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员骑着高头大马,带领司令部直属部队和机关人员,离开县城,向南狂奔三十多里,来到通往庄窝镇的菩萨岭脚下,然后又一阵急行军,大家就上了菩萨岭山顶。
就在这时,一阵飞机的马达声清晰地传来,随之就听到县城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着,硝烟就弥漫在了县城上空,硝烟渐渐散去,县城变成了一片火海,人们凄绝的哭喊声隐隐约约传来。
司令员站在山顶,拿起胸前的望远镜,向县城方向仔细地观察了好一会儿,然后,放下望远镜,默默地矗立着,面色冷峻,始终一言未发。过了好长时间,他用马鞭向南指了一下,大喊一声:“出发!”说完,向马屁股上猛地抽了一下,就带领大家,飞一样地向山下驰去。
大家在司令员的带领下,一直跑到胭脂河畔才停了下来。警卫员牵着几匹马,走到河沿去饮马。司令员带领几个参谋开始仔细地察看这一带的地形。
那次从枣根大叔家出来以后,前往县城的过程中,司令员带领大家,就曾专门来到胭脂河边驻足观望,那时,司令员就已经看中了这个地方,当时就确定了将司令部从县城转移到这里的想法。
这一带可谓得天独厚,枣林凹背靠马头山,面临胭脂河。沿河向上不过十来里,就是永安县城以南最大的镇子——庄窝镇。镇子周围比较开阔,沿河两岸,长年累月冲积到这里的泥土,形成了两条比较肥沃而狭窄的“平原”,不但能种植小麦玉米,甚至还可以种水稻,这在太行山深处实属罕见。司令部驻在这里,募集粮草比较容易,也便于展开训练。从防御敌人方面来说,镇子以北,是马头山之一部分的菩萨岭,利用这个山岭,可以阻击从县城方向来的敌军的侵入。如果在庄窝镇实在无法固守,还可以撤入马头山里打游击,鬼子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很难寻觅到藏在山里的八路军的踪迹。枣根大叔说过,山里的枣子最养人,在马头山里进行持久抗战是没问题的。司令员双手握举着望远镜,一边观察,一边沉思,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
“是张参谋和杨指导员回来了!”司令员身旁的几个人喊道。
为首的果然是张参谋和杨继恩。只见他们飞身下马,快步跑到司令员前面,猛地立正,“啪”地敬了一个军礼,大声说道:“报告司令员,我们顺利完成了首长交给的任务,破坏了鬼子进入根据地的公路,日军的机械化部队无法进入,已经返回去了,但是……”
“还多亏了你那封信的提醒啊,否则我们现在正在马克思那儿报到呢。”司令员幽默地冲杨继恩说。
“看到司令员及司令部的同志们都好,我们的心总算落到了肚里;马头山地区是个好地方,卧虎藏龙的风水宝地啊,司令员,就把司令部设在庄窝镇,依托马头山,在这里杀鬼子吧。我们在拒马关前,亲眼看到残暴的鬼子如何残害百姓,战士们一个个都义愤填膺啊,肚里的火都是满满的,都准备与鬼子好好干一场了,好为被鬼子害死的老百姓报仇雪恨。”杨指导员说。
“好,就这么办,将司令部设在马头山附近的庄窝镇,驰骋太行山,饮马胭脂河,广泛发动群众,建立巩固的敌后抗日根据地,与鬼子大战一场。”说完,司令员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带领大家向镇内驰去。
司令部安顿下来以后,作为司令部直属连,终于可以暂时略略放松一些了。借着这个空闲时间,参军不久的三枣木想回家看一看。军队这种全新的生活,尽管非常激动人心,但三枣木还不太适应,在部队才不过十多天,觉得好像离家半年了似的,再说庄窝镇离家又挺近,不过十来里地,他急于想回家看看老父亲,看看哥哥和两个姐妹。于是,一天下午,他向指导员告了一个假,就步行回家去了。
杨指导员也想去看一看枣根大叔。几年来,杨指导员与枣根大叔一家人都已经熟络了起来,自己的学生三枣木自不必说,以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二枣木最近也见过一次面了,真可谓不打不相识;枣根大叔的两个女儿,枣叶与枣花,见到自己就喊自己继恩哥…杨继恩觉得同他们就像一家人似的。
第二天早晨,杨继恩骑上自己那匹枣红色大马,出了司令部,顺着胭脂河岸的林间小路向西,冲枣林凹的方向直奔而去了。
他迎着初升的阳光,在景色宜人的胭脂河边小跑着,身体随着马的奔跑颠簸着,体验着这种难得的轻松与惬意,一边观赏沿河一带秀丽的山水风光。一路上,除了如少女秀发一样不时拂面而过的杨柳的枝条,最引人注目的是河边一片片的芦苇荡。农历五月初的芦苇长得正茂盛,在胭脂河两岸,一片片的,郁郁葱葱,像森林,又像绿色的海洋。在这芦苇丛生的地方,杨树、柳树倒像成了点缀;芦苇荡中偶尔会“扑楞楞”飞出几只水鸟,甚至将马惊得飞奔起来。
不知不觉之间,指导员已经来到枣林凹村口了。
胭脂河在枣林凹村前面的河滩里拐了一个大大的弯,形成一个巨大的弧,像一个快到临产期的孕妇的肚子,肚子最为突出的部位直抵枣林凹的村口。正是因为胭脂河的这样一个大大的弯,才把河水直接送到了村口,小小枣林凹,才真正称得上了依山傍水。这里地势低平,水流缓慢,河水充分地汇集到了这里,所以,尽管是一年中水量最枯的季节,然而,在枣林凹村口的这个地方,水量还是比较丰沛的,几乎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泊,河水在这里慢慢腾腾地徘徊一番,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这里,再向东流去。
蓝汪汪的水边,有几个巨大的石条,在水底鹅卵石的支撑下,搭在水面上,不知是天公的造化,还是人为形成的设施,这里,便成了村里女人洗衣洗菜极好的地方。把衣服放入水里涮一涮,再收拢起来,搁在石条上,打上肥皂,抡起棒槌捶打;或者把装满菜的篮子放在石条上,再一点一点地分到筐里去洗,都极为方便。
就在这时,指导员听到一阵女人说笑的声音,他仔细看时,只见有一群女人,正蹲在河边忙活着什么。远远的看不清,但肯定不是在洗衣服。他知道,村里女人洗衣服时,总是用一个棒槌,啪啪地捣,声音传得很远,甚至遥远的胭脂河对岸都能听到。不是洗衣服,又是做什么呢,洗菜?如此多的女人一起洗菜只有在秋末腌烂腌菜时才可能出现啊,现在不是腌菜的时节啊!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指导员下了马,牵着马的缰绳,沿着河岸,向几个女人走过去,想一观究竟。
快要走到河边时,指导员终于看清楚了,这些女人在洗苇叶。这时,他才意识到,明天就是端午节了,自己近一段时间过的是军旅生活,司令与各位领导也都是戎马倥偬,日本鬼子打到太行山里来了,自己作为司令部直属连的指导员,哪里有心思记得端午节就要到了?
过端午节,马头山同全国其他地区一样,都要包粽子。
马头山区的粽子好吃,无论哪里来的人,只要闻到马头山粽子飘出的香味就会垂涎欲滴,这关键在于极有特色的配料。除黄米作为主料外,里面还要放进太行山区产的各种豆子,更主要的是,必须放入山上产的红枣。在当地人看来,粽子里面如果没有红枣,那根本不能称其为粽子。粽子里面有了红枣,才有浓浓的甜味,这种甜味与黄米和豆子的香味结合在一起,再用胭脂河清澈香甜的水慢慢地煮熟,才能产生一种令马头山人一生一世无论走到何方都不会忘怀的香甜。
马头山一带的风俗,一般煮粽子的过程中,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是不许吃的,甚至用筷子试一试生熟都是不允许的,这个规矩,谁都不敢违反,即使最淘气最受长辈溺爱的孩子,也只能眼巴巴地瞅着煮粽子的大锅,规规矩矩地等着。家家户户,只有到了第二天早晨,供过枣神爷爷和护枣娘娘,才可以吃粽子。
杨指导员看着眼前正在洗苇叶的女人们,神思却飘到了对马头山风俗民情所见所感的回忆之中了,直到听到一个女孩子喊了一声“继恩哥”,才猛地回到现实中来。
“一定是枣花!”指导员想。
他循声望去,果然,枣根大叔的两个女儿,枣叶与枣花,并排着蹲在河边的长石上。枣叶低着头,默默地洗着;而枣花正冲着自己挥手呢,一边继续无所顾忌地大声喊着:“继恩哥——继恩哥——”全然不顾在场的所有妇女都停下手中的活计,诧异地望着她。
杨继恩却有些不知所措,支吾道:“你三哥在家吧,昨天他告假说回家来看看,我来找他,同他说一说部队上的一些事儿——公务事……司令员说,要大力发展抗日根据地,要广泛发动群众呢……”
“来得挺勤的嘛?三天两头儿地往这儿跑!公务事?公务事会跑得这样欢?公务事儿会这么上瘾?我看是私务事儿吧,找三枣木?你是找三枣木他妹妹吧?是来找枣花的吧!枣花,人家要发动你参加八路军呢,快,别洗粽叶了,也别在家过端午了,赶紧跟上你的汉子走吧!人家骑着马娶你来了……哈哈哈……”几个妇女逗枣花。
枣花也不示弱,立即同几个女人吵了起来:“你们几个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出,满口的胡吣……”
杨继恩不敢再逗留,更不敢同她们搭讪,赶紧加快了脚步,牵着马,想急步从她们身边走过。哪知这些女人越发地闹了起来,一起七嘴八舌地乱说了起来。
“枣花,看,人家到你家里拜丈人去了,去了就把亲定下了,明儿就过门儿,死妮子,这回得意了吧,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就生娃娃了……”
“看把死妮子兴的,等着新婚之夜舒服吧……”
……
这还不罢休,有一个三十几岁的身材粗壮的妇女,抓起身边的木盆,从河里舀起半盆水,端起来,紧跑几步冲到杨继恩跟前,一股脑地向杨继恩泼了过去……
“继恩哥,小心……”
杨继恩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些妇女同他来这一手儿,猝不及防,被兜头泼了一身,头发衣服都湿了个透。幸亏是大夏天的,而且太阳也已经升得老高了,毒毒的阳光照在身上,不一会儿也就干了,权当是冲了个冷水浴。
“哈哈哈……”一帮女人得意地大笑了起来。
杨继恩牵着马,仓皇失措地逃离了,身后,又是一阵女人的嘻笑逗骂声。
“你们怎么这样欺负人?”是枣花的声音。
“欺负人?你心疼了?可真是一个好婆娘,没过门儿心思就全在自己汉子身上了,这太让我们这些同你生死相交了十几年的姐妹心凉了!你这个见色忘义的死妮子,团笼上了一个大城市来的知识分子,勾搭上了八路军的一个大军官,你就心里美吧……”大家一边说,一边撩起水,向枣花的脸上洒,使劲儿地逗她。
自始至终,枣叶都一直在默默地洗粽叶,一言未发。她左手拿着一个宽大的苇叶,右手撩水,冲洗叶子,然后再用手不停地摩挲,反复地揉搓,直到将这个叶子弄烂了,她才暗暗地叹了口气,将这个不能再用的叶子丢到了河水中。这个破损的苇叶在水中漂浮了很久,才随着缓缓的水流,慢慢地向下游漂去了。
杨继恩牵着马,匆匆离开河边,顺着山路,向枣根大叔家走去。
快到枣根家门口的时候,杨继恩听到一阵阵斧头劈柴的声音。继恩拐了一个弯,上了院子,就站到枣根大叔的家门口了,他这才发现,原来劈柴的正是枣根大叔,他正在专心致志地劈一个枣木鼓突。枣木鼓突是枣树的主干与主根相连处膨大成的块状的木头,非常瓷实,特别坚硬,最耐烧了,马头山里人在蒸干粮时,喜欢用这样的木柴,一个这样的鼓突放进灶膛,不等烧完,就能将一锅干粮蒸熟。
“劈柴火啊,大叔,这么大年纪了,枣木鼓突这么硬,又是这样的大热天,怎么受得了?我来替您干吧。”杨继恩说。
“没事儿,这点活儿算得了什么!别看你年轻力壮的,但如果找不到门道儿,你还是真劈不开它,费上半天劲也不管用。”枣根抓起搭在脖子上的手巾,擦了擦头上的汗,就继续干起来。
“大哥与三枣木呢?”
“他们一大早就到马头山里给谷子间苗去了。三儿想顺便看看山上的枣花开得如何。其实这还用看吗?坐在院子里,甚至躺在屋里,都能闻见枣花香。今年是个大年,到了秋天,红枣的收成肯定错不了。那就多烧一些酒,招待咱八路军,过年时给司令员送去一大坛……对了,你的衣服怎么湿成这样了?是汗溻的吧。”魏枣根问道。
继恩脸不由地有些红了,支吾道:“路上跑累了,这么热的天儿,刚进村时路过胭脂河边的大水汪,就洗了一把头脸,洗得慌了些,就把衣服弄湿了,不过不当紧,日头这么毒,看,现在已经半干了。”
继恩与枣根大叔正在说着话,枣叶枣花姐妹二人回来了,一边走一边嘻嘻哈哈地说笑着。枣叶挑着两个篮子,里面满是刚刚洗好了的苇叶;枣花端着一个高粱秸编的家什,里面是洗好了的针巾叶,这是用来捆粽子用的。
枣叶看到站在庭院里正和爹说话的继恩,走过去轻轻地说了句:“继恩哥,到家里来啦!”将挑子放在屋檐下,就进了屋。
枣花没有进屋,她端着满满一家什的针巾,额头上流着汗,对继恩说:“继恩哥,一会儿跟我们一块儿包粽子吧,粽子包起后,煮粽子需要用胭脂河的水,挑水的活可是需要你的啊,我爹老了,哥哥们进山锄谷子,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说完枣花进了屋,不一会儿,姐妹两个抬着一个巨大的陶瓷做的馇盔,从屋里向外走来。继恩看到后,赶紧跑过去帮忙,三个人一起将大馇盔抬了出来。
将馇盔放在屋檐下,杨继恩定神一定,原来里面用水泡着满满一盔子黄米,这是包粽子的主要原料,怪不得这样沉呢。
紧接着,枣叶枣花又进屋去,将两个木盆端了出来,一个盆里泡着各类的豆子,一个盆里泡着红枣。
“万事俱备,可以开始包了,继恩哥,给你一个板床,坐在一边好好看着。”枣花将一个板床递给继恩,抹一把脸上的汗,欢快地笑着说。姐妹两个不再多说话,开始专心致志地包起来。
开始,两个人包得尽管很娴熟,但都是不紧不慢地,姐姐包好一个,“啪”地一声扔进木盆里;妹妹包好一个,也“啪”地扔进木盆,基本都是一前一后,你不多,我也不少,你不快,我也不慢,同样的速度,同样的节奏,又如同锣鼓的鼓点,不疾不徐,不快不慢。这样包了十来个后,不知怎么,妹妹包的速度暗暗加快了,姐姐包两个,妹妹能包三个,似乎是在向姐姐挑战似的。于是,姐姐也不甘示弱,也暗暗地提速,二人又回到了你一个我一个的节奏;然后妹妹又加速了,又超过姐姐,姐姐又立即加快了速度……到了最后,二人好像在赛跑,一会儿你超过我,一会儿我又赶上了你,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让谁。
坐在一边的杨继恩已经看不清两人包粽子的具体动作,只看到一阵阵苇叶翻飞,令人眼花缭乱;只听到大木盆里“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的声音,粽子如连珠炮一样飞到大木盆里。
这样的速度,使本来原计划到下午才能包完的粽子,不到中午就结束了。姐妹两个都累得满头大汗,上衣都被汗水濡湿了;裤子更是被水淋得透湿,不断有水滴从裤脚淌下来。两个姑娘面色羞赧地偷偷看了对方一眼,又看了看早已目瞪口呆的杨继恩,一边捶打着腰和腿,一边站起身来。
枣叶说:“枣花,我去枣针嫂子家一下,看她今年包不包粽子,包的话,我就帮她包完再回来,不包的话,咱家的粽子煮熟了就给她送去一些。你把大锅收拾好,把粽子放进去,一会儿我回来了再煮……”
“嗯,我知道了……”枣花看着姐姐,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回就要煮粽子了,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河边挑两担水回来,准备煮粽子用?”
继恩这时才发觉,枣根大叔不知干什么去了;大枣木三枣木现在还没有回来,家里此时只剩下自己与枣花两个人,他不由地有些局促,听枣花说让他去挑水,赶忙拿起放在屋檐下的担杖,挑起两只木桶,向胭脂河边走去。继恩知道,尽管枣根家的院里有井,比河里的水更干净,但根据当地人的风俗,无论是煮粽子还是酿枣酒,最好是用胭脂河里的水,就像当地人过大年煮饺子,必须用芝麻秸来煮一样,有很多令人搞不明白的讲究。
继恩来到河边,站在村口胭脂河边的长石条上,用担杖勾起一只水桶,伸到河面,模仿着村民的样子,左右摇摆着担杖,以使水桶倾入水中,从而将桶灌满水。然而不知是因为用力过小,还是什么原因,水桶一直在河面漂浮着,一点水都没有进去,鼓捣了半天,也没有打上水来,继恩感到非常尴尬。
这时,岸边仍有两个洗粽叶的妇女,稍微靠下的地方还有一个妇女在洗衣服,三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大嗓门的女人,边笑边说:“这么大的男人,连一桶水都打不上来,给他个女人他也不知道怎么摆弄……”
另一个女人说:“人家是城里来的文化人,什么时候学过打水呢,你以为像咱们山里的粗人?你没看见人家鼻梁上架着一幅眼镜吗?”
“四眼狗如果不戴眼镜,什么都看不见,真是没用!”又一个女人说。
“听说四眼狗结了婚,晚上干那天经地义的勾当,如果不戴眼镜,连女人那地方都找不到……”大嗓门女人毫无顾忌地大声说。
“哈哈哈哈……”几个女人又放肆地大笑起来。
继恩没听清楚她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但也知道她们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想必是在取笑自己,不免有些羞愧,于是两臂猛地一摆,由于用力过猛,把控不住,水桶脱勾了,在河面漂浮着,眼看着就要顺水向下游漂走了;继恩急得汗都要流出来了。
不知何时,枣花已经站在继恩身后了,她一把夺过继恩手中的担杖,探出身,伸长胳膊,将担杖勾向河水中的桶一抛,再向回一收,眼看就要随水漂走的水桶就被勾回来了。继恩长出一口气,桶总算没有被水冲走,否则,可如何向枣根叔交代,山里人箍一个木桶不容易,自己一个大男人,水挑不回来,把桶也弄丢了,一定成为村里人的笑柄,如果传得马头山、胭脂河一带十里八乡的都知道了,自己的人可就丢大了。
河边的女人们停止了说笑,呆呆地望着。
继恩紧张的心刚刚平静了下来,就在这时,枣花握着担杖的两个胳膊轻轻摆动了一下,力量似乎小得很,如果不是近在眼前,继恩根本发现不了枣花的这个轻微的动作。几乎就在同时,刚才被勾回的木桶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操纵,猛地翻了一个跟头,就头朝下栽进了水中,倏地没了踪影。
继恩大惊失色,心中不由埋怨枣花,好容易勾回的水桶,就这么得而复失,也太不当一回事了吧,这要是让她爹知道,还不骂她。唉,到底还是岁数太小,十几岁的丫头片子,正是贪玩爱耍的年龄。没办法,还是脱了衣服,进河里将桶捞上来吧。只是不知水深不深,自己在城市长大,是一个旱鸭子,不怎么会水,如果水深的话,还真是没办法了,要是在河里被灌个半死,还不让岸边的女人笑死!
枣花坏坏地笑着,看继恩急得不知所措的样子,半是嘲弄半是炫耀地向他做了一个鬼脸,右臂轻轻一使劲儿,只听河面“哗”地一声,桶被担杖从水里提了出来。继恩定睛一看,担杖的铁勾好端端地勾着水桶的铁梁,满满的一桶水,随着水桶晃动,“哗啦哗啦”向河面流泻出的一阵阵的水滴。
继恩慌着欲伸手帮忙,就在这时,枣花双脚稳稳地踏在石条上,身体略向后一仰,两腿呈马步站姿,左胳膊向后猛地一拉,手中的担杖就放到了左大腿上,然后两臂猛地一较劲儿,继恩还没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满满一桶水就被提到了石条上。
继恩只剩下了惊叹的份儿了,嘴里不由发出一阵“啧啧”的赞叹声,就在这时,第二桶水也被提上来了。
“枣花,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太了不起了,我真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继恩不迭声地说。
“这算得了什么,不用说大人了,村里半大的孩子都会,你别佩服我了,我佩服你才是真的,会读书,能写字,还会打枪,听哥哥回来说,你用机关枪把鬼子的飞机都打跑了。继恩哥,教我读书吧,教我写字吧,收我当你的学生吧,前几年,我就想跟哥哥一起到镇里上学,但那时太小,爹思想又封建,说没见过村里有女孩子上学堂读书的。这次哥哥回来说,八路军提倡妇女学文化,提倡男女平等,还要成立妇救会,与男人一起打鬼子!……”枣花大睁着眼睛看着继恩说。
“你哥也太夸张了,居然说我用机关枪把鬼子的飞机打跑了……唉!咱中国太落后了!……想不到你懂得挺多的……教你读书写字没问题,不过,你可以先让你哥哥教你呀……”继恩说。
“不,我只跟你学……”枣花的脸倏地红了。
“别说了,咱们赶紧挑水回去吧,时间久了,你姐姐从枣针嫂家回来后,煮粽子却没有水,又找不到咱们,该着急了!”继恩说完,挑起水,下了石条,向村里走去。
枣花没吱声,跟在继恩后面,也向村里走去。
河边的几个妇女,一边冲枣花扮鬼脸,一边用指头使劲刮自己的脸蛋,同时发出“嗷——嗷——”的叫声。其中那个粗嗓门的女人,冲枣花嚷嚷:“死妮子,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帮一个大男人打水,不知道害羞,像一个肉尾巴一样跟在男人后面跑……”
“呸!你们封建!……死封建……老封建!……”枣花毫不示弱,一边向她们吐唾沫一边反驳。
“咦?打碎了茶碗儿,她倒有词儿了!……”另一个女人说。
“才十几岁的丫头片子,就知道勾汉子了,看把死妮子美的,今晚就入洞房得了,让男人好好地折腾一夜,还不把死妮子舒妥死……”
“哈哈哈哈……”胭脂河上空,回荡着几个女人一阵又一阵放肆的笑声,静如处女的胭脂河面,顿时荡漾起一阵阵波纹。
继恩挑着水回到家,将水放到院子里已被枣花刷得干干净净的大锅前,刚喘了口气儿,枣叶和枣针相跟着回来了。枣针左手不断地抹着眼睛,右胳膊擓着一个荆条编的篮子,里面大约有三四十个粽子,被针巾串绑到了一起。枣针后面,有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牵着枣针的衣角,一步不离地跟随着。
“枣核来了,过来,让小姑抱抱……枣核真乖……”看到枣针身后的男孩,枣花赶紧迎上来,一把将男孩抱在了怀里。
想不到,男孩一把将枣花推开,非常气恼地说:“小姑姑,告诉我,我爹去哪儿了,好吗?枣核知道小姑姑可疼枣核了,可你近来为什么每次都骗枣核,说爹带着红枣到山外给枣核换白面去了。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爹都一直不回来?明天五月初五,就是枣花节了,爹最爱吃娘包的粽子了……爹答应带我上马头山给枣神爷爷、护枣娘娘烧香呢,我要爹,我要爹……”说着说着,孩子哭了起来。
“哇——”枣针手里的篮子滑落在地,蹲下来号啕大哭了起来。刚才,枣叶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一直在哭的枣针劝住了,现在被儿子的一番话又引得痛哭了起来。
枣叶枣花也忍不住一齐哭了起来,顿时,枣叶抱着枣针嫂,枣花抱着枣核,几个人哭成了一团。
恰在这时,魏枣根扛着不知从哪里寻的一个枯干的枣木鼓突,满头大汗地回到家,看到院里哭得伤心欲绝的几个人,一把扔掉枣木鼓突,提着他那根枣木杠子,喘着粗气,绕着院子来回地走着,将枣木杠子在地上“咚咚”地戳得直响。
在旁边沉默了很长时间的杨指导员,看到几个人的哭声逐渐平静了下来,于是走上前去,将枣核从枣花怀里拉出来,双手扶着孩子的肩膀,两眼平静地望着枣核的眼睛,语气坚定地说:“枣核,让叔叔告诉你真实情况吧,你先答应叔叔的要求,叔叔再告诉你,好吗?”
枣核一边抽噎着,一边重重地点了点头。
“叔叔告诉你真实情况,你不许再哭,能答应叔叔吗?男子汉!”
枣核又一次点了点头。
“你爹赶着驴,驮着红枣到平原界换粮食,被鬼子害死了,你爹回不来了,枣核,你要把这仇恨记在心里,杀鬼子,给你爹报仇!这样,你爹才能含笑九泉。你爹的仇报了,你娘也就不会这样伤心了……”杨指导员抚摸着孩子的脑袋说。
泪水在孩子的眼眶里打转,然而他强忍着不哭出声来,过了一会儿,他抹了一把眼泪,问道:“你是谁?是干什么的?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们是八路军,是共产党领导下专门打鬼子的部队,是为咱老百姓打天下的,是毛主席派我们来的,我们要在司令员的领导下,在太行山一带发动群众,抗击日寇!”杨指导员坚定地说。
“小孩子也能打鬼子吗?”枣核问道。
“当然能了,我们要发动全民族的抗战,使敌人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小孩子也能抗日,加入儿童团啊,站岗放哨,送鸡毛信!能起到大人无法发挥的作用。”
“那你们有枪吗?”
“有啊!敌人会给我们送上门来的……”指导员拍一拍别在腰间的盒子炮。
枣核沉默着,不再说话。突然,他像个猴子一样,猛地扑到指导员的腰间,去抢他的枪。
幸亏指导员眼疾手快,就在孩子就要把枪从指导员腰里抽出来的时候,指导员有力的大手紧紧地将孩子的手按住了。
孩子一边哭一边嘶喊:“叔叔,给我枪,求求你,给我枪,我要打鬼子,给爹报仇!……”
杨指导员紧紧地攥住孩子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的枪上拽开。
孩子似乎受了天大委屈,哭闹地更厉害了,极力要从指导员的大手中挣脱出来,另一只手抓挠撕扯指导员的衣服,好像要与他打架,好像指导员就是他的仇人似的。
周围的人一起上前,将孩子控制住,但他仍然嘶喊着要枪,哭得简直岔了气儿,不断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指导员看了孩子一眼,犹豫了一下,把枪从腰里抽出来,将保险关掉,再把子弹卸出来,然后交给快要哭死过去的孩子,郑重地说:“孩子,你还小,还不会使枪,走了火会出人命的,现在你先准备参加儿童团。放心,不要愁没机会打鬼子,毛主席说了,抗日战争是持久战,亲手给你爹报仇的机会有的是;等你大一些了,会使枪了,叔叔一定送你一只枪,让你打鬼子,给你爹报仇;这只枪是八路军的战士在平型关从鬼子手里缴获来的,你拿着看一看,就把枪还给叔叔,好吗?好孩子,听话!”
孩子将手枪接过来,抱在自己的怀里,然后举到眼前端详了很长时间,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极不情愿地把枪递给指导员,说:“叔叔,枪给你,我要像八路军叔叔一样,从鬼子手里缴一支枪!”
“好!有志气!就凭你这句话,亲手给爹报仇有希望,你爹没有白养你这个儿子,他地下有知也当瞑目了。孩子,以后不要哭,咱太行山的男人是有血性的,要把仇恨记在心里,做好准备,鬼子来到咱马头山,定让他有来无回!”指导员谆谆教导着。
“鬼子什么时候来呢?”大家一起问道。
“会来的……说不定很快就要来了!”指导员出神地望着村后马头山的山顶,好像在回答众人的问话,又像在喃喃自语。
等枣核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了,枣叶、枣花还有枣针嫂开始张罗午饭。
枣花拿着一个盆,进入放置着杂物的厢房,从一个瓮里挖了两瓢白面,然后就活起来。
面很快活好了,枣花将面盆搁在一边让面先饧着,一边盯着杨继恩同他说了一会儿话。大约过了二十来分钟,她将竖立在屋角的一个厚厚的面案绰起来,放到了炕上,再从一个升里抓起一把玉米面,撒到案板上,然后将快要饧好的面团从盆里扯出来,扔到案板上擀起来。
开始,枣花还只是不紧不慢地擀,不久,就越擀越快,擀面杖像一个飞速旋转的车輥,卷着层数起来越多的面片,来来回回地在案板上滚动。
继恩发现,枣花擀得不但速度快,而且用力很大,好像将上身所有的体重都压到了擀面杖上,然后再从擀面杖上传递到层数越来越多的面上。过了不长时间,枣花额头、脖颈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随着擀面时双手快速地一收一推,枣花胸前那一对已经充分发育起来的乳房也非常有节奏的起伏跳跃着。在此之前,继恩一直拿她当小妹妹,但今天,他才知道她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姑娘了。他试图将目光从枣花乳峰上移开,可是又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回来,他的脸涨红了,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他没话找话地说:
“擀个面条,居然比到河里打水还要费力气,至于吗?”继恩说。
“擀面条嘛,关键就在这个‘擀’字上,只有用足了力气地擀,反复地擀,做出的面条才够筋道,才有足够的韧性,煮出来的面条才有味道,吃起来才像面条,否则同面片儿汤还有什么区别?……”枣花说得头头是道,仿佛是一个民间美食家。
终于擀得差不多了,枣花双手提起擀面杖,一前一后摆弄着,将已经擀得很薄的一层层卷在擀面杖上的面叠放在案板上,几乎有十来层。最后,枣花左手按着叠好的面,右手抄起菜刀,开始切起面来。案板上登时响起一叠声的“咯噔咯噔咯噔”的声音,好像一阵持续而又低沉的马蹄声,很快,这种声音戛然而止——面条已经切好了。
枣花又抓了一大把玉米面,匀匀地撒到切好的面条上,然后,两手轻轻地一抓,再向空中一提,奇迹出现了,雪白的,千丝万缕般的面条被枣花耍魔术一般从案板上扯了起来,在空中跳跃摇摆着,像无数穿着白色衣裙的纤纤少女随风飘舞。
这时,枣叶已经从院子里的菜畦里摘回了太行山区盛产的五月鲜豆角,又掐了一把黄花菜,然后从屋角黑色的肉瓮里抠出一块腌肉,做成腌肉豆角汤,等面条煮出来后浇了吃。
做完了这道热汤,枣叶又从屋角的一个缸里舀出多半瓢自己家里用酸枣泡成的醋,用一个高粱穗扎成的新炊帚将这半瓢枣醋滤到一个大碗里,通过炊帚的过滤,醋的表面漂浮着的显得有些不太干净的青绿色泡沫与杂质,完全被过滤了出去,醋顿时变得清清亮亮干干净净的了,透出淡黄的颜色,飘散出酸溜溜的气味,酸味不像买来的醋那么浓,但自有一种清新淡雅的格调。
接着,枣叶又从屋梁上的一个箩筐里,取出一小把春天切成丝后晒干的香椿叶,然后回到灶台,将一个小小的圆底锅洗干净,倒进一些花生油,等油被锅下的火烧得隐隐约约泛起了青烟时,枣叶将香椿叶撒进锅内。香椿叶迅速在锅内翻卷,发出剧烈的“咝咝”声,香椿叶的颜色也由绿变成焦黄,最后成了暗黑色,枣叶才急速地用笊篱将它们捞出来,控尽了油,倒进醋碗里。此时,被炸得焦黄暗黑的香椿所散发出来的浓郁的香气,早已飘到院外,估计半个枣林凹都能闻到了。
然而这还没有完,枣叶又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小小的油瓶,拔出瓶塞子,用筷子蘸了一些香油,将筷子伸进盛着醋的碗里,搅动了两下,使沾到筷子上的香油完全溶进醋里面。然后,枣叶将筷子从碗里抽出来,张口轻轻地吮了一下,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香油的瓶口,就将香油的瓶子塞上,放回到了原处。此时,枣醋的香味,因为香油的参与,早已经浓得无以复加了。最后,枣叶又将几根鲜嫩的葱叶切成细丝,撒进醋碗里,至时,枣醋真是色香味俱全了。
负责烧火的枣针嫂子,看到姐妹俩这一番忙活,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看一看枣花,又看一看枣叶;看一看枣叶,又看一看枣花,反复地审视了她们好一会儿,满脸疑惑地问道:“我说枣叶枣花,这是有什么重要亲戚要来吗?是娘舅要登门来还是姑奶奶要回娘家?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都拿出来了,枣林凹的姑娘,就数你们两个会做饭了,今天把看家的本领都使出来……”
“我弟弟参加八路军了,难得回来一趟,明天就要走了,怎么也得给他做一顿好饭吃啊!俗话说,团圆的饺子送行的面,给他擀顿面条吃,吃饱了好打鬼子……”枣叶低着头,一边忙活一边回答。
“我还以为是新女婿要上门来呢?……”说着,枣针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句话说得枣叶枣花脸都“刷”地红了,姐妹两个偷偷地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就继续忙自己手中的活去了,连一向泼辣的枣花都羞赧地低下头,没敢反唇相讥。
就在这时,大枣木三枣木也从山里回来了,枣叶赶紧将面条下到了已经沸腾的锅里。
枣花从院中的井里打上来满满一桶水,提回到了屋檐下,然后向一个木盆里倒了多半盆。
站在灶台旁的枣叶立即用笊篱捞面条,然后倒进盆子里。刚刚煮熟的面条,使木盆里的水的水温很快升高,于是,枣叶用瓢将盆内的水舀出去,把剩下的半桶水全都倒进木盆里。
过了两次井水,此时的面条已经非常凉了,继恩知道,这就是太行山地区的出水面,在大夏天闷热异常的中午,能吃上一次出水面,那绝对是一顿无上的美味。
就在这时,枣花已经从木盆里盛好满满一大碗面条,浇上已经调好的枣醋,一双筷子也已经插进碗里,端给继恩,说:“这就是咱们山里的出水面,第一碗必须吃凉汤浇的,不管是多热的天,吃完咱马头山里的这样一碗面,没有不浑身凉爽通体畅快的,比洗一个冷水澡,比到胭脂河里扎个猛子还管用呢。赶紧吃吧!吃完这碗凉汤的,再吃浇了热汤的。”说完,将碗一把塞到继恩的怀里。
继恩不得不立即接住,否则,碗就抵到自己胸膛来了,海海满满的一碗面,眼看就要溢出来了,点了香油的枣醋已经顺着碗角淌了出来,滴到了自己的衣襟上了。
面条太诱人了,知书搭理的继恩这次顾不得客气,将碗放到屋檐下的一张饭桌上就吃了起来。柔韧清凉的面条,刚吃到口中,好似有一股清流,浸透了人的五脏六腑,令人通体舒服,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清爽极了,服舒极了。尤其是点了香油的枣醋,清凉爽口,酸中带一股淡淡的甜味,同时伴有香油与香椿散出的浓浓的香味,穿透人的五脏六腑关节经络四肢百骸五官九窍,几乎使人飘飘欲仙。
一阵狼吞虎咽,一大碗面条吃完了,继恩感觉自己现在所处的不再是农历五月炎炎烈日之下的正午,而是阳春三月风和日丽的早晨,感觉如沐春风,心旷神怡;又如初恋的少年与自己日夜思慕的女孩相依相偎着漫步在林荫花丛之中……吃一碗农家的出水面条,居然吃出了初恋的感觉!太不可思议了!
“可自己的初恋情人是谁呢?是在擀面条时丰满的双乳有节奏地颤动的枣花?还是文文静静含情脉脉一直在暗暗地关注着自己的枣叶?”
“你脑子里怎么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念头?两个姑娘哪个说要嫁你了?别做梦了!……继恩暗暗地骂自己。
“不过,今天在胭脂河畔,洗粽叶的妇女起哄时,枣花与她们对骂,好像对自己有意思啊!可枣叶呢,比枣花大三岁的枣叶,这三年来,只要相见,就总是用含情脉脉的眼睛望着自己,女孩子的心思,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啊……二十岁的大姑娘,在村里早该嫁人了,可听说,几年来,枣根大叔托人给她介绍了好几个对象,她都看不上,一来二去就这样拖了下来,再这样下去,姑娘的终身可就被耽误了……
……
“有客人来,怎么能不喝酒呢?去,枣叶,到窖里提一壶枣杠子酒上来。”忽然有人说道。
继恩抬头一看,原来是枣根叔,便赶忙站起来问道:“刚才要开饭了,却找不到你了,枣叶说面条泡在水里时间长了就腻了,所以让我先吃……您赶紧坐下来吃吧。”
“我去胭脂河边寻了些羊羊肚,这东西稀罕,让枣叶炒了给你做下酒菜。”枣根说。
“这么热的天也喝枣酒?怎么受得了?喝啤酒还差不多。”继恩说。
“什么是啤酒?”枣根问道。
“外国发明的一种酒,源自欧洲,他们称之为‘beer’,译成汉语叫啤酒,夏天喝起来很舒服,当年读大学时,每到夏天,同学们一有机会就一起到饭店喝啤酒,最常喝的是哈尔滨牌子的,口感好的很,是最早传到咱中国的啤酒……”继恩回答道。
“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反正,无论春夏秋冬,我只喝自家烧的枣杠子,三伏天也不例外,除了枣杠子,就是王母娘娘的琼浆玉液,咱也不待见!继恩,你既然来了我家,就得喝我烧的酒,要不你就别来!”枣根说。
“枣叶,三枣木,你们也不劝劝老爷子,这么热的天,喝度数这么高的枣杠子酒,怎么受得了?”
“劝?我爹一辈子就是这样,冬天一顿能喝一斤,除了早饭外,午饭、晚饭都是照喝不误;夏天少一点儿,也能喝个半斤八两的。而且别看我爹这么大岁数了,还是个人来疯,家里来了客人,不管人家爱不爱喝酒,也不管是什么季节,只要是个男人,必得缠着人家陪他喝两杯才肯罢休,对于我爹,别的可以劝,若想不让他喝酒,那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给,酒杯已经给你们拿来了!”说着,枣花将一个酒杯一个酒碗放到了饭桌上。
继恩知道,那个半大的黑釉瓷碗是枣根老汉专用的喝酒用具,不满一碗,也足能盛半斤;自己的这个白色底子绘有青色图案的酒杯,也至少能盛一两酒。继恩明白枣花是担心自己喝多了受不了,所以给自己选了这样一个小一些的酒器。想到这里,继恩不由感激地看了枣花一眼,感叹这真是一个有心的姑娘。
“这大热的天,喝什么枣杠子酒呢!可是,枣根的几个子女,就连脾气最倔的枣花都不敢阻止老爹,别人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只好硬撑着喝一些了!”继恩心中掂量着。
此时,枣叶已经从酒窖里将酒葫芦提了出来,分别给两个人斟上了。继恩只好无奈地端起了酒杯。
……
吃饱喝足,三枣木带老师回到自己的屋,让他躺到自己的床上休息。
由于喝了一些酒,已经晕晕乎乎了;饭也吃得太饱了,再说今天一大早就起床,早已经又困又累,所以身体一着炕,没过一两分钟,继恩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