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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王云月觉得浑身舒坦了,一度深身膨胀的困惑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有如倒尽粮食的毛口袋,软塌塌倒也满足。他累了,累得脸上有了喜色。

女人乐极生悲,伏在他胸脯上呜咽着。

“云月,这几年我没一夜不想你呀!今天,我们……终于。哎!我告诉你,其实你不浪哥也让我去找你。”

王云月蛇咬似的,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吃惊地说:“你胡说!”

“真的,他知道我苦,也看出我心里有你。”

“不不,这事可千万不能让知道,否则,我再也没脸见他啦!”

“好好,听你的,只要我们能好下去,天塌下来我替你顶着。”女人说着主动吻着王云月。

“我该走了。”王云月说。

“忙甚?”她说。

“我没遮羞的咋办?”王云月苦笑着说。

“愁得你?先穿他的旧的,过几天我给你缝一身新的。”

“你个不要命的货!”王云月用食指刮桂花妈的脸,桂花妈头一低又扎入他的怀中。

缠绵过去,王云月终究该走了,他穿了司不浪的衣裤,虽说瘦小些,还能过得去,临出门前,他又把她紧紧地搂了一遍,搂得她呀呀直叫,叫得欢快。

“兄弟,你真行。”女人很满足地说。

“你的包劲儿也不小呀!”王云月也到女人档里摸一把,于是俩人又是一阵热烈的拥吻。

王云月恋恋不舍地跨出司不浪家门,一抬头,院中栓巴桩上挂着一个人,还在晃悠,他先是一楞,随后便是一声嚎叫。

“不浪哥”王云月扑向拴马桩。

每个牧马人院中都有这么个拴马桩,为的是骑马回家来拴马方便,却从没有人找它寻死上吊,司不浪破了天荒。

王云月把司不浪从拴马桩上放下来,伸出哆嗦的手去摸那胸口,那里还热心还在跳。他才舒了一口气,蹲在地上,两只拳头雨点般地砸着自个儿的脑袋,嘴里嚷道:“不浪哥呀!我对不起你,我是畜生,是驴!”

桂花妈在发现男人挂上拴马桩的一刹那,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过去。她确认男人没死时,才一把抓住王云月的拳头。“你这是干甚?你先走哇,没你的事,怪不着你。他早就说死,死了让我和你过,我不忍心,没有听他。我们必定夫妻一场,我不会让他这么死的,你放心去哇!”

王云月没走,他抱着负疚的心帮桂花妈将司不浪抬回土坑上。许久,两人望着司不浪一句话不说。死神正在房里蔓延着…

片刻后,司不浪嘴角开始抽动,悠悠的一丝气泛了上来,他正在死亡线上拼命挣扎。约一个个时辰后,司不浪终于清醒过米,发现他被救,两行凄惶的泪水挂满丁两腮。

王云月把司不浪扶坐起来,让桂花妈护着,他走到锅台前,面对夫妻俩说:“不浪哥,我王云月对不起你,不是人,不够弟兄,今天我当着你和嫂子的面,发誓!”他说到这里弯腰从锅台上“嗖”地搂起切菜刀,然后利索地将左手食指放到锅台上,右手高高举头,“腾”地一刀剁了下去。桂花妈“妈呀!”一声惊叫,扑过去已经晚了,那只食指跳了一下蹦到地上.血从王云月手上滴嗒下来,那血滴得淋漓,像杀了只鸡。

“不浪哥,嫂子,多保重!”王云月说罢一头撞开房门,走了,溜也似的,断指的血不远不近地滴落着。

桂花妈先是果呆地望着王云月摇晃着远去的背影,然后才低头看地上那只鲜血淋淋的指头,她懵了,半晌才扑进男人的怀中,悲恸地嚎啕起来。

“不浪,你不能死,我守着你这么过,不说别的,还说咱桂花呢,她是咱们的命根子。”

司不浪落了一串凄惶的泪,他对人生绝望了,但还有几分留恋,当他真正目睹早已料想抑或企盼的一幕时,是抱着矛盾心理把自己挂上马桩的,死了死了,一死百丁,可他没能轻易的死去。

司不浪搂住妻子痛哭了一场,把这些年咽进肚里的泪全挥洒出来,仿佛才轻松了许多。

王云月算是一条汉予,那天离开司不浪家届,再也没去,他发誓这辈子不登那个门坎。即使路卜迎面碰.司不浪或桂花妈,他象贼似的往开躲,实在躲不开就低着头往过走。

一晃几年过去了,大虎和桂花不知不觉都到成婚的年龄了。王云月不能同意这桩婚事,他觉得没脸见司不浪,当然也没脸与他接为顶头儿女亲家。大虎与桂花相好,王云月心明如镜,也很矛盾,拆散他们是违心的,违心也得拆,就得像那年他剁下自个儿的指头那么狠心才行,人无骨气算不上男人,他是这么想的。

可是,大虎小依,每每为此事与他顶嘴。几经磨擦后,他摸准了儿子的心事,也深知他几的脾气与自己一样的倔。他茫然不知所措。

王云月忐忑不安地往司不浪无遮无掩的院里走。院中那根拴马桩上拴着一匹枣骝儿马。是牧主金巴的骑乘。王云月认得这匹马,那年司不浪就是让它踢残的。后来乌加河两岸闻名的骑手老金巴把它制服了,闲时骑着它到处溜达,串蒙古包喝酒,有时也到他的牧人家里走走。所以王云月看到那马也没想别的,径直往门口走。当他正欲推门时,屋里传出异常的声音。金巴粗声大气的喘息,象拉着一只破风箱,文人压抑般的呻吟,从麻纸糊严的窗棂往外挤,挤得断断续续,颤颤悠悠……王云月倒吸一口凉气,一幕情景便展示在他的脑际。他慌忙转身,蹑手蹑脚地往附近的哈冒丛后躲。躲入哈冒儿丛后,他便解大手蹲下来,透过哈冒丛的缝隙窥着……

约两袋烟功夫,金巴穿戴整齐推门走出来,赭红色的蒙古袍在阳光下闪烁。身后跟出桂花妈。她一直送金巴至房西。五十开外的金巴东倒西歪地牵着马走了十多步,回头和桂花妈说了句话,便扳住马鞍往马上攀,那身肥肉拽得他有几分笨拙。但他骑马的技艺非常娴熟,上马后刮马一鞭,马蹄达达,眨眼便没入西滩的芨林。桂花妈目送着金巴没了影儿,才转身往家走。

“贱货!”王云月一边系裤带一边自言自语地骂道。他系好裤子骂一声拂袖东去,像匹跑累了的儿马,软沓沓的往家走,步履蹒跚。儿子的婚事又被他抛入脑后了。

黄昏,大虎归来,迫不及待地推开家门,刚要问话,抬头一看,他大醉成一堆泥,倒在酒菜前,人事不省。

半夜,大虎咋也睡不着。听见他大翻身,忙过去推了推问:“大,你到底去没去桂花家?”

“去啦!”他大瓮声瓮气地回答,他酒省了多半。

“咋地的?”大虎问这话时心里有头小鹿乱撞。

“唉!孩子,死了那条心哇!”王云月嘟囔道。

“咋?”大虎脑门发紧,“她老人不愿意?”

“闺女是人家的,人家不想给,老子有甚法子?”

王云月说的是醉话?还是鬼话?大虎哪里知道。他认为他大向来说话丁是丁卯是卯,没说过胡话。大虎深信不疑。

大虎脑壳里嗡嗡轰响,一骨绿翻下炕穿了鞋冲出了家门,扑入黑沉沉的夜幕,身后传来他大的呼唤。他没去理会,没无目的地乱撞。他担心的就是桂花父母的阻挠。“怕处就有鬼。”这话灵验。他的自尊心和他老子一样强,容不得别人小觑。可如今,他被女人耍了,耍得好苦,他吃架不住,甚至怀疑桂花和他父母亲窜通一气,捉弄和报复他们父子。

大虎在乌加河岸上漫游了一夜。打击太大,近十年的友情,抱着美妙绝伦的希冀,做了一场荒唐透顶的美梦,婚事竟不犹豫地拒绝了,把他的梦击了个粉碎,他倒在乌加河畔昏迷不醒,滚了一身泥土,脏乎乎的没了人模样儿。晌午,王云月打踪找到了他。

“男人!你也算男人?是男人就得有男人的骨气!”王云月明知对不住儿子,也得将错就错,他以父亲的口吻教训,想刺激儿子挺起胸膛争口气。

大虎没有回话,任凭他大指责。他认为他大过去反对他的婚事是有道理的,是对的。事实上也证明了这一切。

从此后一大虎变了样,象遭霜打了似的,蔫蔫乎乎的,提不起精神,也没了话。他暗暗发誓,再不见桂花。

桂花从打和大虎破天荒地亲吻拥抱后,心里像灌了蜜,美滋滋甜乎乎的,脸上时时挂着抑制不住的充满春意般的微笑。女孩子心房往往是隐藏秘密的机关,她故意不向妈妈吐露,她想让妈在大虎家托媒人来时,感到惊喜不迭。然而,日子一天天地往下抠,除不见媒人上门,反而连大虎也没了踪影,她有些纳闷,觉得蹊跷,一时理不出个头绪。莫非他大还是不同意,他会不会一气之下当兵走了。

桂花心急如焚,撵着羊群遍草滩遍芨芨林寻找大虎的马群。找到他的马群却找不着人:她询问别的牧民。“咦,奇怪,刚才还在呢!她听后守着马群不肯离去,夜幕渐浓,她害怕了,才慌慌张张赶着羊群往回走,她刚刚离开芨芨林,就听到闷雷似马蹄声从远而近,闷雷滚动远远绕开羊群向蒙古圪梁卷去。桂花看见了,暮色苍茫中,那熟悉的身影伏在马背上,马狂奔着,他的腰弯着和马脖平行,追赶着百十多匹马发狂地奔驰。

“仇人,你为甚么躲我?”桂花喃喃,两行委屈的泪珠滚落下来。几次该见没见上大虎后,桂花心里也发了恨。一天清早,她提前来到马圈外。金巴家的圈棚都是用哈冒碴墙,围拢丽成,既可防风防寒又可防御野兽的侵袭。

桂花躲在圈口附近的几丛哈冒后,等着大虎。她要亲口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