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前一天,军区后勤部副部长杨继恩、王参谋召集独立营以及马头山地方武装的领导在枣林凹村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军区兵工厂黄厂长,军区医院护士长魏枣叶,军区报社的南社长也参加了会议。会议地点就选在魏枣根家的院子里。
哑巴坐在距离大家不远的一块石头上,装了满满一烟锅旱烟,压实了,叼紧烟嘴,然后“嚓嚓嚓”地打着火镰,将烟点燃了,一边很享受地吸着,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正在开会的领导们。
王参谋指着哑巴,问大枣木:“这是?……”
“哦,没事儿,这是我们村里的哑巴,游击队的队员,无论是干活还是打仗,都特别实在。他有个习惯,每当有领导开会时,他就喜欢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一边吸烟,一边笑眯眯地瞅着……”大枣木回答道。
“咱们现在所开的会,可是党的重要机密……”王参谋的脸色非常冷峻。
“他特别忠于党,非常听党的话,凡是党的命令,就是赴汤蹈火他都在所不惜。再说他是个哑巴,听听不着,说又说不了,大字更不识一个……”继恩说。
“哦!……”王参谋又看了看哑巴,说:“那,咱们继续开会……”
哑巴一边抽烟,一边继续瞅着大家,偶尔发出“呵呵”的笑声。
在会上,王参谋向与会者通报了关于当前反“扫荡”形势的状况:“鬼子占领沙河镇后,向西到了大沙河与胭脂河交汇处的草场口,再顺着胭脂河的小路,直扑马头山而来。看来,鬼子这次是有备而来,决心消灭我太行山抗日根据地,以解除他们在华北地区进行殖民统治的主要威胁。鬼子的这次行动,动用了他们在华北地区最精锐的田中师团,这个师团的一个大队已经行进到了距离马头山五十里的地方,最迟明天中午一定能够到达马头山地区,时间不多了……”
“你们民兵游击队,利用对地形最为熟悉的有利条件,守在山口监视骚扰敌人,观察敌人动向,争取能将鬼子引进八路军正规军的埋伏圈,但绝对不能让敌人进入阎王鼻子,危害我军区后方机关。那里有我们的兵工厂,有军区医院,有报社,如果被敌人破坏了,损失巨大,我们每个人就是有十颗脑袋,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我们即使付出再重的代价,都不能让敌人发现、破坏这些后方机构。”杨继恩对游击队队长大枣木和独立营营长三枣木告诫道。
会议散了以后,大枣木就把枣林凹村的民兵招集到了一起,向大家传达了会议的内容,最后,他说:“鬼子就要进咱马头山扫荡了,我们大显身手的时候来了,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们村的游击队成立以来,除了前几年的小打小闹,还没有跟日本鬼子大干过呢!谁让咱这里山高路远荒凉偏僻呢。但是,这一次小鬼子可是铆足了劲儿要来打咱马头山了,因为他们已经知道,八路军太行军区的首脑就在这里,拿不下马头山,永远不可能消灭太行山里的八路军。根据上级研究决定,咱们游击队就埋伏在山口大石头后面,鬼子的机关枪再厉害,能打穿几丈厚的石头?不用说咱们游击队有手榴弹,也有几条步枪,即使仅凭咱们的枣木弓箭,也能拒敌于村外……用不着八路军正规军,只要有咱们游击队,一个鬼子都别想进入马头山,这次咱们游击队一定要露一露脸,让八路军正规军看一看咱们的厉害。”
“就是,天底下哪里有比咱们马头山里的枣木更硬的木头?用咱这种木头制作的弓箭,一箭能射穿两个鬼子,小鬼子要是来了,管教他们有来无回!”游击队员们非常兴奋,纷纷说道。
农历八月十五拂晓,山间的秋雾非常浓厚,将马头山的沟沟壑壑都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了;天上的星星眨巴着疑惑的眼睛,逐渐向深邃的天空隐去,就在这时,枣林凹村里的狗发出了一阵突兀的叫声,紧接着,山门口处响起了一阵剧烈的枪声。
此时,守在山口的几位民兵居然睡过去了,枪声响起,才把他们惊醒了,就在他们惶惑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大枣木带领大虎和哑巴,从村里跑了出来。他来到山口,朝刚睡醒的几个民兵的屁股上踹了几脚,大骂道:“让你们在山口守着,居然睡过去了,若不是村里的狗突然叫了起来,就误大事了,几个大活人,连一条狗都不如……大虎、哑巴,跟我来……”他一边骂着,一边爬到山口的一块突起的石头后面,紧张地向山口外察看着。
就在这时,又一阵枪声响起,子弹“啾啾啾”地响着,向山口飞来,两个人急忙低下头,几乎就在同时,子弹“扑哧扑哧”地打在山口的石头上,迸射出一阵阵白色的粉末。
此时,枣林凹村的游击队队员,也紧跟地大枣木和大虎后面,从村里跑出来,爬到山口巨石后面,将箭搭到弓上,把弦拉开,小心地戒备着,等敌人一出现,就放开弓弦,将箭射出去。
就在这时候,一群身穿黄昵子军装的队伍出现的村外的山路上,他们端着枪,低着头,鬼鬼祟祟地向山口摸来。
“敌人来了,准备战斗!”大枣木压低声音,严肃地下达了命令。大家把弓拉圆,蓄势待发。
“等鬼子走得更近一些再放箭,这样威力更大一些,一箭真能射穿两个鬼子呢,俗话说,一箭双雕,不是没有道理。”魏大虎嘱咐大家道。
敌人没有遇到抵抗,胆子大了起来,放松了戒备,大模大样地向山口走来。这时,突然轰隆一起巨响,原来,走在最前面的几个士兵踩响了埋在路口的地雷,敌人惊慌失措地像一群傻鸟一样到处乱窜。这时,距离山口大约五十来步了,硝烟过后,大枣木大声喊道:“放箭!”
“嗖——嗖——嗖——……”一时乱箭齐发,敌人应声倒地,有的立即毙命,有的躺在地上哀嚎;余下的仓皇向回逃窜。
这时,从队伍后面跳出一名鬼子军官,“嗖”地拨出军刀,向山口的方向一指,大喊一声。两名鬼子应声跃上前来,将一挺机关枪支在一块石头上,鬼子爬在石头后面,作好了射击的准备。鬼子指挥官又大喊一声,军刀向下一挥,两个机枪射手抠动了扳机,子弹就像暴雨一样“嗒嗒嗒”地向山口射来。山口巨大的岩石,在机枪子弹的打击了,迸射出一阵急雨一样的碎石屑,腾起一阵阵烟雾一样的灰尘。
大枣木带领众民兵伏在石头后面,一时无法抬起头来。过了一会儿,敌人的机枪停了下来,魏大虎抓住这个机会,搭箭开弓,“嗖——”地一声,鬼子的一名机枪手应声倒地。鬼子的机枪副射手一把将倒地气绝的主射手推开,自己双手控制住机枪,抠动了扳机,机关枪又“嗒嗒嗒嗒”地响了起来。
“让他个狗日的打吧,看他的子弹能打到什么时候,我不信他的子弹就打不光,等他们的子弹打光了,看咱们怎么收拾他们。”大枣木说。
魏大虎又将一支枣木箭搭到了弦上,拉开弓,蓄势待发,寻找机会,准备一箭结果了这个不要命的鬼子。
这时,有一个孩子,藏在一棵枣树后面,手里拿着一支木头刻的手枪,瞪着一双仇恨的眼睛,仔细地观察着山口外面的敌人。鬼子机枪的子弹不时地扫射过来,“扑哧扑哧”地射进枣树的树身,然而,躲在树后的孩子,有惊无险,安然无恙。
这个孩子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鬼子军官腰间的那支小手枪上。
“枣核,小心些,乖乖地躲在枣树后面,别再探头探脑的,子弹可没长着眼睛!”大枣木大声警告道。
就在这时,魏大虎瞅准一个机会,松开弓弦,张得满满的弓早已蓄足了力量,“嗖——”地一声就将一支枣木箭弹了出去,大家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正在换子弹的鬼子副射手的脑袋一歪,趴在地上不动了。
“好箭法,不愧是猎户世家出身!”大家一齐称赞起来。
受到夸赞的魏大虎,提起放在石头上的酒葫芦,“咕咚咕咚”大喝了几口,一边哈哈大笑着,一边说:“别说是鬼子,就是马头山草丛中疾驰的野兔,也躲不过我的枣木箭!看清了吗?刚才那一箭,射中了鬼子的咽喉!都说鬼子厉害,我看也没长着三头六臂啊,咱用小小的枣木箭就接连结果了两个机枪射手,哈哈哈哈……”
就在魏大虎开怀大笑的当儿,大枣木看到,一股鲜血从大虎的脑门儿喷射而出,大虎张大了嘴巴,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将嘴张得大大的,眼睛瞪得溜圆,随即,大虎的身体“扑”地倒了下来,脑袋重重在磕在石头上,一股鲜红的血液顺着石头汩汩地淌了下来。
“大家注意隐蔽!大虎!——”大枣木哭喊道。
枣核隐身于枣树后面,透过枣树的枝叶,一直向山外窥视,此时,一枪将大虎打死了的鬼子军官,神气地吹了吹枪口冒出的青烟,洋洋得意地笑了,然后又将手枪插回到腰里。
枣核看了看躺在不远处的魏大虎,又向山口外望了望仍然在自鸣得意的鬼子军官,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最后,他又将目光定格在鬼子军官腰间的那支手枪上了,同时机械地抚摸着自己那支用枣木削成的“手枪”。
三年了,这支小木枪的枪把已经被磨得光秃秃的了,色泽也变得乌黑油亮,显得脏兮兮的。枣核多么渴望能有一把真正的手枪啊,但这个愿望一直没能实现;枣核早就向伙伴们夸下了海口,说一定从鬼子手中缴获一支真手枪,可三年了,一直没能遇到这样的机会。最近这几个月,儿童团里有两个团员已经不太愿意听自己的指挥了,以前,自己带领儿童团“训练”时,只要将手里的小木枪随便指向一个孩子,口中“叭!”地喊一声,那个孩子就会应声倒地,装作被“击毙”的样子,躺在地上,自己不让他起来,他就不敢起来。可是,最近这事儿越来越不灵了,有一次,自己指着三猴,口中“叭!叭!叭!叭!叭叭!”地连喊了好几声,可三猴就是不死,还斜着眼睛瞪了自己一眼,然后歪歪趔趔地要走。
枣核有些恼羞成怒,追上去,抓住三猴的衣襟,质问他为什么不死。三猴轻蔑地斜了枣核一眼,说:“就这么一根破木头,指着我‘叭’地喊一声,我就被打死了?我凭什么死?若真像你吹的那样,从鬼子手里缴获一支真手枪,你再用它指着我,我一定死!”说完,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走了。
三猴一席话,说得枣核满脸通红,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他跑回家,爬在炕上偷偷地哭了半天。
从此,枣核儿童团团长的地位受到了动摇,孩子们越来越不把他这个团长当回事儿了,大家逐渐聚到了三猴周围,这次反扫荡,枣核要求儿童团员都到山口配合民兵打鬼子,但是,最终一下都没有来,连同他关系最铁的栓根,都借口他娘怕他被鬼子打死了,说不敢来了,自己这个儿童团长现在成光杆司令了。
想到这里,枣核又羞又怒,“不行,一定得从鬼子手中夺一支手枪,否则,自己在枣林凹是无法待下去了——自己早已经多次要求当八路军,但是,每次都被拒绝了,八路军的军官说自己才十二岁,太小,背不动枪,更重要的是,八路军经常急行军,有时候一夜跑上百里路,自己跟不上队伍,会掉队,会拖累大家。
“必须得缴鬼子一支手枪,现在机会来了,岂能错过?”想到这里,枣核不再犹豫,他双眼紧紧地盯着鬼子军官腰间的手枪,灵活的身体“蹭”地从枣树后面窜了出去,然后一路小跑着向对面的阵地窜去。
由于枣核个头小,山路上又多有草本遮掩,所以一直没有被敌人发现,直到他窜到鬼子军官面前,敌人才注意到他。对这么一个孩子的到来,他们并没有多加防备,也没有想到这个瘦弱的孩子是来干什么的,因为没见他拿着什么武器。想不到的是,这个孩子灵活得像个猴子一样,扑到军官的腰间,将他的手枪拨出来,几乎就在同时,从袖筒里拨出一个尖利的枣木作成的匕首,猛地刺进鬼子的胸膛,然后掉头便跑。
鬼子军官惨叫一声,大张着嘴,用手指着枣核逃走的方向,“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敌人这才反应过来,于是端着枪追去,一边追一边朝孩子逃去的方向打枪。孩子跳跃着,利用路上的树木、石头躲避鬼子的子弹,快速地向回逃去。他知道,只要进了山口,跳到山口的石头后面就安全了,所以,距离山口越来越近时,他已经顾不得躲避鬼子的子弹,只是拼着命向山口狂奔,从而尽快到达安全的地方。有的子弹“啾啾啾”地擦着他的发梢从他的头顶飞过;有的子弹追着他,“朴哧朴哧”射到他脚后的地里,甚至有一颗子弹击中了他左侧的肩膀,他仍然不管不顾地往回狂奔。
别看枣核才十二岁,长得瘦瘦弱弱的,但跑起来飞快,五十步,三十步,十步,五步……终于,枣核迈开步子,猛得向上跨了一大步,就跳上了山口的那块巨石,现在,他只要再纵身一跃,从石头上跳进去,就进山口里面了,那样的话,即使再厉害的子弹,也无法伤害枣核了,子弹射到巨石了,顶多激起一股粉末而已。
可是,就在枣核双腿一发力,纵身跃起,身体就要向巨石后面落下之际,一梭子弹却击中了这个十二岁的孩子。孩子纵身跃起的身子突然变软了,好像突然被抽去了筋骨一样,缓缓地向下飘去,最终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鲜红的血液不断地从他的口中、脑袋、鼻子以及后背上喷射出来。孩子用尽全身力气,将手枪抓到自己怀里,低下头,用心地瞅了瞅,脸上现出了欣慰的笑容,随后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守卫在巨石后面的枣林凹的民兵,眼睁睁地看着枣核被一群鬼子追击,一时惊得忘记了开弓放箭,直到孩子被鬼子的子弹击中,倒在血泊之中,他们才回过神来,一齐大喊道:“为枣核报仇!”拉圆了弓,纷纷向敌人射出仇恨的枣木箭。一时,乱箭齐发,像一条条愤怒的毒蛇一样,向敌群飞去。鬼子和伪军猝不及防,纷纷倒地,顷刻之间几乎都毙命在这一阵如蝗的箭雨之中了,剩下几个侥幸没被射死的,仓皇失措地逃了回去。
看到鬼子狼狈逃回,枣林凹村的游击队员们连忙把枣核抱起来,大家带着哭音,拼命呼喊着:“枣核,枣核,你醒一醒,醒一醒!看你从鬼子军官那里夺回的手枪多好,你是多么英雄,你醒一醒,这么好的枪,你还没用过呢,怎么能不醒过来呢?”喊着喊着,大枣木的眼泪淌了下来,看到无论怎么推怎样摇晃,枣核就是醒不过来了,大枣木终于“吼——”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此时,枣针正带领几个妇女,挑着饭菜从村里向山口处走来,正好与抱着枣核向回走的大枣木走了个迎面儿。看到大枣木怀里的儿子身上都处都血里忽啦的,枣针的身子微微晃了晃,肩上的担子倏地滑脱了下来,盛满了枣饼子的筐子掉到了地上,饼子纷纷滚了出来。
看到枣针,大枣木骤然停住了脚步,不敢正视枣针的目光,犹豫了一番,他还是走上前去,对枣针说:“孩子……可是个好孩子啊,冒着枪林弹雨,从鬼子阵地上抢回来一支手枪……多好的手枪啊,咱们枣林凹的人谁见过?孩子早就想有这么一支枪了,今天,总算有了,就让这支枪陪着孩子吧……”说着说着,大枣木抱着孩子,蹲在了地上,把脸埋在孩子的身上,不敢再抬头。
枣针身子一软,也紧跟着蹲下来了,把孩子从大枣木的怀里夺过来,望着枣核毫无血色的脸,声音颤抖着说:“孩子,你醒醒,你醒醒啊,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唬娘,你醒醒啊!……”
这时,枣针的手突然触到了枣核的后脖颈,她感到自己的手掌触到一滩粘糊糊的东西,将手抽出来一看,满是鲜血。枣针登时被吓得大哭了起来,“枣核,枣核,你这是怎么啦?枣核,我的好孩子,你醒过来吧……你可让娘怎么活啊!……”枣针伤心地昏厥了过去。
由于属于意外死亡,根据马头山地区的风俗,枣核是不能进家的。大家把他放在枣针家院子里的一块青石板上。村里的木匠带着自己的徒弟,随便用几块木板,就为枣核钉了一个木匣子,然后,就打算把枣核装进去。孩子还没有成年,当天就应该埋掉,再说又是在打仗期间,不可能像老人死了那样停尸三日。
就在这时,已经被村里的几个妇女扶回到屋里的枣针,一边大哭着,连滚带爬地奔了出来,扑到儿子的身上,不让众人将孩子装进木匣子。周围的人,无论女人还是男人,无不伤心地哭了起来。
大枣木拿起枣核从鬼子军官那里抢来的那把小手枪,仔细地擦干净上面的血迹,然后将这只锃亮的手枪放到枣核的手中,说:“好孩子,拿着这支枪吧,这是你从鬼子手中缴获的,该归你,三年来,你一直想从鬼子手中缴获一支手枪,今天你如愿以偿了,你死也瞑目了。孩子,拿着这支真手枪上路吧,这样,到了地下,你继续用这支枪打鬼子,把鬼子赶出马头山,赶出中国……”
这时,刚刚听到消息的杨继恩与枣叶两口子赶到了枣针家。枣叶蹲到地上,摸着孩子的脸,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下掉了下来。
“就是为了这一支手枪,孩子才把命丢了……孩子把枪抢到手,本来已经跑回来了,眼看就要从大石头上跳下来了——只要跳下来,他就安全了,可就在这一刹那,一梭子子弹击中了他,孩子就这样……”大枣木一边哭着,一边向杨继恩讲述事件的经过。
“从他爹死那一年的端午节,摸过他姑父那支手枪以后,三年了,孩子做梦都想有这么一支枪,有时说梦话都会喊出声来。这次鬼子来了,谁能想到他竟然跑到鬼子的阵地上去抢枪?!如果你们八路军早给他发一支真枪,孩子也不会去冒这样的险,也不会这样将命丢了……”枣针一边说,一边哀怨地瞪了继恩一眼。
继恩与枣叶低下头,一时无言以对,沉吟良久,继恩说:“枣核是抗日小英雄,他的死,是为国家为民族而死,他的死重于泰山,咱马头山人会永远纪念他,中国人民会永远怀念他,他虽死犹生……”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的孩子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我,狼叼了谁的孩子谁着急……”枣针又呜咽着哭了起来。
枣叶将枣针抱在怀里,不知用什么话安慰她,只是紧紧地将她抱着。
天很快就要黑了,不能再等了,必须将孩子入土为安了,于是,枣叶和村里的几个妇女将枣针强行搀扶起来,几个村民将枣核的尸体向木匣里装去。
“等一等……”突然,继恩喊了一句。
众人一愣,大家的目光齐向继恩看去,不知他有什么事儿要说。
“孩子的那支木头手枪呢,让孩子带上,孩子用了三年了,他那么喜欢手枪……”杨继恩说。
“枣核从鬼子手里缴获了一支真枪,何必再要那支木头枪呢?”几个村民说。
只见继恩蹲下来,亲切地整了整孩子的头发,又摸了摸孩子的脸,然后伸出手,将握在孩子手中的那支真手枪抽了出来。孩子好像有意识似的,小手紧紧地攥着枪,好像舍不得枪被人取走似的,然而,最终手枪还是被继恩抽走了。
众人呆呆地看着继恩,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突然,枣针一边哭着一边疯了似地扑上来,夺回手枪,又放回到儿子怀里,一说抢夺,她一边哭喊着:“他姑父,想不到啊,你好狠心啊,孩子就是为了这么一支枪丢掉了命的,你怎么忍心将孩子缴获的枪抢走呢,三年多以前,你曾经答应过孩子,只要是他缴获的枪,就归他本人所有。孩子这支枪,你居然也要上缴归公不成,共产党八路军难道就这么没有人性?……”
杨继恩看着枣针,一时一言不发,他的神色越来越严峻,过了好一会儿,他看枣针的情绪有所缓和了,才一字一顿地说:“嫂子,孩子因为夺枪牺牲了,我知道你很悲痛,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我和枣叶也很伤心很难受,这样的悲剧,抗战以来,在咱们中国的大地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咱们中华民族,每时每刻,不知有多少妇女儿童被鬼子夺去生命。如何才能彻底杜绝这样的悲剧发生?——只有将日本帝国主义赶出中国……嫂子,你是党员,不是普通群众,你应该有这样的觉悟,现在,咱们根据地最紧缺的就是武器。你看,村里的游击队除了有限的手榴弹和土枪外,主要是用枣木做的红缨枪、弓箭当武器,与武装到牙齿的穷凶极恶的鬼子进行殊死抗争;八路军正规军的武器也好不到哪里,咱们的部队太需要枪了,尤其太需要这么高级的枪了,多一支枪就能更多地消灭一些鬼子,就能早日将鬼子赶出中国,就能避免更多枣核这样的悲剧重演……嫂子,你是党员,你是枣林凹妇女救国会的主任,应该服从抗日大局的需要,应该化悲痛为力量。枣针同志,把枪交给我,交给咱们的八路军战士,让他们拿着这支枪杀鬼子,这样才能为枣核报仇,为三年多前被鬼子害死的大哥报仇……枣针同志!”
枣针听着听着,默默地把枪交给了继恩;这时,在一旁的大枣木已把枣核用了三年的枣木手枪交到枣针手里。枣针接过来,摩挲了好久,然后俯下身子,把木手枪塞到儿子手里,随即伏在儿子的身上,哭得几乎断过气去了。
西边的太阳眼看就要沉没到马头山的重峦叠嶂中去了,看着天色不早,枣叶向身边的几位妇女使了个眼色,大家一齐动手,将趴在枣核身上哭得快要断了气的枣针扶起来,搀到了屋里。身边早已经等了很久的几个村民连忙将枣核装到木匣子里,然后将他抬起来,向马头山里面走去。
快要沉没到山后的太阳反射的余辉照射到装着枣核的木匣子上,照射到村里的送葬队伍身上,人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在马头山的山谷里晃动着。不一会儿,太阳完全落入山后,山谷的影子慢慢消失了,整个马头山,被笼罩在一片浓郁的暮霭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