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一天,花穗穗骑上她家那辆半新不旧的飞鸽自行车,向县城里驶去。

前几天,她在城里碰见了上高中时的一个女同学,这个同学的父亲,原来在水电局工作,才五十出头,就托病退休,让女儿接了他的班,她现在水电局当打字员。俩人几年没见面,见了面自然有一番亲热。说着说着,不由就互问起各人的亲事。她说,她已经有了对象了,男方在县药材公司当会计。花穗穗说她的婚事,还没个眉眼。她很关心花穗穗,问她要什么条件的。花穗穗笑道“咱有什么条件呢只要让我当工人就行”她想了一会儿,说“咱县计委主任的娃,曾托我给他介绍个对象。依你的人材长相,他看上你,是十拿九稳的。只是这当工人的事,我可不敢保险。好在他爸是计委主任,也许有些办法,他曾把他的一个女子两个小子,都弄到工厂里去了,试试看吧,过几天你来找我。”花穗穗听了,高兴的不行,说:“那就请你多费点心了。”今天,她就是去看这事儿的。

城北十二里,有个花苑村,传说秦将章邯,投降了西楚霸王项羽之后,被封为雍王,曾在这一带建都。这花苑,就是为他育花种草的地方。花苑村的人,清一色的都姓花,他们的祖先,想必都是为章邯种花的奴隶。古时有以职业为姓氏的,这大约便是他们姓花的缘由。

花苑村的人们姓花,女子们也一个个长得像花。这在全县是有名的。民谚花苑的女子白又嫩,十里外就闻见香喷喷,直至现在,不少人家还都希望能在花苑村讨个媳妇。花苑村的女子是不愁嫁不出去的。她们不但能寻个如意的婆家,还能卖个好的价钱,订婚时仅正礼,一岁不讲都是五十元的行情。对于找到花苑村女子的男方说来,花的钱多,不但不觉得是个负担,反而觉得是一种难得的骄傲和光荣,因为他毕竟成为角逐的胜利者。正是因为这样,花苑村的女子,在十五六岁之前,就大都有了婆家。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这就是住在村东头的花穗穗。她今年二十四岁,至今婚事还没有个眉眼。二十四岁还没个婆家,这可是创造了花苑村有史以来的最高纪录的,可以这样说,这件事是花苑村的一个奇迹。

是什么原因,使她创造了这花苑村有史以来唯一的一桩奇迹呢?她生理上有什么缺陷吗?没有。她不呆不痴,不瞎不聋,不瘸不跛,不秃不哑,甚至头发里没一根黄毛,鼻梁没是星雀斑。是她长得不漂亮吗?不,她是村里女子群里有名的“梢子”,天生的美人胎子。如果农村也像某些大学有“校花”的话,她准是花苑村的“村花”,如果中国也有选美活动的话,她一定也会戴上这顶桂冠。是家里有什么不好的名声吗?也不。她的父母,以至她的祖宗,世世代代都是本本份份的农民,堂堂正正过日子的人家,没人能说个不字的。是没人给当介绍人吗?更不?七八年来,对象不晓得提念了多少,(中国的统计学似乎极不发达,农村人更不晓得此门学问为何物,所以花穗穗在婚事上提及的对象,是没有个确切的数字可说的。)但都没有成功,而且绝大多数都是只提了一下,就到此为止了,起点同时也是终点。

这不是,那不是,到底原因是什么?

原来,花穗穗从小儿就有个非常强烈又非常顽固的愿望,就是,长大了,要当个工人。

有人会说,这太可怜了,又太可笑了。我以为她有什么雄心大志,想当国务院的副总理,或是想当皇上的娘娘,如同英王爱德华八世(后称温莎公爵)的夫人一样。她的要求太低了,生活的目的也太简单了。但是,我说,可尊敬的有远大目标的仁人志士、怪贤豪杰们,请不要嘲笑她,也不要瞧不起她,就是这么一个可怜而简单的愿望,她至今还是无法实现的。

花穗穗从小儿就想当个工人,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花穗穗的姑姑,就是一家国营纺纱厂(实际叫棉纺织厂,农村人叫纺纱厂叫惯了,硬是改不过口来)的工人。花穗穗从记事的时候起,就对姑姑产生了极其深刻的印象。那时候,婆(祖母)还在,每逢姑姑从百里之外坐火车回家来的时候,平静的家,总要引起大的波动。在婆的指使下,爸爸要到城里去买肉买菜,就像要过大年一样。姑姑来了,手里总提着五颜六色的食品盒,别说吃,单是一看见这颜色,就让人的嘴角流哈啦水。姑姑身上穿的,不是平绒,就是灯心绒,脚上穿的是锃亮的皮鞋,腕上戴的是放耳朵上嘀嘀直响的手表。你想一想,那时候的农村是什么样的生活水平生活稍好一些的人家,能用灯心绒做个鞋面,便洋活得忘记了生日。只有过年才做件花哔叽衣服。因为对穿一身灯心绒衣裳的人过于羡慕,出于嫉忌心,当时农村还流行了两句新民谣,说:是髌不是酿,都穿了一身灯心绒,讽谕他们过于奢侈了。肉、点心、洋糖,都是农民的娃娃们稀罕的东西,吃一口,无异于从天上掉下来的龙肝凤髓。

姑姑一进门,爸爸、妈妈像迎接最尊贵的大人物一样,婆更是笑得合不拢掉了牙的嘴,显得像是比往日里多了十倍的精神。就连邻居们,也比往日多了许多的殷勤,你来他往,都想跟姑姑说句话儿。要是婆给他们手心里放一块洋糖,他们竟像是得了最光荣的赏赐似的,舍不得吃,装进了大襟下的兜兜。如此种种,在花穗穗如同一张白纸的心灵上,就画下了一幅最新最美的图画,这画儿就是当工人。工人是世界上最高贵的职业。当工人,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当婆、爸爸、或妈妈问她长大了做什么时,她总是挺起胸脯,睁大两只明亮而快活的眼睛,大声地说:“跟姑姑一样,当工人!”在她的印象里,工人好像是并不难当的。

听得人说,姑姑进工厂的时候,才十七岁,刚刚高小毕业,别人都不敢去,她却去了,别人以为她文化低,考不上,她却竟考上了。一个农村的高小毕业生能考上工厂。她花穗穗为什么就不能呢?她跟姑姑一样,不也是个农村女子么?她上过高中,在文化程度上,不是比姑姑更具备了优越条件么?开始,她曾把当工人看得非常的神秘,不知道姑姑当工人到底是在做些什么,后来,又听得人说,姑姑是在纺纱厂里,是纺线织布的,就是铺子里卖的那些洋布(市布),哔叽,卡叽,但她们并不手摇纺线车,像婆摇的那种一个木轮带着锭子的纺线车也不脚蹬织布机,像妈妈蹬的那种椿木打就的平机,而是只看着机器,人只是看着,由机器自己去纺线织布的。她想,这有何难呢,既然姑姑会的,自己怎么就能不会呢她曾经快乐地幻想着,自己要是也进了江厂,当了工人,一定也要做一件高梁红的平绒褂子,海蓝色的灯心绒裤子,买一双圆口平底皮鞋,一块圆圆的手表,把自己也“武装”起来。过个把月,回一次家,手里也提上鸡蛋和洋糖,来看爸爸、妈妈和婆,这,该是多么让人称心如意呀,啊!

人生活在这世界上,总是会根据他的环境,条件和经验,以及他对生存的要求,产生出许多幻想和希望的。如果没有,除非他是傻瓜或白痴。每一个神经正常且有思想的人必然都是这样。我以为,这是人一生向前奋进的一种原动力。即使这幻想和希望并不高远,甚至是平庸的,它毕竟也是好的,它依然对社会的发展,起着推动作用。花穗穗的这种当个工人的愿望,虽然看来是平凡的,低档的,但谁又能说她是错误的呢?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花穗穗实现她这个平凡而简单的心愿的希望,是越来越渺茫了。据研究社会发展的学者们说,在从封建主义到资本主义的过渡时期,大量的农民被逼破产,不得已而流入城市,做为廉价的劳动力,进了工厂,当了工人,成为资本家获得剩余劳动价值的剥削对象。可见在那个历史时期,当工人并不困难,甚至是你不当也得当的。又据洞悉社会主义经济发展规律的学者们说,我们的目的,是要采取一定步骤,和相应的措施,来消灭城乡差别,和工农差别的。然而,事实的发展,却似乎是与这种理论相悖而行的。几十年过去了,城乡差别与工农差别不但未曾消失,反而在城市与乡村之间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农业人口,非农业人口,这不太容易解决的矛盾,越来越鲜明地突出在人们的面前。城市的待业青年都安排不过来,农村的青年是无资格进工厂当工人的。工人的子女可以接班当工人,农民的孩子只能世袭当农民。假若花穗穗是她姑姑生的该有多好!可惜她不是。假若花穗穗的爸爸是一九四九年九月三十日以前参加革命的老干部该有多好!可惜他只会在黄土地上把日头从东山背到西山。假若花穗穗的舅父是屁股后边冒烟的县委书记,或是实权在握的劳动局长该有多好!可惜他只是个打胡基(外地叫土坯)的专家,三脚十四锤子,出点蛮力,是他的专长,别的本事,他是没有的。假若花穗穗也会提上茅台酒抱上彩色电视机去走后门也好,可惜她连偏门在哪儿开着都不晓得。“前门开着不准进,后门开着无法寻,门儿到底在何处?无钱无权无门神”。赶花穗穗高中毕业的时候,她当工人的路儿,已经无迹可寻了。

但花穗穗并不因此而悲观,她依然是满怀信心地,在不懈地追求着,在实现她的这强烈的愿望。她认为她有个得天独厚的条件,能够使她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个条件,就是她的美。美,是女子的骄傲,也是女子的资本。花穗穗从实际生活中,逐渐懂得了女子的美,如同男子的权势和金钱一样,也是一种威力强大的武器。对于自己的婚姻问题,她宣布了一条非常明确的政策——

“谁能让我当工人,我就跟谁结婚!”

这种提法,表面看来似乎没有什么稀奇,但实际上却反映了一种极其伟大而深刻的变革。在旧时代,姑娘们寻女婿时,一般是两个愿望,一个是要寻财东家,另一个是寻念书人。寻了财东家一生无冻馁之忧,寻个念书娃有学问,名声好,而且这两人的社会地位都是无庸置疑的,谁见了敢不仰着脸看况且财东家的娃才能念得起书,念成了书的娃日后必然会升官发财。解放以后,这种旧观念逐渐地被改变了,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姑娘们找对象时,开始是找“八个兜兜”的,即是干部,干部穿的制服上是四个衣兜,裤子是四个衣兜,简称为“八个兜兜”的后来是找“有馋嘴本本”的,即城市里吃商品粮的,吃商品粮的那时都有个副食本,凭副食本可以买到豆腐、粉条、鸡蛋、芝麻酱之类的东西,无此本者只好望洋兴叹,农民对此不太满意,讥之为“馋嘴本本”。加之那时候“净化城市”,在城里犯了错误的,打成右派的,触犯刑律的,戴了什么帽子的,有历史问题的,等等,等等,从城里都撵到农村来了,美其名曰“劳动改造”,这样以来,农民自古以来,就是被“劳动改造”的对象了。

旧社会民谚“七十二行,庄稼为王,谁若不信,去问皇上”,被“农村是个垃圾箱,什么东西都往里装,香的弄臭,臭的难香,别的不管,只要公粮”的新民谚所替代了。无论从名誉上或物资供应上,有副食本本的都比没副食本本的高了一等,成为优等公民。因而农民概叹说“城里个拉尿粪的,也比个农民状元高贵啊!”哪个女子能找个有副食本本的对象,那简直象是叫花子上了金銮殿。到了八十年代,花穗穗能提出这样的口号,显然比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是跨进了一大步的,是带有浓重的现代意识色彩的。

然而,自古以来,现实这个滑稽的怪物,就很爱和人们的理想或希望玩笑。在现实生活中,大多数人,总是不会按他的心愿一帆风顺的达到目的,他总会受到各种条件的制约。甚至以痛苦而告终,正如造酒时,却酿出一缸酸醋一样。花穗穗的这个简单而正常的愿望,从她提出的时候起,五年过去了,却依然不见转机。不少的人追求她,她也寄希望于不少人家,然而,像她这样的情况,要由一个农业人口转为城镇人口,又要进厂去当工人,谈何容易才二十三岁,并不算大!至少还有三至四年追求的时间!她并不灰心,依然在不屈不挠地奋斗着,要达到她幸福的目的。

十二里土疙瘩路,颠颠颤颤,她到了城里,心想着,说不定今儿个跟那娃还能见上个面呢,在街上也没逛,就先跑进百货公司,买了一小瓶瓶百花牌的雪花膏,揭开盖儿,用小拇指挑出好大一块,用手心抹匀了,使劲地朝脸上擦着,惹得那售货员一边找钱,一边瞅着她直笑,说:“小心点儿,你那皮儿嫩得像张粉连纸,别蹭破了! ”她听了也不说话,只是抿着嘴儿得意地笑着。从百货公司出来,她在街上,又买了一包五香葵花籽,二斤红香蕉苹果,才推着自行车,高高兴兴地向水电局走去。

到了水电局门口,人家问她找谁。她说:

“找菊菊!”

“没有个菊菊呀!”

她这才想起,人家的学名儿叫陈文竹,便说:“她就是你们的打字员陈文竹。”人家点了点头,她这才进了大院。

找到了菊菊办公的房子,还没顾得她叫她,她已在屋子里快活地叫起她来,“穂穗,我在这儿呢,快进来!"

她掀开雪白的门帘儿走了进去。只见靠着窗户,是一张写字台,写字台上,是一台崭新的打字机。房子中间,一张三屉桌,一张双人床,印花的太平洋床单和杭缎被子,铺得平展,叠得方正。整个房间里,显得宽敞,明亮,干净,齐整。一种羡慕之情,从心底油然而生。她站在房子里,手里提着苹果兜兜,说:

“看你,如今多神气呀!”

说着,心里不由还有些酸酸的。这菊菊长得精瘦精瘦,像根缺水的玉米秆儿,皮肤又黑,头发稍稍老是红褐色的。功课呢,也只平平常。无论哪一方面,都不如她。可人家,就因为她爸是个国家干部,一下子就来到了这个好的去处。可见老天爷做事,是很不公道的。

菊菊并未留心穗穗是个什么心境,只是笑着说“神气啥呀凑凑合合罢了”说着,一直把她拉到床边坐下,说“你难得到这儿来,快坐快坐!”

花穗穗笑道“我身上有土,别弄脏了你的床单。”

“你这是哪里的话,弄脏了,我再洗嘛”她拉着她,并肩儿在床上,用鼻子朝她的脸上嗅了嗅说“老天爷,你擦了这么多的雪花膏。”

穗穗笑道“就这,还没人敢要呢!”

菊菊在她脊背上拧了一把,说“我要是个男人,非死到你怀里不成。”

穗穗道“死丫头说的什么鬼话我如今卖都卖不出去呢!”

菊菊道“那是不到发市的时候呢再说,你如今要的这个‘价钱’,别人也难出呀!”

穗穗道“我那个条件,还难么”说着,从兜兜里掏出来葵花籽和红香蕉苹果,“你没听见,王老师给咱讲的那故事么”

菊菊道“啊呀,我怎么能吃起你买的东西来”说着,拉开三屉桌的一个抽斗,从里面取出一包傻子瓜子,一包南糖,一包三原的薄脆来,拉过一条凳子,放在上边,又忙着去泡茶。她一边干着这些,一边问“王老师讲的什么故事?”

花穗穗瞅着菊菊笑道:“忙活什么呀真让我这农村稼娃,今儿个开你的洋荤吗”说话,一边嗑着傻子瓜子,一边说“解放初期,有个新参加革命的女学生,组织上给她介绍对象,她提出了四个条件,说是条件办到,可以结婚,缺一条儿,都办不到。”

菊菊问道:“哪四条?”

“头一条,团级干部;第二条,经过长征的,谈话的人说,这好办。她说,第三条,年龄不得超过二十五岁第四条,是北京天津上海昆明,无论哪个大学的大学生。谈话的人一吐舌头,这样的人,天底下怕是没有的吧!”

菊菊双手一拍“天哪亏她想得出!”

穗穗道“难道我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吗咱一不要财,二不要礼,等于白身子跟人,还说我提的条件难。”

菊菊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如今的人给娃找对像结婚,三四千块钱出得起的人,有的是,唯独由农村人口进城镇入工厂这一条,却比较难。城镇的待业青年,多得像韭菜一样,这一茬没割完,那一茬又上来了。如今要为这走个后门儿,谈何容易?”

穗穗叹道“唉容易来了,比吐口唾沫还容易难起来了,比人钻针尻子还难。我们村有个女子,不知谁给介绍的,到西安去给个大干部当小保姆,抱了三年孙子,那个干部一个纸条条,她就当了工人。初中都没毕业,如今可牛着呢”

菊菊笑道“你要是也有这么一条粗粗的牛腿,还有说的啥呢!”

穗穗道“只怪咱命不好,错投了胎,错选了生辰八字,有什么办法呢!”说着,便问菊菊“你说的那事儿,咋个样呢?”

菊菊道“那娃跟我说过,要我帮他找个对象。那天跟你见面之后,第二天我就去找他,找了两次,才找着了。一谈这事,他说他知道你,是花苑村的凤凰,能跟你谈恋爱,是他求之不得的。只是进城招工的事,他不敢保险。上回检查‘三招’,有人告他爸的黑状,弄得议论纷纷。他说你要愿谈,就先不要提这件事……”

穗穗把嘴一扁,说“要不提这事,我跟他还谈的什么啊,他在城里吃商品粮,让我在农村受罪,当一辈子农民”

菊菊一听这话,想劝她几句,却觉得话不好说。怎么当农民就是受罪呢但自己已经接了班,进了城,脱离了农村,要说农村也不错,岂不是成了漂亮话儿,坐着说话不腰疼只好瞅着她笑了笑,没有言语。

穗穗抓起一块寸金,放在嘴里“嘎嘣”一咬,说“唉这事儿,又吹灯了”说着还咯咯地笑出两声。

菊菊在学校里,跟花穗穗说不上特别要好,但关系还是不错的。虽然几年没见面的,但从思想上却并未感到疏远。她觉得计委那娃还是不错的,虽然进城工作几年了,但并未沾上那种吃喝玩乐的不良习气,人还是诚实可靠的,花穗穗跟上他,不能不说是一对美满姻缘,她真想做点工作,玉成其事.便笑着说:

“八字还没见一撇,怎么就说是吹了灯呢,其实人家他爸他妈,也主张给他娃寻个农村的。屋里一砖到顶的三间三

缘大瓦房,谁去了谁就当了家,再说,这娃为人可正气得很,模样儿不错,脾气也好……”

“你就说他是块金子,也解决不了我的问题呀I”穂穗不等菊菊说完,就又来了这么一句。

“我说穗穗,这找对象,可要找个称心如意,因为你笔跟他过一辈子的。你找的是人!只要人好,你可就享了福

了!”

“当不了工人.享的什么福?谁能让我当工人,他就是个单眼铳,链枷腿,辘辘脖子豁豁嘴,我也愿意跟!"

“那你这朵花儿,真愿意插到牛粪上?”菊菊打趣地问:“咱可不是王老师讲的那个女学生,会提那种苛刻条

件。”穗穗说。

菊菊一看自己什么话儿也灌不到她的耳朵里去,只好不再说了,便抓起一片薄脆,说:“你尝尝这个,三原的特

产呢!”

穗穗接过,便吃了起来,说:“果然不错,香得很。你也吃我个苹果嘛,这阵儿我光吃你的了!”

菊菊用把小刀,削起苹果的皮儿来,削着削着,像记起什么事儿似的,说:“这件事,虽然刚开了个头,就断了线,

可人家还是蛮关心你的。他跟我说,人家花穗穗提的条件,咱可能办不到,这事要是因为这吹了,你就跟她说,要真是想当工人,就赶快到女贞巷找对象去……”

“女贞巷。”菊菊说道∶“据非常可靠的消息,女贞巷的农户,全部要改成商品粮了,够年龄的,都要到化工厂去当工人。”

“真的”花穗穗睁大了惊奇的眼睛。

“怎么不真?”菊菊非常肯定地说“要知道,人家他爸是计委主任,这一类事儿,人家可是知道得最早,他告诉我说,这件事,你悄悄告诉花穗穗,事不成,有交情在,反正我是很喜欢她的。只是这事暂时还是个秘密,让她千万不要张扬出去。”

“这么说,这回是千真万确的了?”

“千真万确。他是个诚实人,不会说空话的”花穗穗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把手里的一片儿薄脆,一下子就都塞到了口里,说着,就要走。

菊菊说:“咱们久不见面,你来了,也不吃顿饭么走,我请到伊斯兰吃碗羊肉泡。”

“不了,以后再说吧!”

花穗穗说着,急急忙忙地从屋里走了出来,推起车子就要走。菊菊从里面送了出来,笑着说:“没想到,你还是个火燎毛的性子,碰见个事儿,风风火火的。”

花穗穗推起车子,一摆手,说:“你快打字去吧别送了。我怕是云里没雨,又失去了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