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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

河套平原的西部有条天然河,是黄河南移时留下的一道旧河床,每当黄河水位上涨时这条河槽就会进水,从南向北汹涌澎湃地流向狼山脚下,然后注入乌加河。而黄河水位下降时,这条天然河就无法进水。当地的财主杨风珠雇用了大量民工将河口挖深,引黄河水每年都能进套,让流域的人们受益匪浅。当地人出于对杨家的敬佩就管这条河叫做杨家河。但由于是天然河,听天由命,没有认真治理,黄河泛滥时杨家河流域的人们就会遭殃,大水漫过河堤淹没村庄和庄稼,人们叫苦连天。这样的情景虽然不是年年发生,但也让两岸的人们提心吊胆。到了杨万宵手上时情景越发糟糕,他本人对杨家河失去了信心,加之他怜惜钱财不愿意花钱去治理,久而久之便成了一条废河,河槽淤积大量泥沙,水流受阻。杨家河也就名存实亡,没有了利用价值。

杨家河的杨家发家是从杨万青的爷爷杨凤珠开始的。杨凤珠年轻时从山西河曲逃难到了后套,在旧河槽边落脚,租赁了小财主刘刚的几亩土地过着艰难的日子。刘刚膝下无儿,只有一个闺女。刘刚见杨凤珠很吃苦,人品也好,就把他招为上门女婿。后来刘刚得病去世,刘家的财产堂而皇之地归了杨凤珠。杨风珠苦心经营几十年才使杨家成为当时河套最大的财主。

可到了杨万青手上,杨家的家业并没有继续扩大,而且还有些萎缩,但仍然比郭友全,陈狮和高建强等人富有。杨万青嗜财如命,嗜马匹也如命。为了得到几匹好马,他不惜女儿的幸福,不顾妻子的反对将连枝许给了陈狮。让他没有料到的是,连枝很有个性,不像她两个姐姐那么软弱,根本不听他的摆布。为此妻子与他争吵不休,让他心情郁闷。连枝的逃婚引发了陈狮上门要人,要得很凶,让他又急又气。应酬追命的陈狮时他多喝了几杯酒,没有想到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杨万青去世,妻子白氏临时掌管家政,并一手操办丈夫的丧事。为了在安葬丈夫前找到连枝,她只得派人到黄脑楼郭府去见王占川,只有这样才可能找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同时她也派出许多报丧的人,通知杨家所有亲戚朋友来参加丈夫的葬礼。河套一些知名财主都是杨家来往甚密的朋友,给郭友全、张玉腾、陈狮和高建强等人都下了请帖。白氏一边安排丈夫的后事,一边在担心着闺女连枝。由于丈夫的狠心,导致女儿从陈府酒宴上出走,至今下落不明。她听说是郭友全的渠头王占川搭救了连枝后,对王占川的行为很赞赏。当她知道王占川可能成为郭友全的女婿时,对他又有了些怨恨。既然自己有了意中人,为甚还要把我女儿藏起来?带着这口怨气,她就派人到郭府找王占川,意在通知闺女赶快回家奔丧。

杨家大院里搭起了高大气派的灵棚,冲天纸迎风飘荡,哭声此起彼伏。大院内外都是忙碌的人们,孝子们出出进进川流不息。白氏在客厅内坐镇指挥,忽然有家人来报,说三小姐回来了。白氏手忙脚乱地跑出来迎接女儿,就见女儿与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双双走进院来。那男人年纪在二十岁左右,虽然一只左眼瞎了,但气度不凡,眉宇间充满了英气和智慧,跟传说中的王占川非常吻合。

连枝直接走到父亲灵前跪下,一边烧纸一边号啕痛哭。王占川取了一叠纸钱也跪到灵前,给杨掌柜烧了纸后站起来,转身来到白氏面前说:“杨太太,对不起!王占川有罪,救了女儿却害了父亲,请太太处罚我吧。”

白氏望着他说:“你没有错,搭救我闺女我应该说声谢谢。走吧,进屋说话。”说完就自顾自地往客厅走。王占川跟在后面,进了宽大的客厅。白氏让丫鬟为王占川斟茶,然后和他叙谈起来。白氏言谈中流露出了对王占川的敬佩,并没有流露一丝的怨气。王占川这才心宽了许多。陪伴连枝回杨家河的路上,他一直忐忑不安,担心杨家人会惩罚他,可事情却和他想象的相反,杨家人个个对他彬彬有礼,连白氏都那么温和而亲切地接待他,这让他很感动。

连枝在灵前痛哭之后带着肿胀的一双眼睛走进客厅,扑在母亲怀中又一阵呜咽。王占川眼软,见不得女人哭,就悄悄走出客厅。白氏把身边的丫头打发走,然后问女儿你这些日子躲在什么地方,王占川待你如何等等。连枝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并说王占川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他答应了要娶郭友全的闺女杏花,所以和我保持着一定距离,这种负责任的男人值得托付。我不会放手的,得不到他我誓不罢休。白氏说妈妈支持你,但你也不要强人所难,强扭的瓜不甜。这两天把他留在府上,等办完你父亲的丧事再说吧。

王占川从厨房门外拿了扁担,挑起水桶就往井上走。杨家大院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他。自从杨掌柜出事后,大院的人私下都在议论兰小姐与王占川的事,虽然说法不一。但大家认为连枝小姐自己挑选男人并不为错,给陈狮做小的确有些委屈。王占川不畏强暴从陈狮手中救了连枝实在是需要过人的胆识,一般人恐怕是难以做到。就这一点而言,大院的人都比较赞成王占川成为杨家的女婿,尽管因为三小姐的叛逆行为导致了杨掌柜丧失性命。

杨家上下都对王占川很看好,虽然一只眼睛出了问题,但这并不影响他那英武健壮的形象。杨家的管家李柱在大院外截住挑水回来的王占川说,后生你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家老爷就因为你出面救走了小姐,所以一口气憋在心中,又喝了那么多酒才一觉没有醒过来。今天你来了杨家人没有为难你,这是因为昨天晚上杨家内部已经发生过一场争论,按照杨家兄弟的意图就要找你索命去,而杨太太坚决反对,她决定不去追究这件事。你知道这是为甚?因为她已经把你当作心目中的女婿。我家三小姐人长得袭人,开朗大方,一贯敢恨敢爱,具有男孩子的性格和勇气,将来肯定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你要珍惜。

王占川苦笑一下说,我并没有这样考虑,救别人于危难之中是我一贯的秉性。李柱生气地说,你这人不知好歹,你一个渠头有什么了不起?也就是郭友全的长工而已。可我家小姐是甚人?她是金枝玉叶,身家百万呀!你脑子没病哇?怎么不权衡一下,郭家怎么能和杨家相提并论?王占川有些愠怒地说,李管家你错了,我要靠自己的努力得到财富,而不想靠攀龙附凤去争取富贵。我与郭家杏花小姐是日久生情,并非看中她家的钱财。我救你家小姐前并不知道她是杨家的金枝玉叶,所以请你不要歪曲我的真实意图。两人在大院外的谈话不了了之,谁也没有说服谁。李柱最后说,我家小姐的脾气想你也知道了,你要不顺从她的话,恐怕她不会饶了你。王占川挑了水进院,刚把水倒进水瓮里就有人来喊他。他赶快到客厅去见杨太太。

杨太太对他说:“不用你做营生,杨家的长工短汉上千人,你陪连枝说说话哇。她很内疚也很自责,她大是因为她死的,心里很难过,只有你可以开导她。”王占川想说什么时,见连枝从外面进来就欲言又止。杨太太起身出去了,把王占川丢给了闺女。

连枝两眼肿得像桃子似的,原本妩媚的脸庞上挂着忧伤。她主动为王占川倒了一杯茶,双手递在他手中说:“父亲的去世给我的打击太大了,我要知道他可能出事就不会用那种强硬的手段违背他的意思了。男人我可以自己随便挑,而父亲只有一个,天下没有人能够代替他。”说着又抹上了眼泪。

王占川被她这席话给震惊了,没有想到她会有如此心境,这在他结交的女子中从来没有见到的。从中可以看出这女子确实非同一般。他劝说道:“你有这种想法很好,你父亲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连枝说:“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父亲了,从我懂事开始就和父亲顶嘴,只要关系到我的事情总是不让父亲顺心。我是个不孝的闺女,父亲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我。占川哥,父亲是让我气死的。这种伤痛大概要伴随我的一生。”

王占川劝说道:“你也不要太自责,人死不能复生,大概他老人家就这点阳寿。”连枝说:“占川哥,答应我,等办完父亲的葬礼你再走,可以吗?”

王占川本不想答应,但又不好拒绝,只得点头。他闲不住,总是找营生做,白氏见劝他不住也就听之任之。连枝心疼他,说你何必呢?杨家做营生的人比牛马还多,用得着你插手吗?他说我坐不住,坐下骨头都痒痒,生就了爱受苦的人没办法,说着就拿了扁担又到井上挑水去了,让连枝有些哭笑不得。

连枝的大姐二姐也非常欣赏王占川,用羡慕的口吻对连枝说,你自己挑得男人就是不错,有股子震慑女人的英气。大二小姐的丈夫却不敢与王占川正面接触,在他面前他们有些畏缩。安葬完杨掌柜之后,白氏让管家李柱向王占川正式提出婚事  问题。按照乡俗,丧事刚办完忌讳提及喜事,可白氏害怕王占川急急忙忙娶了郭友全的闽女,就主动提了出来。王占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说他有了未婚妻,不能害了连枝。没了办法的李柱只得如实回复白氏。白氏大发雷霆,找来王占川说:“你不娶我闺女为何将她私藏十来天,你让我闺女还咋的再嫁别人?为了退掉陈家的亲事我杨家割肉吐血都忍了,为的就是想让你娶她。现在倒好,你一口就回绝了。好哇!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不过你得还我闺女的清白,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让你藏了那么久,我们长十张嘴也说不清楚啦!”

王占川说:“我和她是清白的,不信你问她。”

王占川正说之间,连枝哗啦一声推门进来,恼得石熊似的对母亲说:“妈,不要再说了。”然后对王占川大声吼,“瞎占川,你再也不想见到你。滚!快滚!”

王占川被连枝的恼怒惊呆了,第一次见她如此愤怒,两只眼睛像两支燃烧着的火炬,能把人活活烧死。怒吼声仿佛就是一只母狮子在嚎叫。他惊诧之余慢慢站起身来往外挪动着,忽然间,连枝从身后扑上来又打又挠,简直就像发疯似的。他的后背被抓破了,转过身来时,连枝的两只手就毫不留情地抓挠到他的脸上,脸被挖破了.血流了出来。但他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地上,任她发泄。白氏在一旁看,不作任何阻拦。连枝打累了,抓挠够了才瘫软在地,捂住脸低声哭了出来。那声音压抑着,从喉咙中往外撕扯,丝丝缕缕……

三个月后四大股渠开挖。王占川既是总设计又是总管,忙得他不知阴晴圆缺顾不上白天黑夜,整天泡在渠壕里指导工程。有时也和民工们一起干。民工们见这个总管和他们一起干活很佩服。挖渠队伍是由两大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当地人,其中有的是郭家或者万盛公和万德元家的长工短汉;另一部分是从晋、陕、鲁、豫四省流亡过来的难民。两部分合起来有几千人。为了生计这些人给工钱就干,干得还很起劲。工程进展就特别顺利。近几个月来,王占川为了方便就住在工地附近,根本顾不上回家。

其实此时他也没有家,所谓的家就是郭家大院。他和长工们住到一条大土炕上,和长工们一起吃。如今在新渠边上租了一间土房,他和黄三等几个小监工在这里吃住。这家房主是一对年轻夫妇,男人叫武文英,女人名叫秀苎,两人成婚已经三年多却一直没有娃娃。武文英的父亲原是个小地商,后来由于抽大烟将家产抽光了,到这对小夫妻手上已经一贫如洗,只剩下一处小院子,也只有东西两间房。为了生活他们就将西房出借给王占川他们住。秀兰主动请求给他们几人做饭挣点工钱,王占川答应了。男人武文英到渠上当民工,只有晚上才回家睡觉。

秀兰会做一手好茶饭,王占川很是满意,只是他一忙起来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吃饭,晌午也不回租住处,一天三顿饭有时只吃一顿。秀兰很热心,总是将饭菜给他热在锅里,甚时回来也是热腾腾的。对此王占川很感激。为了报答这个热心的女人,他路过隆兴长就给她买些小零碎,如发卡和头绳之类的。他本意是好的,没想到被秀兰误解了,以为他喜欢上了她。于是她就主动勾引他。按说王占川早已到了成婚的年龄,有不少人主动给他提亲。连枝就不用说了。他心里只想着杏花,自从上次两人亲热后,他几乎每天都在想着她。他也想过请人提亲,可又感觉还未到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