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压抑不住的抽泣传来又嘎然收回去。那手悄悄地向被下缩走。
方磊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流失,他知道自己应该抓住这只手,他也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抓那只手,但他没动,他真的,不能动。
柳眉在门口站了很久,看了很久,泪也落了很久,方磊从她身侧走过去,柳眉软软瘫在地上。
上官持续不断的咳嗽起来,每一次都让人担心她是不是能缓过气,方磊站在院子里,直到最后一点灯光熄灭。
这是八年来郑府过的最不平安的一个春节,虽然繁华依旧,但有些东西在变了,松下正勇再谈时,老爷毫不客气地回绝了他,松下很客气也很严肃地说,大总统已经任命张将军为盛武将军,督理沈阳军务兼巡按使,张将军与我们大日本皇军的关系先生很清楚,我们虽然是朋友,但在合作问题上,你我都不能左右,一定要以张将军和吉田将军的意志行事。
郑老爷很不高兴,已经有很多年没人这么安排过他了,再探望上官时,上官已能被扶着坐起来,只长久的看着窗外的红梅,梅花已落谢,已到万物复苏的季节。
老爷小心翼翼地问商会的事,上官只吐了几个字,去问白师爷吧。
老爷无耐的出去,柳眉又把上官扶躺,这一病两个月,夫人只剩下一幅骨架,飞龙也越发的烦燥不安,每天放学后来陪上官,给她读书,背诗。
每天上官都无力的问,龙儿还没放学?
夫人,才走一个时辰。
哦。
柳眉,只有一件事可做了,每天也和飞龙一样坐在她床前,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有时候找些话题,上官接的少,沉默的多。
夫人,再有十天就三月三了,记得咱们去年放风筝吗?少爷早把风筝准备好了,医生说你再有几天就能起床了,到时候我们就在院子里放风筝,好不好?
上官长长的睫毛闪动了两下,柳眉,你老家是哪儿的?
柳眉低下头,轻轻握住了上官的手,这手干枯无力,早已不再柔滑。
夫人,是你当初收留我就告诉我的,忘了过去,我听你的话,早忘了。
上官轻轻摇摇头,柳眉,那都是骗别人的,骗不了自己,有些事,不是想忘就忘的。
夫人,少爷昨天又打了家人,老爷太太也第一次动了家法,你快快好起来吧。
上官闭上眼睛,柳眉,你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龙儿是我唯一的牵挂,没有你们,还要这幅皮囊何用?
夫人,那就要好起来,快快好起来,老爷说等你好了,带你和太太去普坨山还愿呢。
上官无语,侧过头去。
柳眉轻轻抚着上官的手说,夫人,去普坨山从山东过吗?
上官轻点下头。
柳眉提高了声音,会不会到济南?
上官又点头。
那会不会过伏牛山?
上官睁开眼,久蓄在眼角的泪滑落枕边。
我们可以去看看少爷的大哥,您说是吗?
柳眉小心又急切地看着上官,见她良久无语,松开她的手走开,不多时又回来,把一张纸按在上官的手心里,他说等夫人病好些,让我决定是不是给你。
是什么?
夫人自己看。
上官抬起手,慢慢展开了纸,纸上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伏牛山白龙寨,右下方是一个重重的血指印。
飞龙急急冲进上官院内,后面几个家人小跑着跟进来,入上官的房时,又收了脚步,一点点轻手轻脚的走进来。
柳眉姐姐,十娘好些了吗?
柳眉早迎过来,少爷,十夫人好多了,今天还坐了半个时辰呢。
飞龙焦急的小脸缓下来,柳眉搬过张椅子请飞龙坐下。
十娘。
飞龙黑亮的大眼睛盯着上官的脸看。
龙儿,今天这么早就放学了?
十娘你今天脸色好多了。飞龙惊喜道。
上官扯扯嘴角,好孩子,来,让十娘好好看看。伸出手去拉飞龙的手,不想飞龙却躲开去,十娘,我去给你倒茶。
上官急着要起身,柳眉忙过来扶她。
龙儿,把手给我。
十娘,没事儿,我去倒茶。
上官急得一阵咳嗽,龙-儿,怎么了,让十娘看看。
飞龙只得把手伸出来,手背向上,上官抓住翻看过来,不想手心上一片红肿,又去拿另一只手,已是血肉模糊。
上官急道,这是,怎么了?啊?先生打的?
飞龙摇头,上官更急,是你爹娘打的?
飞龙又摇头,一阵急促的咳嗽,上官几乎喘不过气来,柳眉拍后背又赶紧把她倚在自己身上,大喊道,夫人别急,少爷快说呀。
飞龙低下头,双手缩进衣袖,是白师爷打的。
柳眉大叫,凭什么,他一个师爷罢了,敢打少爷,夫人!
上官逐渐平静下来,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软在柳眉身上,也,只有白师爷,能管得了你。
柳眉生气道,有什么大不了的,看把少爷打的。又冲外间儿的家人大叫,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快去给少爷拿药,去把秀芳叫来,一群笨猪。
上官却笑了,飞龙惊讶得看着她,自十娘病后,无论他用什么办法都没让十娘笑了,这一笑,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咧开小嘴也笑,快去,你们把白师爷叫来。
柳眉不解,叫他来干嘛?
打我呀,哈哈,原来挨白师爷的打,十娘这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