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从半下午到午夜,文质彬目不交睫,玩一会儿手机,看一看吊瓶,然后再瞅一瞅奶奶的腰,不敢有丝毫大意。因为输上了液体,患者小便次数陡然增多,所以,过一个多小时,文质彬就需要搀扶着奶奶去一趟厕所。好在现在病房先进了,病房内部就有厕所,就建在门口附近的角落里,而奶奶的病床恰好就挨着门口,所以还不算特别为难。只是令人窝火的是,在去厕所的过程中,由于不慎拖拽了输液管,跑过两次针,只好求护士重新扎,为此文质彬挨了护士两次埋怨,尤其后一次,已经睡下的小护士被文质彬喊醒,她睡眼惺忪地来到病房,费了半天劲才重新扎上,气得这位小护士噘着嘴,老大的不高兴,最后甩甩打打地走了。

高龄老人,血管硬化比较严重,扎起针来很不容易,患者挨疼受罪,护士麻烦,对双方谁都没好处,文质彬明白这些道理,一边心疼地看着奶奶,一边一个劲儿地向护士赔不是道辛苦。

病房里的病友和陪床家属看文质彬这样忙碌,脸上都现出赞许的神情,当奶奶再一次解手时,那个丰满的妇女看文质彬顾此失彼的样子,便主动过来帮忙。等奶奶解完手,并将她安置到床上后,这位胖妇女说:“你一个大男人,伺候一个老太太,有些不太方便,以后再有什么事,你就吱声,不要客气。”

文质彬非常感激地看着这位纯朴憨厚的妇女,问道:“那太麻烦你了,请问,怎么称呼您?”

“我姓王,叫王素芳,以后你叫我素芳姐就行了。”

“那太感谢您了,素芳姐。”文质彬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这时,那个白天睡了两个小时的觉,精神养得比较好的七十几岁的老太太笑着说道:“孩子,可是难为你了,一个人又是拉又是唱的,你们那么一大家子人,只留你一个值班,唉!”

“大家都在这儿耗着也没什么用,我一个就可以了。”文质彬苦笑着回答。

“看这孩子懂事儿的!这是你什么人?是你奶奶?”老太太问。

“对,是我奶奶。”

“哎呀,这么说,老人沾孙子的光了,你爹呢,怎么没来?”

“我爹也上岁数了,七十二三了,腿脚也已经不太方便,更主要是我娘患半身不遂,需要我爹照顾,离不开。”

这时,为这老太太陪床的那个戴眼镜妇女大声说:“娘,人家弟兄仨轮着班儿呢,他算是顶他爹的岗位。”

“哦,你这是替你爹的班儿。”

文质彬笑了笑,说:“算是吧。”

“那……你爹你娘岁数也不小了吧?”

“刚才不是说了吗,我爹七十二;我娘七十一了,好多年的糖尿病了,前几年还继发了脑血栓、半身不遂。”文质彬说。

“都是古稀之年了,即使身体没毛病,伺候老人也很困难了,病人需要背啊抱啊的,七十多的人可弄不动,唉,需要第三代担起责任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前几年我家同你们也差不多,那时,我姥姥还活着,有病住院时,我舅舅也管不上用了,我表哥就直接通知我。你看我娘,也七十几了,身体也有很多毛病,去了也是干看着。去年冬天,我姥娘去世了,这事才算彻底解脱。对了,你奶奶多大岁数了?我看至少也有九十了。”那位老妇的女儿说。

“好像九十二了!”文质彬回答。

“也算高寿了。”

“嗯,在我的印象中,奶奶一辈子似乎没得过什么病,不过从来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总是饼子疙瘩什么的。而且一直风里来雨里去的,前几年还上山拾柴呢,只是最近两三年不怎么利落了,才吃上了轮班儿饭,但也没听说闹过什么大病;现在突然病成了这样,住了院,躺到了病床上,实在令我心里有点儿转不过弯儿来,我总觉得,奶奶似乎就是传说中的成了仙的圣人老母,永远不会有病,更不会死……”

“唉,人生百年都有这么一回……活这么大岁数,已经值了。其实,老人常吃饼子疙瘩、野菜之类的东西,好像是不享福,实际上对身体有好处。你看现在城里有些人,每天大鱼大肉的,又抽烟又喝酒,说得病就得病了。去年,我们一个同学,还不足四十,突然得了心梗,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就死了,连送医院都没来得及……你多大岁数了,你媳妇为什么没来呢?”戴眼镜的妇女问

文质彬身体一哆嗦,回答道:“我四十来岁了,因为读研究生,耽误了,条件又不好,所以到现在还没找下对象呢。”

“你是研究生啊,可真了不起!这么好的条件还能说不下媳妇?不要再挑了,赶紧找个对象结婚吧……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单位有个同事,单身,不知你愿意不愿意?”这位妇女说。

“你们是什么单位?”

妇女笑了笑,说:“咱们算是同行,不过我们可不如你们级别高。”

“哦,您也是老师,在哪教?您姓什么?”

“我在南峪中学教英语,姓方,名芳,你叫我方芳就好了。”

“哦,方芳……好像有位著名女作家也叫方芳,或者是叫方方,记不太清了……方老师,失敬,失敬!……您那位单身同事教什么课?”

“她教政治!”

“哦,教政治……她别的情况?”文质彬问道。

“她是离了婚的,带个小女孩,你不会嫌弃吧。”

“行,那有空了你给介绍一下吧,我也四十来的人了,还挑什么样的?拜托您了,方老师。”文质彬说。

“等再过几天吧,这不快期末了,一放了暑假,我就给她打电话,约个时间让你们见一下面……对了,我想问一问,你们家就你一个人吗?没有兄弟姐妹吗?”方老师问。

“当然有了,我有个哥,还有个妹妹。”文质彬回答。

“噢——”方老师吐出一口气,说:“那你没事儿,你哥俩共同替你爹的班,一人一天半,问题不大,必要的时候,你妹妹也能帮帮忙,负担不至于特别重……”

“再说吧,我先顶着,明天我给学校打个电话,如果能请下假来,就不让我哥来了,他给人打工,请一天假扣一天的钱,又有老婆孩子要养,挺不容易的。”文质彬说。

“看这孩子懂事的。”老太太又称赞道。

就在这时,有个护士推门进来了,问:“哪位是王焕枝陪床家属?”

文质彬赶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回答道:“我是,怎么了?”

护士说:“跟你说一下,晚上十二点以后,不准吃饭喝水,明天要做检查。”

“水也不能喝?”

“对,水也不能喝,一定要记住,否则明天的很多检查就无法做了。”护士认真地说。

“好的,我记住了,放心吧。”

护士看了看液体,说:“就这最后一瓶了,一会儿输完了去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