲击下,彻底贯通了。那浑浊的、上面漂着树枝、杂草等漂浮物的洪水像一头得胜的野兽,狞笑着朝白鹤大队的村庄冲去。

王志良呆住了,在缺口冲决的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才好了。但很快,王志良就恢复了状态,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于是,就在不远处的突击队员们像箭一般地朝他站着的缺口飞奔过来时,他抱起一只大大的草包,纵身一跃,跳入缺口中。随即,他听到身后有人在大喊:“快救王书记,他不识水!”

第二天,也就是“羊脚桐”埋缺口被堵住的那一个早晨,白鹤大队党支部书记梁金泰陪王志良在“羊脚相”燻上巡视,经过一夜的抢险,此时的王志良已是一脸疲惫、满身泥巴。

梁金泰递给王志良一支“雄狮”牌香烟,烟瘾极大的王志良没有推却。点燃后,他深吸了一口,满意地说:“一夜没吸了,身上的一包香烟,被水一泡,全糊了。”说毕,他竟笑了起来。

走到那个堵住的缺口旁,梁金泰站住了。突然,他问王志良:“王书记,一早有好多民工告诉我,说昨天晚上倒坡时,是你第一个跳到缺口中?可有这件事?”

王志良说:“对,当时没有办法,只能用人去堵。”

梁金泰说:“可听说你也不识水,也是个铁秤泥,你这样跳下去,也太危险了。”

王志良一听便笑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跳下去,跳到水里后,呛了几口水,才想起我不识水,哈,哈,哈。”

梁金泰却没有笑,他的脸色很凝重。

三天后,即在洪水退去后的第二天,梁金泰召开了一个支部会,他在会上说:“这场洪水退去了,我们白鹤大队保住了,这次真亏了王书记,要是没有他,我们白鹤大队就完了。”

有个支委说:“梁书记,王书记说你是个'铁秤碇',叫你回大队,他是怕你在倒烦的时候有危险,没想他自己也不识水性,还跳入缺口去抢险,这样的党委书记太少见了。”

梁金泰感慨地说:“是少见啊!在我接触过的领导中,像王书记这样的人,还真不多见。”这是梁金泰与王志良在“羊脚桐”坡上接触后所发出的肺腑之言,正是这次“羊脚祝”坡上的接触,引起了梁金泰的深深反思,即:王志良书记为了白鹤大队百姓的安危,能够奋不顾身跳入水中,用身体去阻挡洪水,他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老百姓的利益,而白鹤大队以前对公社兴修水利的举动总是不太支持,甚至还公开反对,其目的还是太考虑白鹤大队自身的利益,而缺少考虑全公社的整体利益,这是不对的。

梁金泰是个很有权威和爽快的人,他的工作做通了,大队里其他干部和群众的工作也就好做了。此前久拖不成的半拉子工程——长山坡改道工程能顺利完成,并在后来又乘势完成了难度很大的达郭溪改道工程,梁金泰是个关键的人物,而梁金泰则说:“是王志良书记用实际行动教育我们要顾全大局,所以要说功劳,应该是王书记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