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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这年秋末冬初,枣林凹村的地主,开明绅士郝德敬,来到庄窝镇八路军太行军区司令部,提出要面见司令员,说有要事报告。

司令员听到汇报后,连忙对警卫员说:“郝先生来了?赶紧请!”

郝德敬在警卫员的带领下走了过来,司令员早已站在门口迎接了,老远就伸出了手,笑容满面地说:“郝先生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在下一介乡村野夫,岂敢有劳司令员出门相迎,真是不胜恐惶之至!……”郝老财紧走几步,与司令员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司令员拉着郝德敬的手,两人一起走进了办公室。

郝德敬刚坐下,勤务兵就将茶端了上来,司令员亲自从勤务兵手里接过茶,端到郝德敬面前。

郝德敬慌忙站了起来,诚惶诚恐地说:“怎能让司令员端茶啊,真是折杀在下了……”

“应该的,郝先生深明大义,为了抗战事业多次慷慨解囊,踊跃捐粮捐款,并为打败日寇献计献策,令人钦佩之至啊!”司令员爽朗地笑着说。

“司令员礼贤下士,有古儒将之风啊!您带领八路军,在太行山坚持艰苦卓绝之敌后抗战,保护一方百姓,司令员乃国之柱石,抗战事业之中流砥柱啊!”郝德敬说。

“郝先生过奖了,您此次来……如果您对我们的政策有什么意见,尽管同我说,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嘛!……比如,当前开始实施的二五减租,您有什么想法吗?……”司令员收敛住笑容,郑重地看着郝老财。

“没有没有没有……”郝老财慌得站起来,坚决否认。

“那……”

“哦,是这样的,犬子俊彦派人送来了一封信,让我转交给您,还有这些图纸,您一看就明白了!”郝老财说。

“什么,郝团长寄信给我,说什么了?”司令员非常疑惑地问。

郝老财从怀里将信掏出来,双手呈给司令员。

司令员打开信,仔细地读了起来。

第八集团军太行军区司令员钧鉴:

近闻贵军于马头山取得死羊凹大捷,歼敌千余,无一漏网,捷报传来,举国振奋,在下尤钦佩莫名;某些人强加于贵军“游而不击”之罪名,从此不攻自破矣。

蒋委员长训导:“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诗》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大敌当前,国共两党摒弃前嫌,精诚团结,实现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此乃我中华之大幸也。兄弟随蒋委员长奋战于南国,司令员率八路军御日寇于华北,目标一致,俱以救国为职责。

家父来书,告知桑梓屡遭日寇战机之轰炸,父老乡亲生命财产损失惨重。俊彦恨分身乏术,不能报效乡里,深为愧疚,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身不由己,实出无奈;俊彦只有带领属下将士,在南国奋勇杀敌,以期为抗战胜利尽绵薄之力。

忽思当年奉命撤离马头山之际,仓促之间,有五门高射炮埋藏于庄窝镇老槐树附近,另有数百发炮弹亦埋于此,司令员可将其挖出,用于抵御日寇飞机之轰炸,聊表俊彦保卫家乡拳拳之心。

感谢司令员与贵军为俊彦家乡作出的努力与牺牲,愿早日战败日寇,直捣黄龙,届时俊彦定当回到家乡,向司令员当面致敬。

战事紧急,戎马倥偬,就此止笔!

郝俊彦

民国卅年双十节

看完信,司令员立即命令警卫连的战士们,依照郝团长所附的地图,在老槐树周围挖掘,果然起出五门高射炮,以及五百发炮弹。

镇里的乡亲们听到消息,都跑来观看,一个个兴奋地说:“咱们也有高射炮了,咱马头山地区从此再也不用怕鬼子的飞机了,它们要是再敢来,‘咚咚’几炮就将飞机打下来了……”

“郝老财的儿子这次也算干了件人事,是个有良心的人,马头山胭脂河没有白养了他,到底是读过书的人,果然深明大义……”又有人说。

“当年,国共两党打了十来年,现在说好就又好起来了!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真是一点不假……”有人感叹道。

“国共两党都恨鬼子啊,就像亲兄弟两个,平时断不了打架,妯娌们更是经常闹矛盾,可是,外人打上门来了,哥儿两个就又立即拧成了一股绳儿……怕就怕有朝一日将鬼子打跑了,到时候……”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慢悠悠地说。

当马头山家家户户将各家的红枣收拾完,再背到房上凉晒起来,节令早已过了霜降,过不了多长时间,就立冬了,马头山漫长而寒冷的冬季,很快就要来临了。

枣花现在已经被派往第三军分区医院当护士了,有一天,医院院长突然把她叫到自己办公室,告诉她一个通知:立即到军区后勤部一趟,有紧急任务!

枣花转身出了院长办公室,飞快地向外走去。

来到军区后勤部门口,枣花发现姐姐枣叶也在这里,心中正疑惑,姐姐却先向妹妹打招呼了:“枣花,走,跟我到你姐夫的办公室!”

枣花一怔,便跟在姐姐身后向部长办公室走去;进去以后,枣花发现,除了姐夫以外,姐夫的堂弟继泽也在这里,枣花的脸不由微微红了。

“难道又是替我作媒?这个事儿,自从继泽来到马头山以后,姐姐已经正二八经地向自己提过好多次了,说继泽这儿好那儿好,就差把他夸成了一朵花儿了,什么年轻、英俊、有文化,正帮咱八路军兵工厂制造武器呢,还会鼓捣通讯设备,连司令员都经常表扬他呢,能嫁给这么好的青年,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马头山里不知有多少姑娘想嫁给他呢,但是,继泽都看不上,就是看上你枣花了,人家不嫌咱不会说话……这可是你天大的福份,怎么倒忸忸捏捏起来了?

想到这里,枣花不由偷偷看了继泽一眼,发现他俊俏的脸上也微微地泛着羞红,于是赶紧将目光从他脸上挪开了。

这时,表情一直非常严肃的继恩终于说话了,声音低沉缓慢而又坚定。

“枣花,这次,有一个重要任务,需要你与继泽一起去完成。事情是这样的,国际上为我根据地提供了一批药品,是最新生产的抗菌消炎药,已经运到了天津。这批药品是燕京大学的一些外籍教授联系的,是继泽的老师,指名要他到天津提货!还有一部新式电台,也随同药品一同运来。但他一个人多有不便,所以,组织上决定派你同他一起去……扮作夫妻,这样便于掩护……”

听到继恩的话,枣花与继泽的脸“刷”地同时红了,枣花赶紧低下了头,一只手很不自在地摆弄着衣角。

“这个任务非常重要,而且一路上风险重重,枣花,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我们不勉强你,组织上再选派其他人去,你慎重考虑一下……我和你姐姐也不想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可一时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继恩说。

枣花拿起办公桌上的一支笔,在一张旧报纸上写道:“枣花从来没有怕过任何危险,我愿意去,你们不用替我担心!”

“那好吧,为了更快捷一些,决定让你们走水路。由于今年降雨少,胭脂河水太浅,行船困难,所以,你们从沙河镇上船,大沙河与胭脂河交汇后,那里水量多一些,行一些较小的平底船还可以,船上装红枣——你们就扮作贩卖红枣的夫妻前往。现在,大沙河沿线贩卖红枣的贩子挺多,这样不容易引起敌人注意。今天晚上就出发,乘坐沙河镇老姜头家卖枣用的平底小船,由他亲自摇船送你们。老姜头是党在沙河镇发展起来的第一批党员中的一位,久经考验,忠诚可靠,他常年在大沙河一线打渔,跑水运,贩红枣,水上战斗经验非常丰富,同咱爸又是多年的老朋友,有什么情况,他会全力保护你们的。”继恩说。

枣花想回枣林凹同爹告声别,可是枣叶说:“这次前往天津,要绝对保密,任何人都不要告诉,也不要同爹说了,免得他老人家担心!现在,枣花,继泽,你们立即出发,我党的连络员已经通知老姜头了,他的平底船已经将红枣装好,就等你们一到就出发呢……”

大家在继恩家里刚吃了点饭,这时,从司令部警卫连抽调来护送枣花继泽前往沙河镇的两个战士也已经来了,于是他们就赶紧上路了。

大家出了继恩办公室,来到院子里,继恩跨上战马,说:“出发吧,考虑再三,我还是决定亲自送你们到沙河镇的码头!我要见一下老姜头,同他亲自交代一番,否则我不放心!”

枣花、继泽还有两位战士,也都飞身上马,准备离去。就在这时,枣叶跑上前来,拽住枣花所骑马的辔头,拉住妹妹的手,无不担忧地看着她,眼圈儿不由红了,说:“妹妹,你这一路上,可千万要小心,你一定要安安全全地回来,否则……姐一辈子心里都不会好受……凡事要多同老姜头商量,你与继泽,也要互相照顾,他在城里长大,对咱乡下的生活都不熟悉……”说着说着,枣叶几乎呜咽了起来,一副生离死别的神情。

看到姐姐这个样子,枣花心里也不由一酸,双手比划着,意思是自己一定会安全回来的,让姐你放心,并让姐姐多保重!”

枣叶压低声音说:“妹妹,姐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其他什么都是次要的,安安全全回来才是最重要的,留得青山绿在,不怕没柴烧!另外,关于你的终身大事,咱爹急着呢,每次见到我都将我骂一顿,怪我不上心替你介绍。有件事早想同你说了,如果你和继泽没眼法,或者人家对咱不冷不热,那就算了,军区保卫局的曹政委可是很喜欢你的,他已经托过我好多次了,说整个马头山地区的姑娘,就相中你了,人家不嫌咱不会说话,你看如何?人家文化水平不在你姐夫之下——曹政委是从苏联留学回来的!吃过洋面包喝过洋墨水;那俄语说起来,咱是半句都听不懂啊!马列的著作,能成篇成篇地背诵;讲起话来,滔滔不绝,一套儿一套儿的,还配不上咱?……”

“什么?姐竟然撺掇让我嫁给‘眼镜蛇’?!姐夫戴一幅眼镜,显得文质彬彬,而曹政委戴上眼镜却像一条眼镜蛇,让人瘆得慌!摘掉眼镜呢,一双眼睛好像深陷到眼窝里去了,眼皮如同发皱的草纸一样,好似永远都睡不醒,看了让人厌恶!这个家伙这段时间经常到医院找自己,我早对他反感透顶了!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看上了自己!有一次,他又来了,自己便写了一张纸条问他,‘你为什么看上了我,你是军区的大干部,又留过学,有文化,而我只是马头山一个普通女子,又是个哑巴’。他的回答让人又好气又好笑,他说,‘不会说话怎么了,哑巴更有利于保守党的秘密,不容易成为汉奸叛徒’……简直是职业病!”枣花心里想。

曹政委主管军区安全保卫工作,负责反特除奸,在太行根据地,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在司令员面前恭恭敬敬、俯首帖耳以外,任何人他都不放在眼里。上自八路军各级干部,下到普通战士,甚至整个太行山地区的平头百姓,只要他怀疑谁有汉奸言行,尤其怀疑充当了国民党派来的特务,任何人他都敢立即抓起来。轻则关禁闭,内查外调,刑讯逼供;重则直接枪决,所以,每个人都怕他。在他的威慑下,整个太行山根据地军民,无不小心翼翼、噤若寒蝉。谁家的孩子不听话,哭闹不止,只要大人吓唬道:“曹政委来了!”孩子就立即吓得不敢哭了,直往大人怀里钻。

这样的人,枣花怎么能嫁?想一想都腻歪。

但一时之间,枣花无暇用笔将自己的想法给姐姐写出来,只是摇了摇头,表示对这个人很不感冒,她将手从姐姐的手中抽出来,挥起鞭子,向马屁股上猛地抽了一下,飞奔而去了。

几个人快马加鞭,抄近路跑了一个多小时,还不到晚上八点,就来到了沙河镇。他们直接来到了沙河镇的码头,老姜头家就在码头旁边。隐隐约约地,大家看到,码头前边的大沙河里,泊着一只小船,船吃水比较深,看来已经装满了货物。

还没等几个人下马,老姜头已经打着招呼迎过来了:“走,先进屋,已经准备好晚饭了,专门等着你们呢!”

“我们已经吃过了,姜大伯!这次党组织派继泽与枣花跟您去天津,运回国际友人支援的药品,还有一部先进的电台,这都是咱们根据地特别急需的。有了药品,咱们的伤员的死亡率就大大降低了。伤兵经过血与火的锤炼,战斗经验丰富,而且临战不慌,伤愈重返战场后,战斗力是很强的,所以,伤兵是部队宝贵的资源。但是,咱们根据地落后啊,缺药品啊!很多本来能够治好的伤兵,因为伤口感染死去了,太令人痛心了。这次国际友人支援的药品,就是专门治疗伤口感染的特效药,咱们根据地太需要了……”

“放心吧,杨部长,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成功把药弄回来!”老姜头说。

枣花看着继恩,也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咱们先吃饭吧,吃完饭,就立即出发!”老姜头一边说着,一边将一盆子大米捞饭端到屋里的桌子上,然后将锅上炖的鱼也端了过来。

“快半年了,都没吃过大米饭了,快要馋死了!在马头山,每天吃的都是玉米面饼子,想不到,能在您这里吃顿米饭!说什么也得尝一尝!”继泽接过老姜头的碗,也不客气,提起马勺,盛了一碗米饭,夹起一大块鱼肉,吃了起来。

“刚吃过饭不久,现在又吃,馋死了吗?……”看到继泽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枣花不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等老姜头和继泽吃完饭,杨继恩送继泽与枣花上了船,他看了看弟弟和枣花,又仔细地嘱咐了一番。

继恩跳下船来,又紧紧握住老姜头的手,谆谆嘱咐道:“老姜,这次工作任务非常艰巨,在敌占区,情况极其复杂,正因为如此,党才派你亲自出马。你是个老党员了,工作经验丰富,对大沙河一带也非常熟悉,枣花与继泽都是年轻人,工作经验不多,一切都得靠你多领导他们……心一定要细一些,面对敌情,要更加沉着一些,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与敌人拼命,记住,完成任务才是第一位的,凡事不可意气用事!”

“首长放心,我老姜拼着这一把老骨头,也一定要完成任务,一定带着孩子们安全归来!”老姜头说。

“好!我相信你,党信任你!出发吧,一路顺风!”继恩说。

老姜头跳上船,拨出地锚,扔到船舱里,然后从船头抽出篙,扎到水底,轻轻一撑,船轻轻颤动了一下;老姜头再拨动一下篙,船就轻松地掉过头,如一片轻盈的树叶一样,随着水流向东飘然而去了。

开始,枣花与继泽站在船头,借着月光,欣赏着大沙河及两岸的风景。可是,随着夜越来越深,两个人觉得有些冷了。老姜头说:“现在已经快到立冬时节了,你们还是回舱内吧,当心在外面被风吹坏了身子。”

“那您不冷吗?”继泽关心地问道。

“我没事,我们作船公的,常年累月都是这样,已经习惯了,再说我穿得也厚,驾着船身体自然暖和。”老姜头回答道。

于是,枣花与继泽进了船舱,两人并排着躺在舱内,身体与舱下的红枣贴在一起,不一会儿,身子就觉得非常暖和了。老人们说,红枣是发热的东西,敢情一点不假。太行山里有句俗话,“家有几斗嘎咕枣,冬天不用穿棉袄”,冬天里,人们用红枣熬粥吃,喝烫过的枣杠子酒,出门儿时不怕冷;晚上,在垛满红枣的屋里睡觉,即使不烧炕也不会特别冷。

小船顺流而下,晃晃悠悠地向东行驶着。枣花能清楚地听到大沙河两岸山里的野兽发出“吼吼”的嗥叫声,声音在山间回荡,在大沙河河面扩散,偶尔还能听到船尾撑船的老姜头的一两声咳嗽。枣花心里想着,等休息一会儿,自己就出去替姜伯伯撑一会儿船,让他老人家也到舱内暖和一会儿。可是,想着想着就躺在暖暖和和的船舱内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了没一会儿,枣花依稀听到有人喊:“这只从永安下来的船,靠到一边接受检查……哦!是老姜头啊,带着永安红枣吗?给几斤红枣,就放你走,不给的话,哼哼……”

“哪能忘了给老总们带红枣呢,这一包是兄弟们的,这一包孝敬太君们,拜托兄弟们了!……”

“嗯!不错,永安大枣果然名不虚传,好吃,又甜又香!走!赶紧过去吧,乘太君们不在,赶紧走!……”

枣花想掀开船舱的帘子向外看一看,但老姜头曾一再嘱咐,年轻姑娘要尽量少抛头露面,尽可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还是收回了抓着帘子的手,重新躺了下来。

不一会儿,枣花就又沉沉地睡着了,这一睡就是整整一夜。当枣花完全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朦胧亮了,大沙河的水面,弥漫着迷茫的雾气。“睡得好香啊!记得每次随着运枣的小船远行时,都会躺在船舱内睡个够,在晃晃悠悠的小船上极容易睡着,舱内又非常温暖,那感觉真是太舒服了。”枣花心里想。

枣花掀开船舱的帘子向外一看,不由惊叫了一声,天已经大亮了,还说晚上要替姜老伯撑一会儿船呢,这一晚上,风刀霜剑,姜老伯可是受大罪了。

这时,枣花听到有人粗暴的喊叫,还能听到日本人哇啦啦的声音。“有鬼子!”枣花一惊,她知道路上会通过很多河关检查站,但大部分是伪军把守,鬼子亲自检查的时候不是很多,伪军好糊弄,可是,要想通过鬼子的检查,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停下!什么的干活!”听说话,像是一个二鬼子。

“载着一船红枣,想到新乐换麦子呢,过年时,磨些白面,好给家里的孩子们包顿饺子吃!解解馋……”老姜头回答。

“哦!是老姜头,打永安来?永安的船要仔细检查,任何可疑的都不能放过!说,你们到底什么的干活?”二鬼子又问道。

“太君!不是说了吗?到咱们新乐换麦子来了,太君您行行方便……”

枣花悄悄地掀开船舱门帘,露出一条缝儿,偷偷地向外看。一个穿日本军装,却歪戴着帽子的军人,带着几个伪军,还有两个端着三八大盖步枪的日本兵,站在大沙河的河关上,正气势汹汹地注视着过往河关的船只。

“太君行行方便吧,我们大老远的不容易,行了一夜船,风里来雨里去的,您看我也这么大年纪了……”老姜头继续央求道。

“够给你老姜头面子了,换作别人,只要是从永安下来的船,一律扣押,怎么,还不拿出来?”

“哦,忘记了,看我这记性儿,见到太君们,心里一慌,就忘记拿出来孝敬大家了!”老姜头一这说着,一边从船里提起两包东西,递给那个人,说:“这一包,是孝敬弟兄们的,这一包,是孝敬皇军的!”老姜头满面含笑地看着对方。

二鬼子将这一包东西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眉开眼笑地说:走吧,走吧,赶紧走!乘皇军的小队长不在……“

老姜头的船没有到新乐换麦子,过了新乐县境,又继续向东,这里,大沙河已经不再称为大沙河,当地人称它为猪龙河,或者叫潴龙河,为何取这么个奇怪的名字,没有人能说得清。沿着潴龙河,过博野、安国、蠡县、高阳,终于到达著名的白洋淀。每过一个县,都要经过一两个河关,每次,老姜头都是用一两包红枣打发河关的守军,无论是伪军还是鬼子,无不见到红枣喜笑颜开,最后,都能够顺利过关。

又过了整整一天,小船穿过了白洋淀,到了赵北口。远远的,枣花就看到了赵北口的十二连桥。十二连桥,她以前听爹说过,爹年轻的时候,坐着老姜头的船卖枣,曾经到过这一带。今天自己亲眼见到了,果然神奇,桥与桥相连,大小船只,像鱼一样从桥下穿梭而过;而在桥上,南来北往的各种车辆、行人,络绎不绝,这种景象,令在马头山长大的山妹子备觉好奇。

过了赵北口,小船在安新、任丘、雄县之间的水面上继续行驶。这一带,三县之间的水域,萑苻丛生,经常有土匪出没。老姜头一边摇着船,一边同枣花和继泽说:“一会儿就到朱老三的地盘儿了,他可是这一带最大的土匪头子,杀人不眨眼啊!……”

“比日本鬼子还可恶啊?”继泽问道。

“先别着急,听我慢慢说嘛!……距现在十几年了吧,大约也就是这个季节,我撑着一船枣儿,往天津方向去卖,就在这一带被土匪给打劫了,人被捆起来,船上的东西被扣,然后,土匪将一块大石头缚到我的脖子上,准备将我沉到水底淹死……”

枣花与继泽两人惊得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继泽紧张地手心里都冒出汗来了。

“看把你们吓得!当时我若被沉了湖,现在还能在这里同你们说话吗?就在这时,一个长满浓厚胸毛的土匪头子,看到咱的船头放着一个酒葫芦,于是随手提了起来,拨开葫芦口上的塞子,用鼻子吸着粗气闻了闻,再倒了一小口儿,巴咂着嘴尝了尝,然后就‘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这时,我被几个土匪兵抬着,已经将我放到水里,水眼看就要浸到我的脖子的时候,这个土匪头子却大喊了一声,‘慢’!然后向这几个部下一招手。于是,这几个土匪就又将我从水里提了出来,架着我回到船上,来到土匪头子面前……”

枣花和继泽惊得瞪大了眼睛,咋着舌头问道:“接下来呢?”

“别提了!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儿,接下来这个土匪头子指着酒葫芦问我:‘这……这葫芦里装的是什么酒,是什么烧……烧出来的?’。我一听,就知道这土匪特别喜欢咱永安的枣杠子酒,心中不由暗暗庆幸,也许凭这酒,能逃过今天的劫难呢!于是,我便连吹带侃地将咱的酒是怎么烧的,怎么怎么好向他说了一大通,说得这个土匪头子眼瞪得像铜铃。最后,我说,这一葫芦酒,还是最一般的,船工为了御寒,带在路上随便喝的,既然大王喜欢,这多半葫芦酒就送您了,以后每次路过,我都会为你带两坛子更好的,那样的酒才真叫好呢!说得土匪头了哈哈大笑。”老姜头说。

“姜老伯,您就这样逢凶化吉了?”继泽问道。

“对啊!土匪这东西,说坏很坏,说豪爽也豪爽,说仗义又特仗义,水泊梁山上的黑旋风李逵,不就这样的脾气?碰上不一路的人,不管张三李四,也不管好人坏人,几板斧砍下去,削脑袋如砍瓜切菜一般;如果脾气投了机,成兄弟了,能把心掏出来给你吃!这朱老三也是这样的人。从此以后,我每此出航,经过这里,都记着给他带上两坛上好的枣杠子酒。他呢,也不白喝咱的酒,每次返程的时候,都要招待我到他的营寨里大吃大喝一顿,临走还要送好多东西,自然都是白洋淀里的特产,什么大雁、鸭蛋、熏鱼、莲子等等,每次我都是满载而归。一来二去,我同朱老三拜了把兄弟,从此,他嘱咐我,每次到了白洋淀,无论是东淀还是西淀,在行船过程中,只要说出是朱老三的盟兄弟,上到安州城,下到台头镇,是没有人敢害祸我的。果然如此,从此我在白洋淀上行船,就很少受到盘剥勒索了,包括官府设的河关,也大都对我有了几份恭敬……”

老姜头一边撑船,一边向两个年轻人讲着,不知不觉间,船行到了一个小岛附近,岛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芦苇。就在这时,从芦苇丛中扑楞楞飞出几只野鸭,紧接着,只听一声忽哨,从河道旁的芦苇中闪出几艘小船来。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腰里别着两支拿子炮的大汉,站在船头哈哈大笑道:“姜老兄,久违了,快一年不见了吧,想死老弟了,我手下负责放哨的兄弟,昨天在王家寨就看到你了,早就汇报给我了,我今天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废话少说,酒带来了吧,已经半年多没喝你们永安的枣杠子了,快馋死了,哈哈哈哈,靠岸靠岸,赶紧靠岸……”

看到朱老三,站在船头撑篙的老姜头猛地一拍大腿,欢天喜地地说:“原来是大当家的,酒带着呢,否则怎么能过了你这一关?还不被你脖子挂石头沉到水底喂了王八?今儿我好容易来了,准备着什么好的下酒菜?”

“看老哥你说的,又揭我的老底了……早已经炖好了一锅大雁,还有贴饼子炖大鱼,酥鱼片也准备好了,一会儿就下锅炒……”

老姜头刚刚将小船靠了岸,早就有朱老三的几个部下,跳了过来,毫不客气地从舱里搬起两坛陈年枣杠子,就抬回到了小岛上,简直像打劫一样。

“走,老哥!……这两位该怎么称呼?这个俊俏的丫头是你的闺女吗?怎么没听你说过?……走,上去一块儿喝,今天你们既然来了,就得一醉方休!”朱老三豪爽地说。

刚上了湖中小岛,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香味飘荡过来。“好香的雁肉啊!在太行山里,要想吃一顿雁肉,那可比登天还要难。”老姜头说。

“那就在这里多住几天,老弟陪你好好吃几顿。”

“可不行,还有任……”老姜头欲言又止。这时,他突然发现,从小岛的一间用芦苇搭成的简易房子里走出了几个人,其中有一个显得文质彬彬,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穿着一件八路军的军上衣。老姜头不由一怔,看了看旁边的朱老三,问道:“这是?……”

“噢!他们啊,是八路的干活,现在连我都是八路的干活了——我朱老三已经是白洋淀雁翎队的队长了。今年秋天,在白洋淀里同鬼子的汽艇部队遭遇了一次,损失了好多兄弟啊!我终于知道,单靠我朱老三的部队同鬼子单打独斗不行,正好,共产党和八路军一直都在做我的工作,我就入了八路军的伙儿了。我算彻底明白了,共产党和八路军是真正打鬼子的部队,跟着这样的部队,干着有劲气……这位书生,是我们雁翎队的杜指导员!来来来,你们两个认识一下!”朱老三指着戴眼镜的年轻人,向老姜头介绍道。

老姜头紧走几步,上得前来,紧紧握住杜指导员的手,激动地说:“同志啊!想不到在这里能遇到同志!”

“你从永安来?您就是老姜头?对吧?”杜指导员轻声问道。

“对,我是老姜头,组织上派我们去执行一次特殊的任务……”

杜指导员看了朱老三一眼,又看了看老姜头,忙说:“我正准备亲自作介绍人,让朱兄弟加入中国共产党呢……好了,姜大叔,先吃饭喝酒,生意上的事,以后再说。”

“唉唉唉,怎么了这是,老姜,你与指导员刚见面,倒比起与我这个十多年的老兄弟还要亲啊,我可要吃醋了!哈哈哈!”朱老三一旁打趣道。

大家在一张桌子边坐了下来,随即,一大盆雁肉就端上来了。老姜头刚带来的一坛枣杠子酒也打开了,一个士兵,抱着坛子,将每个人的碗都“咕咚咕咚“地倒满了。

“我们太行山里面有句俗话,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其实,大雁的肉比天鹅肉还要珍贵呢,来,今天,继泽、枣花,咱们三个就当一次能吃上天鹅肉的癞蛤蟆!”老姜头的话,又引来一阵笑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一会儿,半坛子酒就下去了一大截儿,老姜头与朱老三每个人都喝了不下一斤酒。两个人脸上都泛起了酡红。尤其朱老三,话多了起来,大约已经有了三四分醉意,他夹了一大块雁肉,放进嘴里,歪着脑袋大嚼了一会,慢慢咽进肚子,一边吃好像在一边想什么事儿,然后,他放下筷子,指着继泽和枣花,问道:

“还没有介绍一下呢,姜大哥,这位姑娘是?……”朱老三问道。

“唉,是我女儿,唯一的女儿。”

“怎么没听你说过?”

老姜头看一看杜指导员,回答道:“哑里哑巴的,说出来有什么光彩的,所以就没有提过。”

“那这位后生呢?长得倒挺斯文。”

“是我招的上门女婿,瘦瘦弱弱的,干农活不行,我就想带他们跑跑生意?等我蹬了腿,他们好过活啊,闺女是个哑巴,女婿二流子懒汉的,我真为他们以后的生计发愁啊!……”

杜指导员望着老姜头,脸上浮起了会意的笑容。

“唉,这年头,跑船作生意也越来越不容易啊,兵荒马乱的!不过,在白洋淀这个地盘,咱的话还是有分量的;鬼子来以前,这里几乎就是咱的天下。鬼子来了,他妈的他们的汽艇跑的贼快,把咱逼到这深淀中来了,小鬼子,我日他祖宗,我们做土匪的日子也都不好过了,这不,有的投靠日本人了,但大部分也不是真心给日本人卖命,只不过是为混口饭吃,当铁杆汉奸的也有,但真的是少数!可是,我朱老三不能投靠日本人,让祖宗十八代都挨骂,咱就投了八路,当了雁翎队的队长,让共产党来指导俺抗日。虽然成了对头,但那些给鬼子当伪军的人,我说的话,他们还是不敢不听的,过赵北口的时候,那个李胖子,没敢为难你吧。从这里向东,直到杨柳青,一路上的河关,只要不是鬼子,你们只要说是我朱老三的朋友,他们也都不敢不给些面子。你们两个晚辈,以后如果常来这个线上跑船的话,有什么事找我!”朱老三面对杨继泽,拍着胸脯说。

“谢谢叔叔,晚辈记下了!以后有劳叔叔多加关照!”杨继泽也学着走江湖的样子,抱起拳,朝朱老三打拱行礼。

“光说谢不行,今天初次见面,你们两口子不向我这当叔的敬一碗酒?听说,永安的男人,谁都能喝斤儿八两的枣杠子。”朱老三翻着眼睛,端详着瘦瘦弱弱的杨继泽,又看了看枣花,说道。

“孩子们不能喝酒,我来替他们敬你还不成吗?”老姜头赶忙打圆场。

“不行!他们不敬我三大碗酒,就别想走,侄女儿什么时候结的婚,也不告诉我一声儿,这是存心看不起我,怕我上不起礼还是怎么的?我朱老三没什么钱,但是,打上十只大雁,再带上十条大鱼,去参加侄女儿的婚宴,总不算给你老姜头丢面子吧?”

“三叔,我真的不能喝酒,尤其是这种枣木杠!”继泽为难地看着面前盛满了酒的大碗,端起来犹豫了一下,又放了下来,憋得脸红脖子粗的。

“我不管,作为我朱老三的侄女婿,你要是不敬我三大碗酒,你今天就别想离开我的地盘儿!”

“兄弟,喝点酒儿,你的脾气又上来了……杜指导员,你看?……”老姜头用求援的眼神看了看杜指导员。

还没等杜指导员开口,朱老三就说道:“组织群众,教育群众,那是他的事儿,至于喝酒的事儿,他指导不了我!再说,我还不是他们的党员呢。他早就撺掇我入党呢,等我入了党,他再指导我吧,我就是怕他指导我,所以入党的事,才拖到了今天也没办……”

老姜头知道朱老三拆理儿了,其实,大家一坐到桌上,先让继泽敬他几杯,他面子上过去了,可能也就不至于这样闹。可是,自己一路上已经知道,继泽对太行山里产的这种枣杠子酒是一滴都不喝,而且这孩子一路上都在咳嗽,好像患着什么病,哪敢让他喝这么烈的酒?所以也就没有起那个头儿。现在,朱老三已经喝得半醉,再怎么解释怕也不管用了。老姜头知道,这些土匪出身的人,高兴了是兄弟,一朝翻脸,照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深思一番,说:“可是兄弟,我生意上的事儿要紧啊!想到天津卫换些盐,运回去卖了,挣些钱,你也知道,现在已经过了立冬,时间又紧得很啊!家里还急着用钱呢……”

“又小看你的兄弟了不是?就你这一小船的枣,我全要了,要盐还是要苇席,要多少,我给你,装到你的船盛不下为止!还用得着去什么天津卫!”朱老三又拍着胸脯说。

老姜头看了看杜指导员,可杜指导员也是一脸的无奈,看来,类似的场合,他也已经遇到不是一次了,对于杜指导员来说,参加雁翎队不久的朱老三仍然是只尚未戴上笼头的野马。

看到这种状况,枣花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端起继泽面前的酒碗,双手举了起来,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笑容。

朱老三知道枣花要向自己敬酒了,连忙也端了起来,侄女替侄女婿亲自向自己敬酒,这作长辈的,再怎么浑,也不能不拿出长辈的样子来。

枣花用自己的碗同朱老三的碗碰了一下,只当“咣”的一声,两人碗里的酒都微微漾出了一些。枣花举起酒碗,一饮而尽,而后,将酒碗向朱老三晃了一下,空空的碗里连一滴酒都没有掉下来。

可能朱老三也没料到枣花会同他来这一手,于是连忙举起酒碗,也一饮而尽了。

这时,令朱老三更惊异的情况发生了,枣花搬起酒坛,将自己的碗又倒了个满满当当,然后,她将酒坛的坛口对准了朱老三的酒碗,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好像在询问对方:“还要不要满上,我的可是已经倒得满满得了。”

此时,朱老三已经喝了足有二斤酒了,再这样一碗一碗地干下去非醉不可,他这时才意识到,今天遇到真正能喝酒的了,他明白,面前的这个年轻姑娘是刻意将自己的军呢。然而,今天这场较量纯粹是自己挑起来的,自己不能半路当逃兵吧,况且对方又是一个女子,真是一点儿退路都没有,没办法只好硬撑下去了。于是,朱老三故作豪爽地说:“倒,为什么不倒?倒满了!论喝酒,我还不信能败到一个小妮子手里!”

于是,枣花把朱老三面前的酒碗也倒了个满满当当。倒完酒,枣花立即又将自己面前的酒碗端了起来,向朱老三虚晃一下,算是稍作致敬,又一口气儿喝了个精光,一滴酒都没有漏掉,然后将酒碗放到自己面前,面带微笑看着朱老三。

无奈,不甘示弱的朱老三只好硬着头皮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满满一碗酒,举起来,“咕嘟咕嘟”地喝起来,不断有酒从嘴角漏出来。

当将碗放下时,朱老三发现,枣花又提起了酒坛,开始为她自己的碗里倒酒了,不一会儿,又倒了个满满当当;然后,她又将酒坛的口子对准朱老三的碗,面带挑战的微笑看着他。

“倒!……倒!……”此时的朱老三已经有了九分醉意,反而不再过多思考了。

倒满后,枣花又端起了酒碗,面带微笑,望着朱老三,笑容中略带一丝嘲弄与揶揄,然后向他敬了一下,又举起来,又一次将酒喝了个一滴不剩。

朱老三端起酒碗,看了枣花一眼,只觉得有无数个姿色艳丽的女子,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他尽力控制着自己,将酒碗端起来,凑到嘴边,“咕嘟咕嘟”地喝起来,然而一少半都从嘴角淌了出来。勉强将酒喝完,他疑惑地看了老姜头一眼,然后掉过头,指着枣花,口齿不清地说:“你……你就是……就是酒仙,你是马头山里的酒仙……你,你不是人,你是仙姑……”说着说着,朱老三手里的酒碗,“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然后身体向后一仰,就倒在了地上,胡乱哼哼了几声,很快就烂醉如泥,再也说不出话来,不一会,就呼呼大睡了起来,鼾声像打雷一样响。

看了看像死猪一样睡在地上的朱老三,老姜头与杜指导员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大家站了起来,就向小岛外面的小船走去。老姜头与指导员一边走一边小声说着话:“其实朱老三是个好兄弟,就是喝了酒就会这样闹,我已经碰上好几次了,想不到今天又同你们折腾了起来,差点误了事儿……组织上早就派人通知我了,说最近有一位老大爷驾着一只小船,装着枣,带着一男一女两个青年人,扮作做生意的,要到天津,执行一次特别的任务,要我们雁翎队予以照应。朱老三不是党员,所以这些秘密我没有告诉他……”

“我了解我这位干兄弟,其实你若把实际情况坦率地告诉他,他也不一定会如此纠缠,没准儿还会想方设法协助咱们呢……”老姜头说。

“这是党的纪律,还是小心些为好!其实,实不相瞒,就是我本人都不知道你们到底要到天津哪个具体位置,到底要做什么生意,只是奉命对你们予以照应而已,何况尚不是党员的朱老三呢。”杜指导员说。

“党这么做也有道理,俗话说,小心行得万年船嘛,不过,从直觉上我敢肯定,我这位兄弟绝对是忠心耿耿打日本的,不会当汉奸,不会把我们党的情报泄露的,以后,你们两个还要经常在一个锅里搅马勺,彼此还是充分信任为好,避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走到水边,老姜头、继泽与枣花立即跳上船,三人向杜指导员挥一挥手,然后,老姜头撑起篙,船掉了一个头,就又向东方的水域急急地行进了。

船驶离小岛不远,老姜头一边撑船,一边同枣花说:“这次幸亏你了,否则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呢,咱们可是一天都耽误不起啊,老家还等着咱们的药呢;再说,节令也不等人啊,已经过了立冬好几天了,眼看就要小雪了,俗话说,‘小雪冻地不冻地,大雪叉河定叉河’,……我曾经同这个浑蛋朱老三说过,咱马头山里,有一家开烧锅的有一女儿,名叫枣花,一口气能喝三大碗头鏊枣杠子,一碗头鏊酒,能顶得上三碗普通枣酒,三三得九,也就是说,枣花有九大碗的酒量,他听了死活不相信,说我在吹,在唬他,这回他肯定信了。他朱老三再能喝酒,充其量也就三碗的酒量,怎么能同你枣花比?这次,他猛地喝了四五斤酒,没有三天是起不了炕的。这次他就服了,让他也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以后不要仗着自己有点酒量在酒桌上胡搅蛮缠……”

枣花微微笑着,脸上因为喝了三大碗酒而泛起一阵阵潮红,她的喉咙呜呜地响着,好像要发出什么声音来,她的嘴唇颤动着,好像有什么意思要表达出来,似乎想要回答老姜头的话,然而枣花毕竟已经哑了,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船又向前行驶了不久,来到一处曾在夏天生长过密集荷花的水域,此时已经过了立冬,当然看不到荷花的影子了,但是,一望无际、密密麻麻的荷梗,以及漂浮在水面的成片的荷叶,却表现出另外一种更加震撼人心的景象。继泽被深深吸引了,开始他还只是坐在舱内,掀开船舱的帘子,小心翼翼地向外看着,后来不由自主地从船舱内钻了出来,坐在舱口看;再后来,他站到船头,张开双臂,兴奋地几乎手舞足蹈了起来。

“大伟大了,太不可思议了,太震撼人心了!想不到,荷花活着的时候那么美丽,死了以后,居然也如此令人感动,令人……”他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的感情了。

就在这时,忽然刮过一阵狂风,淀内顿时波涛汹涌,船体剧烈颠簸了起来,猝不及防的继泽一下子掉进了水里。继泽是个旱鸭子,掉下去后就“咕咚咕咚”地喝起水来。

正在努力将船撑稳的老姜头大叫道:“枣花,快,继泽掉水里去了!赶紧出来,拿起篙,把船撑住,我下去救人!”说着就跳进了水中。

枣花立即意识到出事儿了,“嗖”地从舱内冲出来,抓起篙,使足力气将篙插入水下的淤泥中,努力将船稳住了。不一会儿,老姜头提着继泽的头发浮出了水面。枣花赶紧一只手撑着篙,一只手伸出来去拉,两人一起将已经昏过去的继泽拽上了船。

老姜头爬上船,顾不上将湿漉漉的衣服脱去,就俯下身来,将继泽头低脚高地放在船上,双手用力地挤压他的肚子。不一会儿,浑黄的水一股股地从继泽的口鼻中溢出来。很快,继泽的身体动了一下,继而全身都开始颤抖了起来,可他的意识却仍然不是太清醒。老姜头看了看枣花,说:“他可能是由于突然掉进水里,受了些惊吓,另外,就是水太冷,将他激成了这样。如果是咱山里长大的后生,料说也没大碍,可是,继泽本来脸色苍白,瘦瘦弱弱的,再经这么一折腾,肯定受不了,万一他要有个一好二歹,咱们这次任务就无法完成了,没有他,咱们根本无法同国际友人接上头,更别提取回药品和通讯设备了。不行,你赶紧将船撑到岸边,这附近村庄有一个先生我认识,让他来瞧一瞧,给他配些药,顺便我再寻一两件厚衣服来让他穿,眼看就要进入小雪节令了,天气越来越冷,他怎么受得了?”

枣花将船靠到岸边,抛了锚。老姜头嘱咐一声,“赶紧将他拖进舱内,里面暖和一些!”,就跳下船,向村内走去了。

看姜大伯离去了,一种惊惶的情绪不由涌上枣花心头。“怎么办?姜大伯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万一请不来医生怎么办?或者请来了没有办法又该咋着?继泽身体一直弱得很,如果换作山里的后生,掉进水里,无非是弄个落汤鸡而已,可继泽就不同了,他好像患有肺病,经常咳嗽,有一次,还看到他咳出的痰里有血丝!这样弱的书生,再经这么冷的水一激,如何受得了?昨天早晨,湖边的静水中已经结上蚂蚱凌了……先别想这么多了,还是先把他拖进舱内再说吧,船头这么大的风,继泽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经风一吹,他一定更加受不了。”

就在这时,枣花发现继泽的身体抽动了起来,并且嘴唇也变得发紫了,于是,枣花赶紧抓住他的身体向船舱内拖。进了船舱,继泽的状况仍然没有什么缓解。没办法,她又开始脱他身上的衣服,他那身厚厚的夹衣,现在已经完全湿透,不脱掉这身衣服,即使是在舱内,继泽仍然会冷得受不了——他要是有个一好二歹,到天津搞药的事可就成泡影了,回去后可无法向继恩哥交待。

枣花强抑着心中的羞涩,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将他的衣服全部脱了下来,然后用红枣将继泽的身体覆盖住,只露出嘴巴和鼻孔。

这是马头山里流传了上千年的治疗冻伤的土办法,受冻而昏死过去的人,绝对不能放到生着火的特别温暖的屋子里!而是要冻伤者将全身衣服都脱光——内衣内裤都要脱掉,身上 一个布丝都不能带,然后放到红枣堆里去。因为红枣是发热的,热性也比较缓和,还有红枣本身就是养人的东西,所以,被冻得不省人事的人在这个红枣堆中待一段时间,往往都能够起死回生,而不至于出现其他异常状况。枣花是太行山里长大的女子,自然知道这个非常妥当而有效的办法,所以,面对一个青年男性的裸体,尽管她十分羞涩,还是勇敢地去做了——姜老伯到岸上给继泽寻医生去了,如果他在的话,就不用自己这个女孩子做这样的事儿了。可能他太着急了,一时将太行山里这个有效的办法忘到脑后了。

然而,继泽的身体仍然在发抖,他的牙齿发出上下碰撞的声音,怎么?太行山里的这个办法今天失灵了?枣花知道,这种办法尽管有效,但缺点是起效太慢,没有一天两天是不行的,因为枣堆的温度是缓慢地上升的,这就如同烧酒的料入窖后,要经过几天时间,窖内的温度才逐渐上升,然后逐步发酵,才能产出酒来。

“怎么办?”枣花急得脑门上的汗都渗出来了,继泽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得了?临走前,姐姐姐夫特意嘱咐自己,一路上要记住照顾好继泽,他刚从大城市来到农村,还非常不适应咱山里的生活。

想着想着,枣花脸上突然涌起一片红云,她突然想起来了,还有一个办法,这个办法也是村里人口耳相传地流传下来的,女人们之间在没事时,有时会拿这个救人的办法互相打趣。

“臊死人了!”枣花心中暗暗地说,她一时好为难,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顾不了那么多了,先救人要紧!”枣花终于下定了决心,太行山内,八路军的很多伤员,还在急切地盼望着能顺利地把药运回去呢,救他们的命,治好了他们的伤,这样才好打鬼子啊!

想到这里,枣花强压羞涩,跪坐在继泽身旁,开始缓慢地脱起自己的衣服来,先将上衣脱去,然后将裹着胸部的红绸布也解开,扔到了红枣堆上。然后,枣花透过船舱门帘的缝隙向外望了望,见外面没有什么动静,于是,她将门帘又往紧地拉了拉,就开始脱起自己的裤子来……她看了看身旁颤抖得更加急促的继泽,便一股脑地将裤子连同裤头、袜子等都一齐腿了下来,这样,几乎是在一眨眼的时间,枣花便一丝不挂了。

脱光衣服后,枣花没有再犹豫,立即钻进红枣堆里,轻轻抱住同样是一丝不挂的继泽,像抱孩子一样将他抱在怀里,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地与他贴在一起;头紧对着继泽的头,嘴对着继泽的嘴,呼出的热气温暖着继泽的脸;用自己的两条大腿,将继泽冰凉的腿夹在自己的两股之间;将自己的胸,紧紧地压在继泽的胸口上,将他的胸脯挤压得满满的;她剧烈的心跳发出“嗵嗵!——嗵嗵!——嗵嗵!——”的声音,有力地撞击着继泽的胸口。

据说,这种办法挽救冻得垂危的病人特别有效,尤其被冻伤的是一个青年未婚男性,这时,如果有一个未婚青年女性愿意脱光衣服,躺在红枣堆中,用自己的裸体将一丝不挂的男青年抱在怀里温暖若干时间,那将是最为有效的。

据说,有一年,马头山里有位后生因故遭受冻伤,恰好他已经有了未婚妻,生命垂危之际,男方的父母、祖父母一家人便到女方家里求救,请求未过门的媳妇采用这种办法来挽救自家孩子的性命。开始,女方的父母死活都不同意,虽然双方已经订婚,但毕竟还未过门,这样做,未免太那个了吧。男方的父母祖父母最后都跪在女方一家人面前,请求对方无论如何救一救自家的孩子。看到男方家里几个老人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女孩的父亲最终动了恻隐之心,终于答应了下来。女青年本人呢,早就对男青年非常喜欢,只是因为碍于脸面,不好主动答应,所以,一看父母应许了,在征求她的意见时,自然立即红着脸点了头。

为了办得好看一些,女方舅舅出了个主意,事不宜迟,立即就让两个孩子结婚,当晚就圆房,无奈之下,女方父母也只好同意了。于是,一切从简,立即将女青年接回男方家里,男方家里呢,也立即简单地将新房布置了一番,贴上双喜字,当然,是不可能拜堂了,也顾不上喝什么喜酒了。洞房的炕上没有放被褥,只铺了一张席子,席子上堆满了红枣,也来不及等到天黑,就让二人入了洞房。男青年先被抬进去,由他的父母将他的衣服脱光,将他一丝不挂的身体放入红枣堆中。一切安排妥当,再让早已经脸羞得像一块红布似的新娘送入洞房。新娘一进屋,新郎的父母就赶紧将门关住,从外面上了锁,剩下的事,一切就都看新娘的了。

马头山里的女孩儿,喝着枣杠子酒长大,一个个都具有一种侠义心肠,尽管非常害羞,她还是从容地将自己脱光,然后钻进红枣堆中,将新郎冰冷的身体紧紧拥在怀里,用自己灼热的胴体,将新郎冰冷得快要僵硬的身体温暖焐热……

第二天,新郎的母亲一大早就打开了锁子,一推门,才发现里面已经闩上了,婆婆偷偷地透过窗户缝向里面看,发现新娘新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躺在红枣堆中呼呼地睡着。婆婆继续观察着,过了一会儿,自己的儿子醒过来了,从红枣堆里爬到了新娘的身上,两个人热烈地亲热了起来。一边亲热,新娘还一边嗔怪新郎:“半夜里我把你暖活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不跪下向我道谢,却骑到我的身上,把人家折腾了个半死,现在,人家刚睡了一会儿,你又来了,你真坏,真坏!咯咯咯,不要嘛……”

看到小两口这种热乎劲儿,当婆婆的自然欣喜若狂,捂着嘴满面欢笑地轻轻离开了窗台,向老头子和孩子的爷爷奶奶报喜去了。

几个老人将一桌丰盛的饭菜做好,静静地等待着小两口儿起床。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新郎新娘终于从洞房里走了出来。按着规矩,婚后第一天,新郎新娘应该先拜男方家长,新娘来到公公婆婆的屋,才要施礼。可是,令新娘意想不到的时,新郎的父母祖父母四个老人,一齐给新娘跪了下来,感谢这位贤惠的好媳妇救了他们家里的独生子,否则,这一家的香火可就断了。

公公婆婆早已经派出亲戚,通知各方亲友,参加补办的婚宴了,客人都到齐后,没有一个说新娘不好的,都夸她是马头山里最贤惠的好媳妇;新娘的父母,也并没有因此脸面上有任何难看,大家都说他们深明大义,通情达理。

……

枣花一边想着这个令人荡气回肠的故事,一边更紧地把继泽抱在怀里,用自己火热的身体温暖他,抚慰他。

此时,枣花的身体超乎寻常的灼热,除了马头山里自小吃红枣长大的女孩火热的天性以外,还因为她刚刚喝了三大碗枣杠子酒。所以,枣花将继泽抱在怀里过了只一小会儿,本来正在剧烈抽搐的继泽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就像正在拼命哭闹的婴孩被母亲抱在怀里,将乳头塞到孩子的口中,孩子便立即停止哭闹一样。这时,枣花觉得自己真的像一个姐姐,像一个母亲,而继泽就是自己的弟弟,甚至就是自己的孩子,而实际上,继泽比枣花要大三岁呢!

又过了不久,枣花觉得继泽的呼吸也平缓了好多,他的脸、脊背、胸口,双腿,都不像刚才那么凉了。“好神奇的办法,真的如此灵验,真不知道祖先是如何想出这么一个治疗冻伤的法子的,但愿再过一会儿继泽能够醒过来,只要她醒过来了就好,在船头生着火,给他熬一锅红枣小米粥,喝下去暖暖身子,压压惊,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枣花用自己的双臂,更加有力地将继泽搂在怀里。

此时的继泽,好像有了意识,也好像进入了一个童年时代的梦中,他好像回到了七八岁的年纪,有一次,在冬天的一个日子里,在凛冽的寒风中,自己不小心掉进了公园中的一个水塘中,那种寒彻入骨的感觉,令自己终身难忘。可是,回到家里,母亲把自己放到床上,脱掉自己的棉衣,帮自己擦干身体,再掀起一个大被子替自己压在身上。然而,看到自己仍然冻得发抖,母亲便脱掉自己的衣服,钻进了被窝,把自己紧紧抱在怀里,用母亲的体温温暖儿子的身体,还是这个办法管用,还是母亲的身体温暖,不一会儿,自己就从僵冷中缓过劲儿来了。

……

然而,刚刚有了混沌意识的继泽,不知为何家里的床总是一直在摇晃,他伸出自己的双臂,将娘抱住,他想弄明白这床为什么总是摇晃,摇晃得令人有些头痛,有些恶心,于是,他迷迷糊糊地叫了声:“娘!”,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就又进入了昏睡之中了,只隐隐觉得娘也进一步抱紧了自己……

……

又过了一会儿,继泽又觉得自己是和表姐在一起,自小自己就常到舅舅家,经常同表姐一起玩,可谓青梅竹马。后来渐渐地长大了,自己进了学堂,后又进入大学,与表姐的交往就日渐减少了。有一年寒假,刚从学校回到家不久,有一天,自己收到了表姐的一封信,信中的内容不多,只是说她要结婚了,要嫁到南方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走之前想见自己一面。收到这封信,自己非常震惊,从来没有想到,表姐会嫁人,而且要嫁到很远很远的南方去……于是,自己有些失魂落魄地来到舅舅家。到了舅舅家一看,一家人都在忙忙碌碌地为表姐准备出嫁的事儿呢?据说,再过一晚上,也就是明天,迎亲的队伍就来了,表姐就离开娘家,到她丈夫家里去了。自己心神不定地到了表姐房间,想看一看她。一进门,发现表姐打扮得非常艳丽,完全是一副标准的新娘的样子,然而,双眼却肿得像桃一样,看来这几天她一直在哭。表姐一看到自己,眼里的泪水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了。自己赶紧安慰表姐,说舅舅给你寻的人家一定不错,听说是南方一个世代经商的人家,家境很好的,女人有这么一个好的归宿,应该感到庆幸才是。想不到表姐哽咽着说道:“这么多年来,想不到你居然不懂我的心,枉我在你身上付出了那么多的心,我好傻好傻……”听表姐这样说,继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于是只好讪讪地退出了表姐的房间。

当天晚上,继泽就宿在了舅舅家,半夜时分,他觉得有个女人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掀开自己的被角,钻进了自己的被窝。她将自己的衣服脱光了,说:“继泽,天一明我就被人接着走了,就成别人的女人了,从此咱们天各一方,一辈子不一定能见上几次面。南方那个男人,我从未见过面,完全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到同那么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睡在一起,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继泽,咱们两个青梅竹马,多少年了,我一直爱的都是你啊,我一直等你来向我爹提亲。可是,你入了学堂,读完小学中学,最后又进入大学,你有了文化,我配不上你了,咱们的距离越来越远,可是,我对你的爱却越来越深……继泽,这一辈子,我的心永远都是你的,可我的身体,只能陪你这一个晚上,继泽,你要了我吧,你占有我一次吧,这样,也算我没有白白地爱你一场……”说着,表姐开始兀自宽衣解带。

“可是,表姐,你明天就要做人家的新娘了啊……”继泽畏畏缩缩地说。

“你若不要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会恨你一辈子,恨你一辈子!渴望了二十多年的爱情,却一点都没有得到,我好伤心,我恨你,我好恨你!……”表姐嘤嘤地边哭边说。

自己本来也是非常喜欢表姐的,听表姐这一番字字泣血的表白,触到表姐丰满柔嫩的胴体,继泽早已不能自持,于是,他飞快地褪去自己的内衣内裤,像一个野兽一样猛地将表姐抱在怀里,疯狂地亲吻抚摸起来,然后,他翻身而起,骑在表姐身上,将自己的男根猛地插进了表姐的体内。表姐脸上现在极痛苦又极欣喜的表情,极力压抑地呻吟着,不一会儿,二人就进入了快乐的巅峰……

……

“姐!”继泽大叫一声,一股热辣辣的泪水就涌了上来,流到了枣花的胸口,涌到了枣花丰满而富有弹性的双乳上;“姐!”继泽又叫了一声,像一个饱受饥饿之苦的孩子一样拼命吮吸了起来

紧接着,继泽的身体逐渐完全恢复过来了,他下体的男根,也嚯然膨胀了起来,直挺挺地昂扬着头颅。

“姐,我好想你,姐,我好想要你……”继泽压在了枣花身上,如同孩子一样含糊不清地喃喃着,……

这突然的情况,令枣花骤然一惊,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她没有想到继泽这么快就恢复过来,更没想到继泽会突然骑到她的身上,向自己提出那种要求。这种始料不及的情况,使枣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办?拒绝他吗?然而这样的话,今天自己所做的一切很可能会功亏一篑。自小,枣花就听马头山里的女人在一起闲谈时说到过这方面的事,当男人醒过来,要求与女青年发生关系时,女人万不可拒绝,相反,最好能够主动配合,这样,才能将男人身上的阳刚之气激发出来,才能最终挽救这个男人的生命。再说,继泽又是那么年轻帅气,那么知书达理富有学识,这不正是自己喜欢的男人吗?是的,他比他的姐夫继恩更招自己待见,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自己也不可能毅然脱光衣服,将赤身裸体的他抱在自己怀里的。

想到儿,枣花陡然产生一种圣徒般的献身精神,将自己彻底交给他,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这时,枣花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片平坦宽阔的平原,交给继泽这匹刚刚睡醒的骏马,让他在自己身上任意地驰骋;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片土层深厚的沃野,让继泽任意地耕耘播种吧。不但如此,自己还要指引着这匹骏马,使他顺利地进入自己最为美丽最令男人心灵震撼的地方。

想到这里,枣花坦然平躺了下来,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并松开了一直紧紧抱着继泽的双手,好让继泽自如地在自己身上施展身手……而继泽呢,虽然并不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但毕竟也不是初次经历男女之间的风雨了,他先是俯在枣花身上,从头发直到脚趾,将自己的“表姐”仔细地,不留一点空隙地吻了个遍,

这时,继泽也逐渐清醒了过来,此时压在自己身下的并不是自己当年的表姐,而是现实中的枣花,是马头山里的第一美女,是魏枣根的小女儿,是一口气能喝三大碗头鏊枣杠子酒的女中豪杰。他一边亲吻抚弄枣花的身体,一边喃喃地说着:“姐,枣花姐,你的身体真像盛开的枣花一样,又香又甜,还有一种令人心醉神迷欲罢不能的辣味……”

经过这一番抚弄,枣花也早已经变得心醉神迷,完全不能自已,她平躺在船舱中,发出难以压抑的呻吟声。此时,她的脑子已经完全不能清楚地断定到底是继泽还是继恩在自己的身上折腾自己了;忽地一会儿她觉得这是在通往天津的大清河的船上,忽一会儿,她又觉得又像是当年她与继恩在马头山阎王鼻子下面的枣埝上,但是,不管自己身上的人儿是继恩还是继泽,她都非常喜欢,非常爱恋;不管是在小船中还是在枣树埝上,身下都是厚厚的红枣。她恍然觉得自己现在结婚了,自己现在就躺在铺满红枣的婚床上,这是哪个促狭鬼媳妇撒的红帐呢,这么多的红枣,比几层棉被还要厚呢!……躺在这种由红枣铺成的婚床上,与最心爱的人缠绵,好舒畅,好惬意,真是酣畅淋漓,飘飘欲仙;随着继泽对她的进一步的爱抚,枣花发出更加狂热的呻吟声,“……哥哥……弟弟……继恩哥……继泽弟弟……”连枣花本人都不知道自己都喊了些什么。

随着枣花的呻吟声,在寒风中摇摆的小船发出一阵又一阵有节律的震动,过了好长时间,随着又一阵更加剧烈的震颤和枣花更加痛苦而又欢愉的叫声,小船的震动终于骤然平稳了下来。

暴风骤雨过后,两人都已经热得大汗淋漓,然而谁都不愿意分开,没有立即从枣堆中钻出来,而是仍然紧紧拥抱在一起,静静地躺在舱内的枣堆中,任凭小船随风摇曳……

就在继泽与枣花在枣堆中激情澎湃的时刻,老姜头已经带着附近村里的一个医生来到了,当他们尚未走近小船的时候,老姜头就听到了小船内发出的声音以及小船的震颤。他马上什么都明白过来了,于是,他连忙转过身,对身后的医生说:“我听到他的说话声了,他应该没事了,您请回吧……”

“老姜,看您这东一阵西一阵的,惶惶张张地催着我跑来了,还没有见到病人就又崔着我回去,您老今天办事怎么这样不稳当呢?”医生埋怨道。

“这是多半葫芦酒,我们永安山里烧的枣杠子,才开口儿,还没喝多少呢,全给你了。你拿回家,让弟妹给你切几个咸鸭蛋当下酒菜,好好地喝上半葫芦,暖暖身子吧,辛苦您这么远跑了一趟……”

“太感谢你了,老姜头,有这么好的枣杠子酒,今晚这一趟可没有白跑,谢谢谢谢!”说完,医生挥了挥手,就离开了。

等小船内发出的声音完全平息了之后,老姜头轻轻地拨出锚,然后爬上船,撑起篙,小船悄没声息地向东方驶去。

风不知在什么时候早已缓和下来了,躺在舱里的继泽,经过这一番折腾,早就累了,不一会儿便在悠然前行的小船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枣花没有打扰他,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儿吧,她将自己的胳膊从他怀里慢慢抽出来,手轻轻地在继泽的额头上摸了摸,然后慢慢将衣服穿上,又将被弄得非常零乱的头发拢了拢,就穿上鞋出了舱,来到船尾,轻轻地喊了一声:“姜大伯!”

“谁在喊自己?好像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老姜头身体一惊,回过头,发现枣花站在自己身后,于是向四周看了看,没有发现别的女子,他想自己一定听错了。老姜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撑船一边问枣花:“继泽没事了吧?”他的眼睛盯着正前方的水面,继续专心地撑自己的船。

枣花脸“刷”地红了,她低下头,等脸上的烧退下去后,才重新抬起头,面向老姜头,大大方方地回答道:“放心吧,他已经全好了;姜大伯!我撑一会儿船,您休息一会儿吧。”

老姜头听到枣花的回答,惊得差点从船上掉下来,好像大白天遇到了鬼,吃惊地望着枣花,问道:“枣花,你……你不是哑巴了吗?怎么……怎么突然会说话了?……”

经过老姜头这一问,枣花也好像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会说话了,她激动地喊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自己就突然会说话了……这是为什么……爹!我会说话了,爹!你的枣花会说话了,枣花不再是哑巴了,爹,你不用再愁我嫁不出去了,不用再愁我找不到好人家了,爹,以后没有人敢再叫我哑巴了,枣神爷,护枣娘娘,我会说话了,是你们在保佑我,是吧?是你们让我枣花又会说话了!是不是?”枣花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稍微平静了一会儿,枣花说:“姜大伯,您这几天太辛苦了,刚才又到淀边村里找医生,一定跑得很累了,我替您撑一会儿船吧!”说着,她走到老姜头身边,捉住了他手里的篙。

老姜头没有推辞,将篙交给枣花,说:“撑船时要小心过往的机船,那些船横冲直撞地,激起的波浪很容易将咱们的小木船掀翻,当机船从咱们小船旁边经过时,尽力躲它们远一些,同时注意用篙将船扎稳了;越向天津卫的方向走,机轮船越多,不可不多加提防啊!”

嘱咐完枣花,老姜回到船舱,看了看正睡得香甜的继泽;当他看到继泽面色红润,呼吸平稳,于是放了心,便靠在船舱上,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