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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这两天,枣排子的精神一直处于恍惚之中,四妮子溺水而死后恐怖的面孔,郝老财的姨太太上吊而死后垂到外边塞也塞不回去的舌头,鬼子头目那张阴峻的脸……一直在她的眼前晃啊晃的;自己被鬼子头目折腾后留下的伤痕,也都一直在煎熬着她。

“不行,得去找他!不能白白……”枣排子想。

“但他到哪里去了?能找得到吗?再说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怎么找?”枣排子心中陡生烦恼。

在破庙里时,她偶然听大枣木同他手下的游击队员说,鬼子撤到镇上去了,说是在村里恐怕遭到八路军的伏击。

那就到镇上去找,自己常到那里赶集,每一个犄角旮旯都熟得很,再说,这个鬼子头目那张阴暗冷峻的脸,已经深深地印在自己脑海之中了,就是扒一层皮,砸烂骨头烧成灰,自己也能认出他来,明天八月二十五,正好是个集,明天就去!

枣排子作出这个决定后,就从缸里舀了多半盆子水,端进屋里,将门关上,再将衣服脱光,慢慢地洗了起来,尤其,她将自己身体反复地洗过,直到洗得白里透着鲜红方才罢休。

第二天一大早,枣排子就起了炕,做了点饭吃了,也将女儿喂饱了,就开始细心地打扮起来,一边打扮,枣排子一边暗暗想:“赶集嘛,镇上那么多人都会看自己的,不好好打扮一下怎么行?”

“鬼子驻扎在镇上,这一带的百姓敢去赶集吗?”一边梳洗打扮着,枣排子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管它呢,反正逢五就是集,逢集咱就赶,俗话说,穷赶集,富赶庙,只要是集,只要地里没什么要紧事,山里人总想到集上转一遭儿,能买东西就买点儿,不买就当瞎逛逛,村里人大都如此,所以,不管人多人少,明天去镇上转一圈儿,谁都说不了别的。

洗过脸,枣排子将平时很少用的一瓶雪花膏拿出来,打开盖子,挤出一些来,点到脸上,然后轻轻地揉,将雪花膏匀匀地敷到脸上;然后,她又找来一朵花,插到了头上,照着镜子看了看,觉得太过花俏了,只好把花从头上摘了下来,装到了衣兜里。

打扮妥当,枣排子告诉女儿自己要去赶集,给她买烧饼,让女儿不要闹,在家里停停当当地等着。

枣排子的女儿很听话,冲妈妈深深地点了点头,说:“娘,我听话,我在家里好好地待着,哪儿都不去,等你给我买烧饼回来吃!”

枣排子抱住女儿亲了一下,从炕席下抽出一把锋利的枣木剑,掖到衣襟里面,将门锁上,就出发了。

枣排子来到镇上,果然没有什么人,以往熙熙攘攘的集镇,今天显得出乎意料的空旷和静寂,从来没有觉得这个镇子这样大啊,也从来没有觉得这个镇子这样安静过!看来,镇上的人大都已经逃到马头山里躲起来了。走着走着,枣排子看到几处被烧毁的房屋,在那棵古老的槐树下,留有一滩殷红的血迹,想必这是鬼子屠杀镇上的百姓留下的。

“该死的鬼子,做了多少坏事啊!”想到这里,枣排子摸了摸掖在衣服下面的枣木剑。

上哪里找那个强暴了自己的鬼子头目呢?此时,枣排子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此行的荒唐,岂止是荒唐,而且还非常危险!想到这里,枣排子决定到十字街口打烧饼的摊上,为孩子买上几个烧饼,然后就立即返回枣林凹。

然而十字街口的烧饼摊哪里还有人!连烤烧饼的炉子都被鬼子踹倒在地,碎成了一块块的黄土疙瘩。

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枣排子有些失望地离开烧饼摊,准备回家的时候,一队鬼子迈着整齐的步伐从一个街道的拐角出现了,枣排子一眼就认出,带队的军官正是在村里强暴过自己的那个鬼子头目。

枣排子一惊,想躲起来,可在这空荡荡的大街上往哪里藏?只有迈开小碎步,快速离开了。可是,还没有跑几步,鬼子们就注意上她了,“呜哩哇啦”地大喊着,看来是命令她立即停下来,一边喊还一边拉开了枪栓。

枣排子怕鬼子开枪,只好停了下来。两个鬼子跑到她跟前,一边“花姑娘!花姑娘”地乱叫着,一边用上了刺刀的步枪将她押向鬼子队伍,其中一个鬼子还在她屁股上摸了一把。

就在这时,鬼子头目也认出了枣排子,赶紧跑上前来,抡起胳膊就打了那个揩枣排子油的鬼子一记响亮地耳光,大喊一声:“八嘎!”

“哈依!”被打鬼子条件反射般地向鬼子头目鞠躬点头。

“你怎么来了?现在,整个庄窝镇,没有一个中国人敢像你这样在大街上行走,你,你不要命了吗?”鬼子头目问道。

一霎时,枣排子脸红耳热,回答道:“我……我来找你啊!……找你算账!……”

“你不要命了?幸亏遇到了我……”鬼子军官说。

“我们还要什么命!我们当女人的,天生命苦啊!村里已经有三个女人被你们折磨死了!……”枣排子哭闹着说。

“我给部队下了死命令,不准杀一个人,怎么会有三个女人被我们折磨死了呢?”

“女人受了那么惨重的凌辱,如何再活下去?有两个在庙里上吊了,还有一个回去后,被男人打,被公公骂,活活地逼得跳了井!”枣排子说完,大声哭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鬼子头目一边说对不起,一边低头鞠躬。

“我要回去了……”枣排子说。

“你不能走,你这样走的话,会遭大殃的,可能还会将命丢了,这样,你先到我的住处,等天晚一些了我再为你想办法离开这里。”

可枣排子不听他的,抬脚就要走。

“站住!”鬼子头目大喊一声。

枣排子条件反射般地立即站住了。

“别闹了,好不好,你不活了,也得为你的女儿想一想吧,你死了,女儿怎么办?走,跟着我!”鬼子头目说完,就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枣排子转回身,顺从地跟着鬼子头目向他的住处走去。

来到鬼子的住处,鬼子头目关上门,一把抱起枣排子,喃喃地说:“好女人,想死我了,快……”然后一把将枣排子撂到床上,三下两下将自己的衣服脱光,就骑在了枣排子的身上,开始脱起她的衣服来。

枣排子攥起拳头,一边向鬼子的胸脯捶打着,嘴里发出娇柔的哼唧声,像反抗,像埋怨,又像娇嗔。

鬼子顺利地将枣排子脱光,就猛地进入了她的身子。枣排子“啊!”地大喊一声,就用双手紧紧抱住鬼子头目的身体。两个火热的身子,像大海中的波涛一样汹涌起伏了起来,枣排子一阵又一阵的喊叫声,在屋子里回荡着。

过了好长时间,终于风平浪静。鬼子头目仍然骑在枣排子的身上,亲吻她的脸,抚摸她,捏她,这样爱抚了好长时间,鬼子头目说:“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枣排子仍然紧闭着双眼,沉默着,好像没有听到鬼子头目的话。

“我叫渡边,你叫什么名字?我爱你,你爱我吗?”鬼子头目继续问道。

“爱你?我恨你!你强暴了我,又屡次地凌辱我,我太恨你了,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敢自杀,恨我自己的身体,身不由己地……我居然用自己的身体侍候杀害自己同胞的鬼子,我,我还算中国人吗?马头山里有多少人被你们害死了啊,我孩子她爹就是被你们日本人给烧死的,日后到了地下,他也不会饶了我的……乡亲们要是知道我来找你,跟你做这种事,非得用圪针将我拍死不可……”枣排子喘着气回答道。

“谁要是敢伤你一根毫毛,我就带兵血洗枣林凹,他们一个都别想活!”鬼子头目咆哮道。

……

过了好长时间,两个人开始穿衣服了,忽然,渡边眼睛一亮,原来,他看到了枣排子掉在床上的那支枣木剑,他将剑拿在手中,非常感兴趣地审视了一遍,大瞪着眼睛问枣排子:“这是你带来的吗?什么制成的?做什么用的?”

“枣木做的,杀你用的!”枣排子气呼呼地说。

“真是杀我用的?”渡边又一次问道。

枣排子点点头。

渡边将枣木剑递到枣排子手里,说:“你既然如此恨我,那就杀了我,解你的心头之恨吧!我们这一段时间在马头山地区作恶实在太多了。这次,你们村死了三个人,可是,镇上,还有其他的村,就没有你们村那么幸运了,哪个村不死几十个人?镇上,你知道吗?镇上有好几百人被杀啊,直接用机枪屠杀的啊!你看这大街上,哪还有几个人?我们是罪人,我也有罪,我愿意以死谢罪!”说完,渡边将刚刚穿好的上衣了裤子都褪了下来,露出了肚子。

枣排子接过那把枣木剑,锋利的剑尖指着渡边的胸口,眼里含满了泪花,犹豫了好久,突然,枣排子将枣木剑扔到地上,扑到渡边怀里,紧紧抱住他,“哇”地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你欺负我,你明知道我下不了手,可你偏偏把剑给了我让我杀你,你欺负我,你欺负我……”枣排子一边哭,一边攥起拳头,使劲捶打着渡边。

渡边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低下头,一边抚摸着枣排子的头发,一边安慰她,“好了,别哭了,起来吧,你先回去,什么时候想我了,随时到这儿来……”渡边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通行证,交给枣排子,说:“拿上这个证件,遇到我们的人就会畅通无阻,没有人拦截盘问你,想来找我就方便了,不过,这张证件可不能让八路军看到,否则你可就没命了!”说完,就将证件向枣排子的衣兜里塞去。

“我不要,不要,我才不来找你呢,你们是杀人魔鬼,我还能来找你?你想得美……”枣排子抓住渡边的手,两人争执推让着。

然而,最终,渡边还是将通行证塞到了枣排子的衣兜里。枣排子将手伸进衣兜,摸了摸,想拿出来还给渡边。渡边按住她的手,大声喝斥道:“别闹了,好不好?没有这张证件,你以后来不来先不说,今天想离开镇子都不容易,外边随便一士兵,都可能将你抓起来强奸了,然后杀死你!”

枣排子不再争执,手伸在兜里,摸着那张通行证,反复地搓弄着。突然,她想到孩子一个人在家这么长时间了,于是同渡边说:“我得走了,孩子还在等着我呢,我老不回去她会急哭的。”说完转过身,要向屋外走去。

“等一等!”渡说一边说着,一边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一包糖果一包饼干,交给枣排子,说:“带上吧,小孩一定爱吃!”然后又掏出一叠钱,向枣排子衣兜里面塞。

枣排子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接了过来,装到了衣兜里。“孩子才几岁,懂什么,再说今年旱成了这个样子,除了红枣,家里快要断粮了,带回家里,让孩子吃了延喘性命吧!”枣排子想。而渡边的钱,枣排子死活都没有收。

凭着那张通行证,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枣排子又接连来镇上找过渡边几次。她已是欲罢不能!枣排子心里好痛苦,她在心里无数次地骂自己,“你个贱女人,居然去找惨杀乡亲的鬼子睡觉,居然去找杀死你丈夫的仇人睡觉,你真不要脸!”有一天早晨,枣排子将菜刀磨得非常锋利,想将自己的腿砍掉,她一边磨刀心里一边说:“你这双腿好贱,我要把它们砍断,看你还往不往镇上跑!”然而她始终无法下手,最后,她将菜刀“咣当”扔掉,梳洗打扮一番,装上那张通行证,又去镇上找渡边去了。渡边每次都要拿些好吃的,让枣排子给孩子带回来,除了糖果饼干之外,还有各种罐头,有一次,还装了半袋大米,让她偷偷背回了家。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枣排子这种诡秘行踪,早已引起了枣林凹乡亲们的注意。有一个胆子很大常到胭脂河边放猪的孩子,说隐约看到枣排子到了镇上鬼子的营房,还看到过一个鬼子军官在镇子外边的苇子地里等着她。两人相会以后,立即搂抱在一起亲吻了起来,亲了一会儿,鬼子抱起枣排子,进了苇子地深处。孩子把见到的情况跟自己的父母说了,孩子的父母知道八路军正在为寻找潜伏在马头山的奸细而绞尽脑汁,便立即将这一情况报告给了村里的游击队和八路军。

此时,枣叶、枣花、继泽都已经从马头山上下来了,继恩与三枣木也回到了村,军区政治保卫局的曹政委,以及司令部的参谋们有时也到村里来,大家正在总结马头山地区在鬼子扫荡时期遭到严重屠杀的教训。总结的结果是,可能内部有奸细,及时给鬼子通风报信,才致使鬼子成功地突袭马头山,造成大量乡亲被屠杀的惨剧。

在上级领导的指导下,村里的锄奸小组很快成立了,三枣木临时兼任锄奸小组的组长,大枣木任副组长,直接受军区政治保卫局曹政委的领导。这几天,曹政委可成了整个马头山地区最忙的人,为了查出隐藏在山里的奸细,曹政委带着保卫局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在马头山十八个山峁乱转,到了每个村,先召集党员干部讲话,强调锄奸对抗战胜利的重要性。曹政委发了誓,“查不出潜伏在马头山的奸细,我就不姓曹!”可是,几天时间过去了,一点眉目都没有,这可如何向上级交代?所以,曹政委这两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由于昼夜不停地工作,他眼镜片后面的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显得通红通红的,如马头山里饿得快要发疯的狼。

“奸细是谁呢?”听曹政委说马头山里出了奸细,所有的人都在苦思冥想着。

最近,由于枣排子诡秘的行踪,枣林凹村的很多人都把怀疑的目光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锄奸队得到村民们的报告后,很快做出了对枣排子跟踪侦察的决定。从村里游击队中抽调两名党员队员,再会同两名八路军战士,组成了跟踪侦察小组。为了便于行动,还让枣花也参加了这一小组,由她带领其他人,在枣排子向镇上走去后,偷偷跟踪着她,看她到底到镇上干什么去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尽管那个放猪的孩子信誓旦旦地说,他亲眼看到枣排子与镇上的一个鬼子在胭脂河边的苇子地里抱在一起“撒流氓”,然而,一个放猪孩子的话,大人毕竟无法全信。

第二天,侦察小组的五个人,一大早就潜伏在通往村外的山口,焦急地等待着枣排子的出现。果然,同以往一样,吃过早饭不久,枣排子打扮停当,就将闺女锁到屋里,向村外走去了。看到枣排子出了山口,枣花带领其他几个人,也从山口处的荆棘丛中钻出来,不远不近地跟随在枣排子后面。这几个人,无论是民兵,还是八路军战士,都非常有经验,既不会跟丢,也不会跟醒。

另一个行动小组在曹政委和三枣木的带领下,在枣排子一离开,就来到了她的家,大枣木指挥着一个游击队员,将手伸到门槛下,一只手用力将门扇提了起来,再轻轻向里一推,就将门扇从门轴里卸了出来。

门打开后,曹政委等人仔细地搜查着,很快,大家就在枣排子家的炕席底下发现了吃剩下的一些糖果,还发现半袋大米。

“证据确凿,凭这些东西,完全就能定枣排子私通鬼子的罪!这个女汉奸!!!”三枣木义愤填膺地说。

曹政委神色严峻地点了点头,对几名部下命令道:“将这些东西带走,下令立即捉拿枣排子,别让她跑了。”

“她的孩子还在家呢,她一定还会回来!否则孩子还不饿死了。”

“同志啊,你太幼稚了,把敌人想像得太有人情味了,敌人为了实现破坏抗战的目的,还要什么孩子?”曹政委说。

“曹政委的理论水平和警惕性就是高!可是,枣排子为什么要充当汉奸呢?她的丈夫是被鬼子杀死的,当时,烧得都快认不出来了,那个惨啊!枣排子当时哭得那个伤心!此后,说起鬼子来,她总是恨得牙痒痒的,按说不应该帮助自己的仇人啊?”一名游击队员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枣排子可能就是贪图这些糖果饼干大米之类的才当了汉奸的,这东西,咱山里人几辈子都吃不到几个啊!枣林凹人谁不知道,枣排子可是个懒女人,男人活着的时候,她不干什么活,在家里坐着,被他男人养得白白胖胖的;男人没了以后,家里的境况是一天不如一天,看到鬼子拿那么多好吃的给她,自然就当汉奸了吧!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另一名游击队员说。

“立即派人通知侦察小组,将枣排子捉拿回来,然后马上审讯,到时候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曹政委向大家命令道。

“是!”一名游击队员应声而去。

游击队员快步狂奔,赶上了侦察枣排子行动的那个小组,向枣花等几个人传达了曹政委要求将枣排子立即捉拿归案的命令。

这时,枣排子已经走到了距离镇上很近的芦苇地,就在这时,从镇里走出了一个鬼子,腰里挂着军刀,看来是个军官。枣花等几个人赶紧闪身进入路边的树丛里,从树叶之间探头观看。

“可能他就是前一段时间曾在咱们村驻扎过的鬼子头目!枣排子应该就是在那时同他勾到一起的……”枣花话尚未说完,她身边的一个游击队员狠狠地骂道:“这个狗日的,我妹妹就是因为遭了鬼子的强暴才上吊自尽的,我不杀了他,为姐姐报仇雪恨,枉为男人……”一边说,就呼啦一声将枪栓拉上,随后抠动了扳机。

他这一开枪不要紧,其他战士也跟着开起火来,有的大声骂道:“这个臭婊子,捉回去干嘛,干脆打死算了!居然当奸细,同日本人勾结,真是狼心狗肺!马头山里多少人死在鬼子手里啊,她男人就是让日本的燃烧弹给烧死的,这些仇恨不记着,居然出卖村里人,还让鬼子操,这个贱女人!打死她!”

这时,镇内鬼子刚刚修建好的炮楼上的枪也响了,子弹开始是打向芦苇丛,后来向枣花他们潜伏的地方射来,两个八路军战士也奋起还击,向鬼子的炮楼开了枪。拉着枣排子躲进芦苇丛的鬼子军官,也抽出手枪,时而向炮楼的方向打,时而向游击队的方向射击,一时间,三个方面乱打一气,弄得所有人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枣排子像一只又笨又呆的傻鸟一样,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只是双手捂着头,死命地向芦苇丛中钻,一副顾头不顾屁股的狼狈样。子弹像长了眼睛,“扑哧扑哧”地直向芦苇丛中射来,辟哩啪啦地将很多芦苇拦腰打断,这样打了一会儿,炮楼上的鬼子与八路军之间又乒乒乓乓地干上了。

流弹击中了渡边的一条腿,正拉着枣排子逃跑的他,一下子栽倒在地。

“我被宪兵队注意上了,说我被八路军游击队的女间谍引诱,出卖皇军的情报,要处死我;你呢,可能也被八路军盯上了,他们也要将你打死,咱们两个都已经不被自己方面所容,唉,怎么办呢?刚才,若不是他们双方打起来了,咱们两个现在肯定早被打成筛子了,枣排子,你逃走吧,我在这里掩护你……我……我不想活了,也活不了了,刚才我已经向皇军开了枪,就凭这一点,回去也会被军法从事!同你之间的事儿,更是没法说清。你赶紧逃走,逃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回村,回到村里你一定是个死!……我的腿受了伤,很可能已经骨折……我……我留下来掩护你。”渡边说着,眼里流下泪来。

“不!要走一起走,要死死一起,我不能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枣排子坚定地说。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你赶紧走,你还有女儿需要照顾……还有女儿……女儿……女儿啊!”渡边已经泪流满面了,既而号啕大哭了起来。

渡边的话提醒了枣排子,是啊,家里还有女儿,她被自己反锁在屋里,而自己却出来寻野男人,哪有这种当娘的,自己犯下了天大的罪过啊!……渡边腿已经受了伤,他一个人在这里可怎么办,我怎能留下他不管呢。她走到渡边跟前,伏下了身,说:“来,我背你走,背你回村里,我向村里乡亲们说,告诉他们,你下达了不准杀人的命令,才使枣林凹成了这次扫荡死人最少的村。这次扫荡,哪个村不死三几十个人呢,而我们枣林凹,除了那两个上吊的一个跳井的,其实你们一个都没杀,就凭这一点,八路军一定不会伤害你的……你可能不知道,八路军优待俘虏呢,不用说你这种这么有良心的日本人,就是罪恶滔天的鬼子,投降或被抓住,也是一律优待。去年,从死羊凹俘虏了那么多鬼子,一个都没杀,还好生养着,共产党与八路军主要是恨汉奸,更恨国民党……”

“看来你果然是八路军的间谍啊,想说服我,是不是?我大日本皇军,以当俘虏为最大的耻辱,你不要这样羞辱我,滚,赶紧滚,你若不赶紧走,看我不一枪打死你!立即给我滚!”渡边用手枪指着枣排子,黑洞洞的枪口发出幽幽的寒光。

枣排子还试图向渡边的身边靠过去,想背他走,可是,渡边根本不让她靠近自己,用枪口指着她的脑门,说:“我从一数到三,你不走,我立即崩了你!一……”

枣排子实在无奈,只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深深地看了渡边一眼,转过身,向芦苇丛深处跑去,随着一阵阵芦苇忽啦忽啦地响,不一会儿,枣排子的身影就消失了。

就在这时,一队鬼子宪兵在一名军官的带领下,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步枪,气势汹汹地从镇里开了出来,径直向芦苇丛扑来。枣花悄悄地对周围几个人说:“鬼子大规模出动了,赶紧撤!”于是,几个人弯着腰,在树丛的掩护下,向枣林凹撤去。

听着整齐的皮鞋踏步声,渡边知道是宪兵队开过来了,逃跑是不可能了,被宪兵队捉回来也绝没有好果子吃。从马头山撤到镇上不久,自己的下属可能就已经向上级告发了自己,在枣林凹扫荡期间,一个人都没有杀,早已令宪兵队生疑了,后来,自己又同村里的一个女人来往密切。在共产党统治的地区,实行的是全民皆兵的策略,这个女人一定是八路军的间谍,宪兵队估计怀疑自己被这个女人策反了,并经常为她提供情报,然后再由她带给山里的八路军。前几天,皇军一个中队进马头山扫荡,差点被打了伏击,消息是谁走漏的?他们也一定怀疑是自己干的,自己就是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了。

也许自己真的上了这个女共党的当了,真他妈倒霉,中国有句俗话,女人是祸水,真是有道理。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即使皇军的宪兵队长相信自己,但今天这一番开枪对射,也够得上处死了。自己一直忠于天皇,想不到落这么个下场,那只好剖腹自杀,以此向天皇表明心志了。

想到这里,渡边挣扎着跪坐起来,将上衣脱掉,从腰间抽出军刀,仔细地擦了擦,双手紧握刀柄,刀尖指向肚子。这时,宪兵队已经进入芦苇丛,开始寻觅渡边了。一名鬼子拨开面前的芦苇,探头向渡边看去……就在这一刹那,渡边用尽全力,将刀捅向了自己的肚子,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整把刀全部捅了进去,刀尖从背后穿了出来。他忍着巨痛,紧握刀柄,将刀上下左右地一搅,随即一声惨叫,就倒在地上,登时毙命。

枣排子离开渡边以后,沿着胭脂河岸狂奔,她知道,无论是被鬼子抓住,还是落到了八路军的手里,自己都活不了。忽然,她被一个树桩绊了一跤,一下子栽倒在地,昏迷了过去。

等枣排子醒过来的时候,空中已是繁星点点。她挣扎着站了起来,可是,这是哪儿?自己为什么来到了这里?过了好半天,她终于回忆起了今天发生的事了。她借着暗淡的月光观察着,过了好久,才终于判断出,这里是镇子以西大约二十来里的地方,顺着河边的小路,一直向东,急走大约一个时辰,就能回到枣林凹。

“必须立即返回枣林凹!孩子还被自己反锁在屋里呢,无论回去以后是死是活,都必须回去,儿是娘的心头肉,孩子比什么都要紧!”于是,枣排子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枣排子终于接近了村庄。整个枣林凹一片黑暗,一点声音都没有,连狗叫的声音都听不到。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鬼子今天血洗了村庄,鸡犬不留,将村里人都杀光了?那……自己的孩子呢?枣排子的心不由紧缩了起来。

枣排子像疯了,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内跑去,漆黑的村庄,每一棵树下,每一块石头后面,好像都有一双阴险恶毒的眼睛在盯着她。

然而,一路上都有惊无险,当她走到自己家门口时,略微松了一口气,然后从腰里取下钥匙,哆哆嗦嗦地向锁孔里插去……整整一天了,孩子被锁在屋内,真不知道怎么样了。然而,听不到孩子的哭声,以往可不是这样,这更让枣排子心里不踏实。

枣排子觉得,这安静之中一定有什么难以预料的危险,她的心慌了,“孩子……”枣排子心咚咚地跳着,想喊,却喊不出声来,喉咙里发出一阵呜呜的声音,只能自己听到。一霎时,枣排子的眼泪流出来了,她双手哆嗦着,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好将锁子打开,可是,颤抖的手无论如何都不听使唤……

“枣排子,不许动,举起手来!”几支黑洞洞的枪口一齐对准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