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上帝安排降临到人间的大灾难,那就是真正检验我们人性善与恶的一块试金石。因为人天生就有着多面性多层次多取向的慧根,无所谓或善或恶之本源。一个人的人格及品德的形成是善大于恶,还是恶大于善,这完全是在他(她)后天的生活环境当中逐步形成的,即与其自己的个人成长经历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公元2008年5月12日14点28分,发生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四川省汶川——龙门山地震带上的一场7.8级的大地震,在瞬间就死去了数十万人。从此,让他们远离了尘世的纷争和人间的悲欢离合,被迫去了天国体验另一种生存状态。但同时也直接改变了我们许多还活着的人之命运。在这场巨大的灾难当中,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等各种人之本性,都淋漓尽致地被表现了出来。

这天是星期一,农历戊子年丁巳月壬子日(四月初八日)。当天,位于长江流域大秦岭山脉南麓的,嘉陵江上游与汉江源头交汇处的中南省汉源市的乐土县城(与汶川主震区直线距离约300公里左右),在这次大地震发生的前夕,这里和往常一样,人们该干啥仍然在干啥。至于自然界所发生的一些奇妙变化,当时人们都没有去十分注意,只是在这场大灾难过后,大家才有这样那样的一些乱七八糟的说辞,认为这都是发生地震灾害的前兆云云。譬如在这天上午就有人亲眼看到,流经县城的九渡河中,那些大大小小的鱼儿争先恐后地蹦出水面,就如鲤鱼在翻跃龙门一般;城南三河口那个大池塘中的一伙青蛙与盖毒子(癞蛤蟆)竟然结伴而出,陆续爬出来在池塘边跑起了圈圈,有玩耍的小孩子们想往水中赶它们都不下去;城区几处垃圾站的老鼠们,成群结队地走上了街头,几只流浪猫见了它们懒得望都不望上一眼。而天空中飘着的朵朵云彩,也不断变化着——有的像饱满怒放的棉花团似的,等待人们去采摘;有的像扯碎了的梨花瓣,在漫天飞扬;有的像昂头奔跑着的天狗,张着血盆大口;有的像畅游在深蓝色海洋中的鲸鱼,在珊瑚礁的空隙中不停地穿梭着……暗红色的太阳,在低沉厚重的云层之间躲躲闪闪,好像一个正在捉迷藏的孩子,一会儿露出淘气而可爱的笑脸儿,一会儿又是满面愁云的样子,仿佛有什么无法言说的心事似的。

此时此刻,乐土县的最高党政机关——县城东关狮凤路中段、凤凰山脚下的县委五楼大会议室里,正在召开全县副科级以上领导干部们参加的一个重要会议。我们全县党政机关干部总共有近千人,其中副科级以上的领导就达三百余人,但今天实际到会的,据会议报到册进行实际统计,只有二百五十八人。

就在上一个月之初,汉源市委常委、组织部长高峰同志,给乐土县送来了一位新任的县委书记——成武有,他是刚从省委办公厅秘书处处长的位子上被外放下派来的。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这位新书记不听任何人的汇报、不看上报和下发的有关文件、不召开七嘴八舌的座谈会议,而是不打招呼的自己上山下乡、进村入户,跑基层、到工厂,然后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用了一周多的时间亲自撰写提纲和主要论据,最终形成了一份乐土县的具体县情报告讲话材料。

今天的大小领导,除特殊情况严格履行了请假手续外,都提前在十四点,即政府机关下午上班的时间之前到达了会场。

十四点十分的时候,县委、县人大、县人民政府、县政协等四大家主要领导陪着这位年轻的,个头足有一点八零米以上的新任县委书记一起鱼贯而入到了会场。

十四点十五分,县委副书记、县人民政府县长牛大山同志,宣布会议正式开始。我们之所以说这位新任县委书记还年轻,当然不仅仅是指他的年龄,因为在国内其他地方,据说三十多岁当上一方诸侯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是在不到四十岁这个年龄阶段,就能直接“空降”当上基层地方党政一把手的人,可能在全国也为数不多吧!反正在我们乐土县尚属首例。以前,我们这里的县委书记,一般都是从副县长或副书记的职位上慢慢熬上来的,等到坐上县委书记的“宝座”之后,大都过了“一个巴掌挂零”的年龄了。

现在,我们这位姓成名武有的新书记的施政讲话刚刚开始不到十分钟,从他讲话的风格来听,不愧是一位具有新时代领导作风的年轻人。牛县长首先宣布开会,说明召开这次会议的重要意义及相关会议内容,前后用了五分钟的时间,在向大家重点介绍了成书记这个会议材料形成的基本情况之后,从十四点二十分开始,成书记就声音洪亮地进行施政演讲:“同志们,我这次被组织安排来到乐土县来工作,我非常激动和高兴,因为对我本人来说,这是一次很难得的锻炼和学习机会,当然也是组织对我的一种信任和考验。我对咱们县是有着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的,过去我也曾来过乐土县一两次,但那只是从旁观者的角度,进行参观和学习的,也是一种走马观花式的,我甚至连咱们县的具体方位都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但现在就不一样了,我就要和在座的同志们一起工作了,希望大家今后能多多支持我,给我多提一些宝贵意见,共同把我们县的工作做好。下边我就从我来乐土县后经过几周的时间,初步进行调查的一些具体情况说起,主要想从三个方面来给大家讲一讲……”

我们大家注意到,这位年轻的领导人,穿着一身名牌——崭新的意大利阿玛尼深蓝色毛料西装,领带是金利来牌浅灰色的,领带夹我还特别注意了一下,是一个小巧金色的北京奥运会五环相扣的徽章,应该是个非卖品,可能是哪个单位为纪念今年八月份在北京即将要开幕的第二十九届奥林匹克运动会而精心制作的纪念品吧!当然也许还是纯金锻造的呢。他整个人显得非常英俊潇洒,皮肤白里透红,乌黑的偏分头头发,衬托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鼻子高跷,耳轮厚实,嘴巴有棱有角。整体上可以说是天庭饱满、五官端正、福相自带、精气神十足。人们都说,骨骼看富贵,气色看时运。这位新任领导在讲话时,与其他的领导最大的不同就是不连续看其讲话稿,而是以稿带讲,以讲串稿,引人进入一种谈天说地、左右逢源、涉猎广博、融会贯通的侃侃而谈的自然境界之中。

说真的,为了他今天的这个讲话,我这个县委办主任,昨天晚上可是连觉都没有睡好啊!尽管我手下有一班人,尽管这个材料是他亲手起草的提纲,但是任何材料我都得严格把关啊!要尽量做到不出差错才好。现在,我当这个县委办主任还不到半年的时间,但我已经深深地感到,要当一个好的县委办主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哩。

我是在目前已经升任为汉源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的原乐土县委书记刘东升的手上,把我从县委政策研究室主任的位子上提拔成县委办公室主任的。因为在他离任前,上级已经明确规定不允许他再提拔使用干部了,但是,他还是有权平级调动或调整个别干部的。所以他就平级移动了包括我在内为数不多的几个——他认为需要动一动的科级领导干部。这次调整后,我的级别尽管还是正科级,但权力可大不一样了,这也算是他对我的委以重任吧。

当时都说刘书记一走,我们的牛县长要从政府那边到县委来当书记了,我还很是暗暗高兴了一阵子。因为牛县长尽管年龄比我大那么五六岁,但人却很好相处的,是个非常正直的人,待人也很诚实。记得我当年刚进县委办当秘书时,他是县委办公室的主任,后来他可能是没有伺候好主要领导的缘故吧,便被“发配”去了一个边远的乡镇当了乡长。但他是一个工作能力和适应环境都很强的人,凭着一种苦干实干加巧干的精神,几年后就调回城关镇任镇长,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就被提拔成副县长了。

当时因为差额选举出错,一个原姓高名瑞华的女副县长,竟然被他给差额掉了。就这样,他和那位女副县长从此结下了“叶子”,成了冤家仇人。好在人家人年轻,长得又漂亮,后台也很硬朗,不久就调到市政府机关当了个部门的一把手,而且还升了个正县级。但在具体工作中,她给牛县长没有少穿小鞋。后来牛大山又慢慢从副县长干到常务副县长,三年前终于如愿当上了一把手县长。在今年年初换届时,刘东升书记调离后,市委领导宣布在新书记到任之前,由他代管主持乐土县的全盘工作。

这几个月来,我已经习惯了牛大山同志就是我们的“老大”了,尽管我们还称呼他为牛县长。当然,他还有一个外号叫“牛大仙”,因为他料事如神,凡是他预测的事情,十有八九都能应验,可这次他对自己当不当的上县委书记——这件事却没见他预料准确。现在,上边突然空降了这么一位年龄比我还要小两三岁的帅哥老大来,我真不知道下一步全县的工作情况会是个什么样的局面。

实话说,这些年我身在这小小的基层官场里,就没有见过哪一届的县委书记和县长之间两个人在具体工作中能配合得有多少默契,大家都是各怀鬼胎。县委书记想稳稳当当搞点政绩好进一步高升,县长又设法看怎么尽快挤走或搞垮县委书记,自己好早日坐镇一方诸侯。在县级官场这一级,就是这么一种让人难以理解和对付的恶性循环。

当然,作为一名县委办公室的主任,从现在开始,严格的说是从上一个月起,我的主要职责就是紧紧跟在新来的县委成武有书记的屁股后面,当好参谋、搞好服务、协调好各方面的关系。所以刚才在开会之前,我已经将成书记的真皮高级工作笔记本和不锈钢子弹头盖子金色保温杯拿进了会场,放在主席台正中摆有他名序牌的会议席桌上,我就退到了一边。等会议正式开始之后,我便悄悄地走出五楼会议室,来到露天楼顶上,拿出手机,准备给在县城西关小学教书的妻子刘兰花打个例行电话,因为明显下午我又不能按时回家吃饭了。在会议开始前,成书记已经交代过了,让我安排好下午的饭局,会议结束之后他要宴请今天所有参加会议的人员。我掏出摩托罗拉手机,调出妻子的电话,摁了一下快捷拨出键,就放在耳朵上。当时,我是面朝着东边对面的政府四层办公大楼的。

在我们乐土县,县上“四大家”班子目前都还挤在一个大院子里面办公的。县委和政府两栋各五层高的楼房,都是东西相对平行摆放的,人大和政协共用一栋三层小楼,是横放在县委和政府楼的北头靠凤凰山脚的根部,和大院朝南的大门相对。院子中央是个小花园,花园中间有一个水泥和瓷砖箍成的金鱼池子,内有太古石垒起来的假山和电动喷泉。对面县政府的办公楼,在整体设计上高度没有超过我们县委的办公楼,但后来陆续在它的楼顶装上了两座铁塔,一座是县广电部门的现在已经淘汰了的电视节目转播塔,是早些年无线接收央视一套节目所用的;另一座是县水电部门的防汛讯号塔。这两座塔都有好几十米高,站在县委楼这边看,有一点咄咄逼人的感觉。记得前任的县委书记们就曾经提说过,要把这两座塔该拆的拆,该换地方的换地方,后来可能是因为其他事情太多的缘故吧,随着他们升迁的升迁,调任的调任,这些小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当然,也有高人指点说,那上面有两个喜鹊窝,不能乱动,否则会影响领导们的仕途。

此刻,我听妻子电话的彩铃音乐声响了一遍,等再次响起时,这音乐就开始变得断断续续了,并且还伴有嘀嘀哒哒的电流杂音,而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我想,可能妻子是正在上课,人机分离或设置静音的缘故吧!我就想中断打电话,但发现对面的铁塔,忽然像跳舞似的在楼顶摇摆起来,我还以为是自己突然产生了一种幻觉呢!但立刻就感觉自己脚下的楼房,也开始不停地摇晃起来,随即听到会议室里,也有了人声鼎沸的响动,紧接着就发现,对面县政府楼有些脱落的墙皮、瓷砖等水泥块渣子,开始接连不断地往下掉了起来,人们有的惊慌失措地趴在窗户上往外观看,有的在一边大声惊叫着,一边往楼下跑去……我立即像在梦中惊醒了一般,意识倒是发生大地震了。

于是,我就急忙收起手机,向会议室里冲去,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保护好我们新来的县委书记成武有同志。但我来到会议室门口时,两扇开着的有机玻璃大门,已经被混乱着开会的人群挤得死死的,只听成书记站在会议室内的主席台上大声吆喝道:“同志们请镇定啊,大家不要慌张,先都退到露天楼顶上去!不要慌张,有秩序地撤出去……”

此时地震还在持续着,我头脑里除了想着赶快去保护成书记外,其余一切都没有想到。我顺着门边,好不容易使劲挤了进去。T恤上的两颗纽子都被挤掉了,拴在我皮带上的一串钥匙,因为与门柱硬对硬接触,恰好挤进了我的两腿之间,我感觉下身有些钻心的疼痛,但我当时哪里还顾得上这种“毬没名堂”的小事情呢!出了一身大汗的我,终于挤到了成书记的身边。当看到他并没有什么危险和慌乱之举,反而倒显得很镇定,我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这时他与其他的领导们都还站在主席台边上,等其他开会的人全部挤了出去后,他才与几位县上领导往外走,我急忙从主席台上收起他的讲稿、笔记本和茶杯跟着一起往外走。此刻,地震已经停了下来,露天的楼顶上,站着的这些惊慌失措的参会人员,大家都纷纷议论起来。有的在慌乱地拨打着手机,但因为受地震磁波的影响,以及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