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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1)

几天后的一天晚上,继恩与枣针一起到镇里开会,在赶往镇里的路上,枣针郑重地问继恩,“指导员,我想问一下,你多大年龄了?”

“二十八岁了。”

“那可早该结婚了,像你这么大的岁数,山里人很多孩子都满地跑了——早点结了吧,不要再等了,人家女孩子的青春可耽误不起!”

“……枣针嫂子,这事儿您就别管了,我再想一想……”继恩吞吞吐吐地说。

“我不管谁管?我是村里的妇救会主任,这是我分内的事,解决好青年男女的生活问题,更有利于调动他们的抗日积极性嘛。”

“可是……”继恩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你都二十八了,再过两年就是而立之年,不能再等;枣叶呢,已经二十岁,山里的女孩子,十七八岁就结婚,十九岁是一大关口,如果还结不了婚,就是老姑娘了……今年已经过了大半年了,很快她就二十一了,你想让人家怎么办?你想让枣根叔的脸面往哪搁?你让枣根一家怎么在村里做人?依照马头山里的风俗,男方既然收下了姑娘的定情物,就断没有反悔的理由……”枣针说。

“我……”

“你什么?”

“好吧,嫂子,您让我再想一想吧……”继恩不知该如何回答枣针的质问。

“枣叶多好啊!人不但长得好,而且在这三里五乡都是出了名的懂事、勤快,无论是推碾磨面送军粮,做军衣军鞋,还是像男人一样到田里干农活,在哪不是一把好手,这不,前两天,区里召开的表彰大会上,枣叶作为全区做军鞋状元,受到了表彰,给她发了奖状,还奖给了她五尺条绒布。听说,她用这些布,给你做了一双新鞋,有这事吗?指导员,你要坦白从宽……”枣针半开玩笑地说。

继恩脸一红,不置可否,只是低下头,默默地向前走去。

稍过片刻,枣针严肃地说:“别回避问题,其实嫂子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们男人都一样,不管你是指导员啊,政委啊,还是什么书记啊,都有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毛病,对男人来说,这虽然也算不上什么大错,但只能在心里想,要真这么做,别说你从此再也不能在马头山宣传抗日,挨一顿饱揍也是现成的。即使不打你,整个枣林凹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你不是个糊涂人,何去何从,指导员你掂量着办吧!”

在镇上开完会,向屋外走的时候,焦参谋叫住了继恩,严肃地说:“你等一下,组织上有点儿事同你谈一谈。”

“那你们谈,我先走了。”枣针说。

“你不要走,一块儿也坐下来,我正要批评你呢,你这个妇女主任当得可太失职了,我们的杨指导员,是大学生,高级知识分子,都快三十了,还打着光棍呢,你说你这个妇女主任是不是没尽到责任呢?”焦参谋半开玩笑地说。

“那我可真有点冤,焦参谋!我一路上都在做他的工作呢,可是,人家皇上不急,你太监急有什么用?!”枣针装作生气的样子说。

“指导员同志,对于你的个人问题,今天,我不是作为一个兄弟同你进行这场谈话,而是代表组织!代表组织,你明白吗?我们共产党员,是将人一生都要献给党的事业的,是不能有任何私心的。‘共产党人,除了广大人民的利益,没有自己的任何私利’。所以,作为共产党人,你的个人的事儿,与党的事业是息息相关的,个人服从组织,是我们党的一个基本原则,你是一个有着近十年党龄的老同志了,又负责思想政治工作,思想觉悟高,这个道理不是不明白。为了在马头山一带团结广大人民群众,顺利地开展我党的宣传、组织群众进行抗日,必须要顾全大局……再说你收下了人家的定情物……咱们共产党人,一定要注意在群众中的形象,即使一个普通人,马头山里任何一个大字不识一筐的普通老百姓,也知道信守诺言,这是做人的一个基本原则……我不再多说了,一句说,你立即准备同枣林凹的魏枣叶结婚,这两天就登记,按照马头山的风俗,这个月的十六或十九就办婚礼!这是组织的决定!”焦参谋最后强调道。

“您……”继恩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一时之间,话也说不出来了。

“怎么了?惊异我什么都知道?是不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密切联系群众,群众把什么事儿都会告诉我们的。好了,组织与你的谈话结束,枣针,作为枣林凹的妇女主任,这事儿就交给你督办了,如果八月十九杨继恩指导员还打着光棍,我拿你是问!回去吧!”焦参谋斩钉截铁地说。

继恩随着枣针出了军区司令部的会议室,风吹在头上,感觉额头一阵阵发凉,用手一抹,原来都是汗,这时,他才感觉到衣服都被汗湿透了。

二人向司令部的院外走去,在大门口,恰好碰到了正在这里散步的司令员。见到继恩,司令员笑容可掬地说:“小伙子,过来,过来!”

继恩赶紧小跑了几步,来到司令员跟前,“啪”地一个敬礼,高声喊道:“报告司令员,我是警卫连指导员杨继恩,请求您的指示!”

“哦,好啊,怪不得这么精神呢,听说是要当新郎倌了,我正急着喝你的喜酒呢!对,是该成家了,咱们共产党人,革命是要干的,家也是要成的……听说新娘子是枣叶,很好的姑娘嘛,一天能做好几双军鞋,比得上神话故事中的织女了!……可不能嫌弃人家没文化,群众是我们共产党人真正的老师,在广大人民群众面前,我们要甘做小学生……你要是敢对枣叶不好,我第一个不算你!……能保证在八月完婚吗?听说马头山里人认为在红枣成熟的八月结婚最为吉利,这个月就把婚事办了!……”司令员笑哈哈地说。

“报告司令员,警卫连指导员杨继恩保证完成任务!”一边说,继恩“啪”地立正,又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枣针嫂子将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了促成继恩与枣叶的婚事上来了。在她的督促下,继恩和枣叶很快到镇上登了记,领了鲜红的结婚证,等一切都办妥当了,大家商定,八月十九是个吉利日子,就在这一天结婚。

凳完记,枣叶在枣针的陪同下,到镇上扯了一些布,回到家里后,枣叶把自己的心思放在了缝制新衣上来。除了衣服,她还决定为继恩与自己各做一双新鞋袜。这段时间,枣叶几乎一整天都不出门,钻在屋里,一个人静静地做针线。她把手指头放在嘴里蘸上一些唾沫,将线头捻得又细又尖,然后将线头穿进针里,就飞针走线地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很多时候,白天做了一天,晚上还要夜以继日地赶,有时候困了,针会扎到自己的手指上,细细的血珠就立即渗了出来,她没有喊疼,只是把受伤的手指放到嘴里吮一下。

每当这时候,枣叶就会想念起母亲来,心中不由一声叹息,如果有母亲在,她见女儿寻到了如意郎君,该会多么欣慰,她一定会用心地为女儿做嫁衣的。母亲也是做针线的好手,上百里的胭脂河,十八个山峁的马头山,谁不夸母亲手艺好呢,有娘在,自己也就不用如此费尽心思地亲自做嫁衣了,谁家闺女的嫁衣不是母亲帮着缝制的呢,可是,母亲在自己五六岁的时候就患伤寒死了。

每人一套的服装鞋袜都做出来后,枣叶还要绣两块枕巾和一块床头巾。

床巾是用来盖被子的,面积比较大,要绣一幅很大的鸳鸯戏水图,水是胭脂河的水,水里长的是荷花,胭脂河的荷花虽不如冀中白洋淀的多,可能也不如那里的荷花开得茂盛,但物以稀为贵,更让人喜欢。荷花丛下面的水里,静卧着一对交颈而眠的鸳鸯,像极了一对正在享受甜蜜爱情的情侣。枣叶用心地绣着,一边绣,她一边沉浸在幸福的遐思之中,心爱的继恩哥不知不觉浮现在她的眼前,自己和继恩哥似乎来到了胭脂河畔,继恩哥说下河洗个澡吧,说着解开了衣服,要拉自己一起下水。自己虽说心中很喜欢很渴望,但却娇羞难耐,急忙用双手将眼睛捂住;扭怩了好长时间,自己才掉过头去,慢慢地解开衣服,被继恩哥拉着走进河里。奇怪,河水一点不凉,温热温热的,在水中,两人看到在荷花丛下一对交颈而眠的鸳鸯,于是,自己与继恩哥也像它们那样,紧紧地抱在一起,倒在胭脂河水里,在水中任意地浮沉,像鱼儿一样自在的欢乐,一阵阵难以言传的舒适惬意,使枣叶难以自抑地笑出声来。

就在这时,枣叶忽然觉得有一股阴冷的空气冲自己直扑而来,枣叶浑身一激灵,猛然从幸福的遐想中抬起头,原来是妹妹枣花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此时,她正站在当屋里,手握一把砍刀,冷冷地看着自己,可能,是自己的笑声将妹妹引来了,使她进来一看究竟。

枣叶的目光与妹妹的眼神碰到一起时,被惊地差点叫出来,平时天真烂漫的妹妹,何曾显得如此可怕?目光恶毒如蛇。她这是怎么啦?有病了,中邪了,跟上鬼了?不是,不是,不是,一个个答案从枣叶的脑海里闪过,又一个个被否定……最后,枣叶将目光移到一边,不再看妹妹。自始至终,双方谁都没有说一句话,过了一会儿,妹妹离开了屋,随后,屋外响起一阵阵磨刀声。

随着“霍霍”的磨刀声,枣花小声地骂道:“笑!我让你笑,等着,你准备哭吧,臭婊子……”

枣叶没有理会妹妹,但却不由一阵阵心烦意乱,过了好长时间,磨刀声停止了,枣叶定了定神,才又开始做起针线来。

又过了两天,绣完床巾,枣叶开始绣枕巾。枕巾上要绣的是一个枣枝图,枣枝上点缀着枣叶,在枣叶间长满了已经熟透了的红枣。枣枝用黑线绣成,枣叶用黄线,而红枣呢,自然是用红线了。

将两个枕巾的枣枝、枣叶绣好后,枣叶开始认认真真地绣起红枣来,这是这幅图的精华,也是枣叶最心爱的部分,山里的每个人,无论男女老少,对红枣的感情深啊,都视红枣如命啊,所以,山里每个女孩子结婚时,都要在枕巾上绣上一幅枣枝图,图上挂满了熟透了的红枣。红枣,颜色鲜红,也象征了女孩子对爱情无限渴望的火热之心。在枣枝图上众多的红枣中,还要绣上两个格外大的红枣,这两个红枣紧紧地长在一起,象征着两位青年男女永结同心。

其他部分完工后,她用尽自己全部的感情,绣最后的两颗红枣,她一边绣一边想,那颗稍微大一点的是继恩哥,紧紧靠在较大红枣旁边的稍微小巧玲珑一些的,就是自己。两颗红枣相依相偎,永不分离,自己与继恩哥相亲相爱,厮守终身。枣叶正这样出神地想着,突然又被针扎了一下,她好像没有感觉到疼痛,鲜红的血液渗了出来,滴到了正在绣的红枣上,枣叶将仍然在滴着血的手指抚在了红枣图上,很快,血液渗透到了里面,并向四周扩散,将快要绣成的红枣染得更加红了,也更加膨胀了起来。看着眼前被自己的血液洇透了的图案,枣叶心中掀起一种难以言状的热流,她将这个已经基本绣妥的枕巾抱在了怀里,像抱着自己心上人一样,眼眶溢满了盈盈的热泪。

将枕巾绣好后,为结婚所准备的针线活就正式结束了,枣叶将这十来天自己用心做出来的成果一一从柜里取出来,放到炕上,细细地察看着,点数着,摩挲着。最后,枣叶拿起了那个鲜艳的用丝绸做成的红盖头,幸福地审视了好长时间,向四周瞅了瞅,听听窗外没有人声,便将这个红盖头盖到了自己的头上,过了片刻,赶紧又取了下来。只一瞬间,枣叶的脸泛起浓浓的红晕,羞得像这个红盖头一样,连耳根、脖子都羞红了,枣叶用双手紧紧将眼睛捂上,过了好半天,才将双手挪开。

就在这时,屋外又响起烦人的磨刀声,枣叶赶紧将自己这些心肝宝贵收拢起来,叠好了,藏到包袱里,再放回到柜子里,然后出门想看看外面究竟是谁。是哥哥还是爹回来了,磨刀准备砍柴用的?不像啊,现在刚刚进入八月中旬,砍柴要等到秋收以后,还早呢;是爹磨镰刀准备再割蒿子打算再编一些火约吗?不对啊,割蒿子用不着这样起劲地磨刀啊!

出了门,枣叶一看,原来还是枣花,看来,她一直没走。枣叶的脸不由又一阵发烧,刚才自己将红盖头蒙到头上,如果妹妹突然闯进来看到,那该多难为情!……枣花这几天怎么老是磨那一把砍刀呢?

“枣花,你是中了哪门子邪了,老是磨那把刀干什么?收完了秋才砍柴呢!”枣叶怯怯地问道。

枣花没有回答,她停止了磨刀,抬头看了姐姐一眼,抡起刀,向磨刀石旁边的那个枣木墩子劈了下去。

这个枣木墩子,放在磨刀石旁边不知多少年了,长年的风吹雨淋日晒,已经有些腐朽了。这个枣木墩子的用途,就是专门用来试刀磨得火候的,偶尔,在冬天杀了猪后,也会将它洗干净,在上面剁排骨、猪腿等。

刀劈到枣木墩子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就稳稳地剁了进去。枣花倏地站起身,离开了磨刀石,走出了院子,不知到哪里去了,听任砍刀直楞楞地插在枣木墩子上。

枣叶一怔,想喊住枣花,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这时,枣叶才突然发现,原来爹也在院子里,坐在老枣树下的一个石条上,双眉紧锁,“叭嗒叭嗒”地抽着旱烟。

“爹……”枣叶叫了一声,然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便转身又回到了屋里。

过了一会儿,枣叶听到外面又响起了磨刀的声音,她如同听到毒蛇的叫声一样,浑身打了一个哆嗦,怔了一会儿,迈着发软的腿,强打着精神,走出了屋。原来,枣花不知到哪里转了一会儿,就又回到了院子里,将刀从枣木墩子上拔下来,又蹲到磨刀石前,继续磨了起来。

“花儿,你这是怎么了,干嘛总是磨这把砍刀呢?……”枣叶声音颤抖着问道。

“干什么?想杀人!怎么了?!”枣花恶狠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