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乘着夜色从南街回来,黄老大没有去睡觉,点着了中房西边隔出一间的平时回家处理公事的隔房(套间)里的洋油灯,派人悄悄去叫开隔壁郭举人家的大门,把已经进入梦里的郭举人叫过来。

郭举人眼屎顾不得擦,长大绸衫也没有穿,进了黄老大的隔房里,还打着哈欠问:“黄大人,你半夜三更胡成啥哩些,把我老汉从热炕上拉起来做啥呀?再大的事情等到明天天还会塌下来吗?”郭举人纳小妾时间不长,年岁不饶人,夜晚床第之事消耗精神太大,上了炕就不想起来。

黄老大顾不得开郭举人的玩笑,急切地说:“郭兄呀,就是天要塌下来了!山里的土匪把咱的碎县长给绑走了!”

郭举人年纪大了,耳朵不聋。一听就猛然心一跳眼睛睁大了。问:“真的吗?”

黄老大把文明棍和写在白手绢上的信给了郭举人。郭举人认得县长拿的在县城里独一无二的文明棍,白手绢上的信是洋墨水笔写的,县里的文人秀才直至蒙学稚子,都使用毛笔写字的,只有碎县长的上衣口袋里别着一支洋水笔。这的的确确不会是假的了。

郭举人一下子慌了手脚,颤抖着忘记了把两样东西还给黄老大,似乎仍然不相信地翻来覆去辨认着。黄老大拿过郭举人手里的东西说:“我会拿这事和你开玩笑吗?还不信?”

郭举人哆嗦着说:“这哪里的土匪胆子大得包了天了,敢拉县长的肥羊?”

黄老大说:“石门山上的。”

郭举人正心疼着被石门山上的土匪绑了孙女弄走了的那一大笔粮食金银,狠狠地说:“这老东西越弄胆子越发大了!想发师长大人家里的洋财呀。活到头了,活到头了。”

黄老大说:“咱俩合计合计怎么办呀?”

郭举人咬牙说:“咋办?给县长他大送信去。人家拿下石门山费不了吹灰之力。”

黄老大说:“我说举人老爷,你是公报私仇还是糊涂了?报上去会有你我的好果子吃?首先老师长就绕不了你和我这一根绳上栓的俩碎蚂蚱。把人家给咱当县长的亲娃叫土匪弄走了,办你我失职之罪咱有啥屁放的?”

看郭举人安静了一点黄老大又说:“就是师长不追究你我,把一万多人给你领到咱这里来,不说住多少时间,就是转上一个圈子,咱这个穷县能应点得过来吗?吃喝拉撒还不都要你我出钱?人家儿子驼了粮食来放饭,还不是为了图好名声?图不了名声了,粮食就能白白出了吗?”

郭举人听了黄老大的一番话,头脑也都冷静了下来。想了想问:“土匪会不会铤而走险,撕了票吧?”

黄老大说:“不会,土匪要是知道是拉了县长,早就扔下肥羊,跑得远远的了,还会派人送信吗?”

“送信人呢?”郭举人问。

黄老大说:“碎县长冒充了商会会长的外甥,送信的现在还在商会会长的家里好吃好喝着哩”

郭举人说:“县长不愿意说实话,就是顾忌他和他大的面子,咱也就对外将错就错不要把县长这事说穿了,拿些钱赎人是上策。”

黄老大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只好从前几天捐的钱里面拿了,县长回来咱俩一起给去给解释吧。”

郭举人说:“只好这样了。”

黄老大送走了郭举人,让人去叫来了商会会长说:“土匪的信送到你家里了,你就拿些钱先去把县长赎回来吧。”

商会会长听了吓得跳起来争辩说:“石门山的土匪天天给我打主意,你让我送死去吗?”

黄老大板着脸说:“反正县长把信捎到你家里去了,以后,县长他大来了,我就说不知道。看你咋交待得清?”

商会会长恳求:“好黄老爷哩,你看我手无缚鸡之力,胆子小得比指甲盖子都碎,哪里敢去见土匪呀!”看黄老大还沉着脸不言传,就只好又说:“我把钱出了,人不敢去!”

黄老大又沉思了好一会,终于极不情愿地说:“好吧,你拿两千大洋来,我派人去。”

商会会长说:“土匪才张了一千大洋的口。”

黄老大不容分说顶回去说:“那是你外甥的价钱。现在这个人不是你外甥,是县长老爷!要不,你自己去?不出钱,谁愿意顶替你去土匪窝子里去?”

商会会长忍气吞声去准备钱去了。黄老大立即从自己家里出去,走了十几步路,到了警察局专门为他开的那个后门那里,叫开了门,给开门的警察说:“马上叫所有人带上枪紧急集合!”

人都集合好了,警队队长跑来请示。黄老大说,你安排除了站岗放哨的,其他所有人都出动,绕到南山后面那个山梁上,悄悄下到沟底下去,撒开人把南山三面紧紧围住,天亮时就往山上搜,见到所有的人无论是男女老幼都一个不放过,给我抓回来!”警队队长跑去带着队伍绕道布置包围圈去了。

黄老大回家到时候,商会会长已经领着保住,自己和一个小伙计抬了装着银元的口袋在大门口等着了。

黄老大给商会会长说:“你先回去吧。”商会会长求之不得,撒腿就跑走了。

黄老大叫出家里的一个夜晚守大门的长工指着保住说:“你在这哒看住这个碎东西。”就亲自提了商会会长送来的钱口袋进去了。不一会独自出来,向着保住说:“你是谁家的碎娃呀?咋混到那些瞎瞎人里头去了?”

保住说:“我再不想干了。”

黄老大叹气说:“娃呀,迟了。”又说:“你到前头给你叔我领路吧。”

保住说:“叔呀,还有栓贵和狗驴在土匪里面哩。”

黄老大说:“一会儿去了,就都回来了。”保住高兴了问:“真的吗?他们都能回来?”黄老大说:“都能回来,我把钱给了,他们就都回来了。”保住高兴极了说:“那咱赶紧去。”

去了南街修鞋匠那里,一个黑影子很快从小柴门里出来。急切地问:“黄老爷,你忽然把我老汉叫下山来干啥事?”那个人正是石门山上的老土匪头子。

黄老大说:“你想把天戳塌吗?是不是活腻人了,想把你山上整个家族的命都送冢子里去?”

老掌柜大惊失色问:“怎么了?我咋糊涂着不知道?到底有了啥事情?”

黄老大悄悄对着老土匪的耳朵说:“你今天傍晚把县长大人拉了肥羊了!”老土匪出溜一下子就瘫坐到地上了。

黄老大进一步说:“你知道县长的来头吗?他大就是省里有名气的老护国军师长。”老土匪挣扎着起了一半的腿还没有直就又出溜到地上了。

老土匪求着黄老大说:“黄大人,我一念之差,破了山里几代人不信外人的规矩,惹下了这塌天大祸。你看这事咋收口子呀?”

黄老大叹气说:“这就要看你我的造化了。现在首要的是让你的人把人放了。我们再揣摩县长的心思看下一步怎么走。我害怕碎县长初生牛犊不怕虎,要是不依不饶就不好说了。”

老土匪念叨:“千万不要是咱石门山的劫数来了呀!”立即给修鞋匠说:“赶紧去南山后面寻他们去,叫把人浑浑全全给放了。”修鞋的说:“我一出面,就暴露了。”老土匪骂:“你瞎怂咋掂不来轻重?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顾得上人知道不知道你是谁!快滚去!”

黄老大说:“和这个报信的碎娃一起去。我和老掌柜在这里等着。”

老掌柜久走江湖,知道自己成了人质,可是没有办法了。就从一个角落里搜出了修鞋匠的酒,无奈地说:“老弟,我知道你的天罗地网撒就了,咱俩喝口酒听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