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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鄂心仁正在低着头儿,给自行车挂链子,忽听有人问:

“心仁叔,你这是……哦,链子又掉了?我给你拾掇!”

一听,便是村长普照民。

普照民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对他百依百顺,比儿子还听话。

鄂心仁没有理他。

普照民碹蹴了下来,说“叔,你拍拍土吧,我给你收拾车子。”

鄂心仁没有说话,他站了起来,拍着身上的土。

普照民到底年轻,手脚灵快,很快便把链子挂好了。他把车子前推推,后倒倒,看着没有问题了,才说:

“叔,没麻搭了。”

鄂心仁这才问:“你这是到哪里去?”

普照民道:“我刚从我余忠信哥那儿回来。”

鄂心仁问:“有啥情况吗?”

普照民一脸的愁云,说:“麻搭咧!他说货交不上!”

鄂心仁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啥?货交不上!”

“是的,货交不上。”普照民像做了贼一样,搭拉着脑袋。

“娘的×!折腾了一河滩,货交不上?货为啥交不上?”

“他说,他说,他说咱们那螺丝帽做的不合规格……”

“是他说的?还是人家说的?”鄂心仁没好气地问:“由他那两片薄嘴唇扇乎!”

“他说,这是人家说的!”普照民说。

“他当初说的天花乱坠,如今一有麻搭,他能一推六二五?”

“他说,这是你们的活没做好,怪我的啥?”

“他真这么说?”

“他可不真这么说的!”

“他放他妈的狗臭屁!全由了他?”

普照民一看鄂心仁发了火,做了贼似的不敢吱声了。

鄂心仁用眼瞪着普照民,问:“你说说,这咋办?”

普照民怯怯地说:“好我的叔呢,我啥时候不是听你的?”

鄂心仁问:“那他这么说,你给他咋说的?”

“我这不是找你来请示嘛!”

“娘的×!找我?你是光长个鼻子出气的?如今你都当了村长,还把我这老汉当拐拐拄?我还想指你独当一面呢!”

“可民主也得经过集中呀!”普照民道∶“不通过叔你,我敢独断专行吗!”

“娘的×!你个驴日的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好像你的组织纪律观念还蛮强的!”

“这是叔的培养和教导嘛!”

“又来了! 舔尻子货!”他忍不住满意地笑了。

普照民一看鄂心仁笑了,他不由也笑了,说:“叔,你快拿个主意嘛!”

鄂心仁道:“这些螺丝帽儿咱也不能吃,不能喝,总不能让它堆在那里。再说,贷款用啥?还把咱两家的家当全卖了,这帐也还不了呀!”

“可不是么! 要是一斤人肉能值二百元,你先把我杀了上市!”.

“你个驴日的又胡说八道了!你那肉,人家还嫌腥气呢!”

普照民又笑着不说话了。

“这事儿,当初是他余忠信扇乎起来的,他拍过胸膛,他局了屎,尻子自然还要他来擦!”

“对着呢!叔说的对着呢!到底生姜还是老的辣!”普照民不由得笑了。

“你去!叫他狗日的来!他就是能得屑到线线上,我也要把他拴到辫辫上!”

“叫他来大队,还是到你家里?”普照民哈着腰儿问,他还不习惯叫村民委员会,仍然叫大队。

“这是工作! 到我家弄啥?”鄂心仁白了他一眼∶“还不快叫去!”

普照民立刻一颠一颠地走了。

鄂心仁瞅着他的背影儿,骂余忠信道“哼哼!你个胡日鬼,想吃到核桃,没这么便宜的事儿。”

正在说着,猛地又想稀欠跟洪正鸣的事儿,骂了声“娘的×!”立即骑上车子就又朝家里赶。

碗碗花以为鄂心仁进城去找普云生,爷儿一定会在饭馆吃一顿的。普云生很懂事,对于他的这位后爸,虽说心里不爱,甚至有些恼恨和厌恶,但他表面上还是很尊敬的。自他在县城里干起了自己的营生,鄂心仁去了,他总是要领他到饭馆里,不是包子饺子,便是羊肉泡馍,临走时再拿一包猪头肉。现在一看鄂心仁这么快就推着车子黑着脸儿回来,便知道事情不太顺。她吃过中午饭,刚上了炕要拆旧棉衣,忙又跳了下来,说:

“还没吃饭吧?”

“吃个球!”鄂心仁没好气地说。

“那,我给你擀面。”

“擀个球!”

“你这是咋咧?”碗碗儿一看鄂心仁那没好气的样儿,以为是儿子普云生为蜜蜜的事,跟老头儿谈得不好“他惹你生气了?”

“生个球!”鄂心仁还是这话∶“连他个人毛儿也没看见。”

“他人呢?”碗碗花不解地问。

“谁知道是躲着我呢,还是真的有事,反正没见人!”

“他个大活人,能到哪里去?有晾凉的饭儿,没有拖完的事儿,况且,这又不是一句话就能了结了的事……”

“那你要我说多少话?”鄂心仁用眼一瞪她:“我的话,可不是放屁,听个响儿就完了。”

“好好好!你说了,他不听行么?”碗碗花只好朝着鄂心仁的毛儿往下顺:“可今还得吃饭呀!”说着,便朝院子里喊:“水水,你爸还没吃饭呢!”

水水是大儿媳妇。她这一喊,水水忙应了一声,但声音并不大,只是表示她听见了。

鄂心仁气呼呼地坐在炕边上,一边掏烟,一边说:

“吃饭!吃饭!吃个球!我早饱咧!”

碗碗花以为他误会了水水,因为水水回答得并不干脆,便说:“生啥气呢,水水是拍娃睡觉呢!”

“你就爱狗吃煎饼,胡扯!”鄂心仁又翻了她个白眼:“我说城门楼子,你说你尻子上的瘊子!”

碗碗花这才有些察觉自己的丈夫大约遇见更不顺心的事儿了,说:“你是吃了炮药了?我啥地方惹着你了?好心好意要给你做饭,你却像皇上坐了金殿……”

“我不冲你冲谁?”鄂心仁的嗓门高了起来。

“我咋咧?是抽了你的筋?还是挖了你的心?打进了这门,哪一件没依着你?”碗碗花挺委屈地说。

“我问你,你这娘是咋当的?”鄂心仁狠狠地抽了一口烟,问。

“我这当娘的咋咧?”碗碗花以为他为普云生跟蜜蜜的事责怪她∶“当初,这事不是你做的主儿么?”

“哼!”鄂心仁又狠狠地抽了一口“那是个球事!我说的是稀欠!”

碗碗一听他又扯起了稀欠,还不明白是咋一回事儿,忙问:“我女子又咋咧?”

“弄啥呢!”鄂心仁没抽了半截的“大雁塔”朝地上一摔∶“卖×的东西,跟人家洪正鸣在一起胡粘呢!”

碗碗花一听,愣了一下,接着笑着问:“你听谁说的我咋不知道有这事?”

“你是装明白呢,还是假糊涂?县城里的人嗑闲牙都知道这事,你还能不知道?”

碗碗花道:“我真是不知道。”

“你看你那一笑的奸贼样儿?哄谁?”

“哟哟!我笑一下都笑出了错儿?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嘛?你问水水。”

水水正在案板上合面,对于她的这个公公,她是敬而远之,轻易不愿跟他说句话儿。婆婆碗碗花这么一说,她抿着嘴儿,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

“不知道?”鄂心仁的两颗眼珠儿,动也不动地盯着碗碗花“那,你这娘是咋当的?”

“啊,我这当娘的又咋咧?”碗碗花有些委屈地说。

“你女子在外头丢人现眼呢,你还在口袋装着,鼓里蒙着,我能信么?”

碗碗花道:“儿大不由爹,女大不由娘,她是个活虫,我能拴着她是个走虫,我能跟着?她在县城里的事,我又咋知道?”

“我就不信她没给你说过。”

“天爷爷呀她就是没说过嘛!”

鄂心仁原以为碗碗花知道这事,与女儿合谋,瞒着他。这阵一看碗碗花确不知情,便把怨老婆的那一股气消了一些儿,但那脸仍然黑着,说:“不知道,你就跑了吗?人常说,女大不中留,留下结冤仇。她二十好几的人了,一天在外头疯疯癫癫,你也不操点心。这锅漏了还能补,她要是出了麻搭,你后悔都跟不上了。”

“二十好几又咋呢!”碗碗花道:“如今二十好几没对象的有的是,不是提倡晚婚晚育么?”

“我是说这些么?你连个话都不会听!”鄂心仁气呼呼地说∶“我是说叫她不要上了洪正鸣那狗日的当!那是咱家的仇人!”

碗碗花道:“她能上他啥当?一个村的,谁不知道谁?这事儿有没有,还说不上来呢?”

“无风不起浪。要是没有,城里头的人会说?你问她有没有这事儿?有,叫她早点断了,死了这份心,要是出了见不得人的麻搭,小心我砸断了她的狗腿!”

水水已经开始擀面了。她抿着嘴儿,只管听。碗碗花忙去点火烧锅,只有鄂心仁,坐在炕边儿上生闷气。

擀杖响着,风箱响着。那烟,从灶口冒出来,不一会儿,便像一层蒙蒙的雾,在屋里弥漫。平时一做饭,便是这个样子。但今天,却有点不同,鄂心仁心里有事,又有气,便觉得这烟熏眼呛嗓子,他从炕边上跳下来,没好气地说:

“你少塞点柴不行?熏獾呢!老卖×的东西!”

碗碗花瞅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这样的生活她过惯了,她知道她是男人出气的包子。水水可看不惯公公这个样儿,面刚一擀好,切也没切,便放下擀杖,拧身回她的房子里去了,他瞅着白瞪眼,也没办法,等水水进了房子,他才气呼呼地说:

“他娘的!如今这媳妇,都成了先人!你这个婆婆,咋调教的她?”

“你一辈子光会欺侮我!”碗碗花嘟囔了一句,撂下风箱拐拐,又去案上切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