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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尽管全村人对一根葱怀孕的事儿议论纷纷,但说来各人有各人的心态。有当丑事的,有当趣事的,有反对的,有同情的,有跟着打哈哈的,但最多不过是忙坏了嘴皮子,听烂了耳根子,谁也不曾想过去采取什么行动。他们既没这个打算,也没这个权力,最根本的是,无论怎么说,心里却并没有什么恶意。但凤头老鸹一出马,情况就不同了。张家骏因买张烂眼的地,跟张蟠结下的嫌隙,是村里人所共知的。而且,张蟠是村里不成文的最高统治者,他一插手,这事儿立刻就显示出了它的重要性。瞅着凤头老鸹的身影儿,大家不禁想起十年前的一件往事来——

张家寨子的最西头,有个卖豆腐的张老瓮。张老瓮有个闺女,叫作坠坠。这坠坠长到一十七岁,便要完婚了,已经说定在这年腊月三十日出嫁。谁知这坠坠并不满意她十一岁时由父母做主订下的婚姻,因为那男的比她要大八岁,一脸的大麻子套小麻子,屋里又穷,一天天的走村串乡跟集赶会卖蜂蜜糖粽子。坠坠姨家的表哥,叫作明明,长得又白又漂亮,做得一手的好木匠活儿。俩人从小青梅竹马,互相爱慕,曾不止一次地私下相许长大了“我当你的媳妇”“你当我的女婿”。坠坠自在一次庙会上看见卖粽子的大麻子女婿之后,那颗心,更倒在了明明身上。明明也已定亲,因为坠坠定了亲,便把原先娃娃时说的话当作无知时说的,并未在意。

这年种完麦以后,张老瓮有几年前伐下来的一棵桐树,便叫明明来家,让他做两个箱子,一个小端箱,作为给坠坠的陪嫁,扯板时,因为没大一些的儿子,张老瓮又忙着做豆腐卖豆腐,便叫坠坠和明明一块儿拉锯。张老瓮卖豆腐去了,老婆忙着给女儿做嫁妆,以为表兄妹在一块儿,就没存什么戒心,也没怎么看管,他俩在一块忙活,便说开了心里的话儿。坠坠哭着说:“明哥,你这箱子做得再好,又有啥用处?你没见他那个长相,简直像庙里的马王爷!我这苦命,有谁知道!”

坠坠一哭,明明也跟着掉泪,说:“唉!这有啥办法? 姨父接了人家的钱,又有三媒六证,你不跟人家,怕是不行的。”

坠坠哭道:“我是死也不愿跟他的!”

明明哭道:“你就认了命吧!你不跟他,又能跟谁?”

坠坠问道:“明哥,你还记得咱俩小时候的事吗?”

明明道:“咋不记得?在瓜庵子里,你当媳妇,我当女婿,咱俩入了洞房,把我大枕的那个木枕,你还当小娃娃夹在腿畔呢!”

坠坠又问:“咱俩抱在一块儿,说啥话来?”

明明道:“你说你长大了要当我的媳妇,我说我长大了要当你的女婿,像现在这样我揭你的盖头,你跟我一块儿入洞房。”

坠坠道:“那,你为啥现在不这样办呢?”

明明叹口气道:“唉!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如今我就是想,也办不到了。”

坠坠问:“为啥办不到?”

明明道:“事情明摆着,如今你有了人,我也有了人。”

坠坠道:“有了人咋着?”

明明道:“咱们是做不成夫妻的了!让人知道了……”

坠坠掉着泪说:“反正他就是把我娶过去,我的心也不在他身上。叫他先沾了我,我不甘心。”

明明也掉着泪说:“我要有法儿,何尝不愿意你? 这事儿由不得咱们呀!唉!”

就在这天夜里,两人的情愈来愈浓了。

从此,明明常到坠坠家来,坠坠也到明明家去。这本是正常的亲戚往来,谁也没有在意。谁知道,就在坠坠出嫁的前一个月,她忽然哇哇地吐了起来。她妈以为她病了,忙着到药王庙里去讨药。她哪里经过这事?也以为自己病了。过了两三天,她妈见她吐得怪,不像是病,才起了疑心,问她到底是咋回事,她说她也弄不清,她妈说:

“坠坠,你别骗我了。你这不是病,是有了。”她还不懂得这“有了”的含义。

问:“娘,你说我有啥了?”

她妈道:“傻娃!你这明明是怀上娃了,叫人知道了可咋得了呀!”

她一听这话,才大吃了一惊,脸儿唰地煞白。她原来根本没有想到跟表哥偷情,竟会引起这样的后果。

“你快给娘说,你跟谁来,咱得想个法儿呀!”

坠坠吓了一跳,没奈何,才把她的心事,朝她妈吐露了出来。她妈一听,呆了半晌,她根本没有想到坠坠是跟自己的外甥明明做下了这事。她想了半天,想着不声张,把这事儿瞒住,让坠坠带着身孕嫁过去,这事就遮掩过去了。以后呢,谁管它,孩子生在他大麻子的炕脚里,他承认不承认,都算是他的,不足月生的孩子有的是,谁有精神再管这些闲事?但女人家终究胆小怕事,肚里搁不住,晚上悄悄地给张老瓮说了。张老瓮是个粗人,立时火冒三丈,挺冷的天儿,他光着身只穿着条棉裤,就摸起笤帚疙瘩,一边乱骂一边朝坠坠没头没脑地乱打。男人家手重,坠坠被打得忍不住哇哇大哭,农村里,东家有个动静,西家马上就知道,何况这是晚上,骂声挺高,哭声也大。坠坠怀孕的事第二天就传遍了全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