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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第二天黎明,枣花提着那个装有‘一撮毛’脑袋的袋子,回到枣林凹,向马头山里爬去。

进入村后的那边枣树林,枣花来到一个新坟前,这里埋着姐姐,还有那个刚刚长成人形的胎儿。枣花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以后自己想姐姐了,想来看一看她的时候,只能来看这个坟头了,一座坟堆,几抔黄土,阴阳两隔,姐妹两个永远不能真正相见了。

枣花跌跌撞撞地跑到姐姐的坟前,一下子栽倒在坟头上,号啕大哭起来,哭了好一会儿,枣花擦干眼泪,将‘一撮毛’的脑袋从袋子里提出来,放到坟头的供石上,说:“姐姐,昨天晚上,爹、二哥还有我,摸到镇上,将‘一撮毛’杀了;三哥带领八路军大部队,冲进镇里,将镇上的鬼子全部消灭了,你的仇,我们替你报了!

“我的小外甥,你还没出生,你还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就被鬼子害了,小姨对不起你啊!姨当时藏在酒窖内,保全了自己的性命,而你还未出生就没了,我恨死自己了,小姨当得不称职啊!”

距离枣叶的坟不太远,稍微向里一截儿,就是枣针的坟墓,她零乱的尸骸被埋在了枣核爹的坟里,两个人合葬了,枣核小小的坟头,则在他父母的坟的后面。

枣花从姐姐的坟头前站起来,向枣针一家人的坟前看了看,略微犹豫了一下,就向他们一家人的坟前走去。

走到枣针坟前,枣花大吃了一惊,只见坟前散乱地扔着七八个鬼子的人头,这些人头,都是血哩忽啦的,有的吡牙咧嘴,有的怒目而视,有的则双目紧闭,看此情景,枣花知道,刚才二哥来过了。

枣花坐在坟前,又哭了一场。一边哭,枣花一边说:“嫂子,昨天晚上,我和我爹在二哥的带领下摸到了镇里,将‘一撮毛’的脑袋敲碎了,镇上的一个中队,也全部被八路军消灭了,一个都没有跑掉,嫂嫂,你的仇我们给你报了。二哥可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为了给你报仇,他宁可将自己的命搭上都在所不惜,嫂嫂,你遇上这么一个好男人,值啊!作为一个女人,你没有白活……”

最后,枣花说:“嫂嫂,我该走了,你的孩子还在山上军区医院里,寄养在一个护士那里,我得赶紧去看他,嫂嫂,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会把他当亲儿子,他没了母亲,我就是他的亲娘,我一定会将他养大成人,嫂子你放心吧!”

说完,枣花就站了起来,快步向马头山上走去。

一路疾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枣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她停下来,坐到一块石头上,想喘口气儿。就在这时,她看到有三个军人,骑着马从山上飞驰而下,定睛一看,原来为首的是曹政委,后面两个战士是他的警卫员。

枣花将脸扭到了一边,不想搭理他。结婚以前,他曾经拼命追求自己,自己结婚以后,虽说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地骚扰自己了,但是,他每次见到自己,仍然盯着自己色迷迷地看,自己的脸蛋、脖颈、胸脯、肚子、大腿,每一个部位,都能感受到曹政委那火辣辣的目光,那目光好像能穿过自己的衣服,在自己的肉体上摩挲,抚弄,使人异常反感,比吃个苍蝇还难受。每次见了他,枣花都不想同他说话,但是,曹政委总要没事找事地问她几句话才会离开。

枣花正在思考着如何摆脱他的纠缠,想不到,枣政委从自己身边经过,只偷偷瞅了枣花一眼,在马的屁股上猛抽了一鞭,就迅速向山下飞奔而去了,时间不长,三个人都跑到了山脚,出了枣林凹村,再踅过一个山弯,就不知道向哪里去了。

“曹政委今天是怎么啦,好像有什么要紧事儿似的,这么急匆匆地就跑了……”枣花想。

枣花上到阎王鼻子下的军区医院,找到和自己关系非常要好的韩护士,跟着她来到一个床上,见到了窖生。窖生的脸被洗得干干净净,衣服也是洗后又换上的。此时,孩子睡得正香,枣花见到孩子可爱的样子,鼻子一酸,不由落下泪来,才一天时间不见,就把枣花想成这样了,枣花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个孩子了。

韩护士把孩子交给枣花,转身就要离去。枣花连忙把她叫住,问道:“小韩,这几天你见继泽了吗?这一段时间,家里发生了很多不幸的事,可是,怎么继泽连都没下山去看看呢,当然,他不可能不知道吧,我……几天不见,也怪想他的……”说着,枣花的脸上不由浮起了一层红晕。

小韩一手握着一个注射器,一手拿着一小瓶药,似乎要去给某个伤员打针,听到枣花的问话,药瓶突然“啪”地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怎么了,小韩?”枣花问道。

“没什么,我不小心,药瓶掉到地上摔碎了,你先待着,我再去药房拿一瓶。”一边回答,小韩转身走了。

小韩这是怎么了,枣花满腹狐疑,但也没多问,抱上孩子,向院长室走去。

见到院长,枣花同他说了一下自己家里这段时间发生的灾难,然后又提出请假。孩子这么小,没人照料怎么行?爹的状况也很不好,也需要人照顾,自己短时间怕是很难到医院上班了。当然,她仍然会积极参加村里的抗日活动,枣针壮烈牺牲了,自己可以将村妇救会主任这个职务接过来,带领村里的妇女们继续坚持抗战。

枣花开始还担心院长会极力挽留自己,想不到他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好像希望自己快点离开似的,这令枣花感到有点意外。因为自己在医院干工作非常积极,技术也很好,又特别能吃苦,一百七八十斤的男伤员,自己一口气就能背下火线送到医院。院长一直以来对自己都是特别器重,大会小会都表扬自己,可是,今天自己申请要离开了,他不但没有挽留,好像还巴不得似的,岂不令枣花心中有些莫名的失落?

尴尬地过了片刻,枣花有些怅然若失地站起来,对院长说:“那……我走了,什么时候医院忙不过来了,您给我捎信儿,我一定回来帮忙……”

“不用,你赶紧去吧,回家照顾孩子要紧!”院长摆了摆手,示意枣花赶紧离开。

枣花心里顿时泛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觉,说:“院长,您见过我男人继泽吗?好几天不见他了,家里发生了那么多变故……”

“没见过,我没有见过……”院长吞吞吐吐地说,目光躲闪着。

“怎么回事,他们一个个怎么这个样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枣花非常疑惑,但并没有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只是同院长说:“如果见继泽来医院找我,您就告诉他,让他到村里找我,我走了,您多保重,院长!”说完,枣花抱着孩子,转身离开了医院,向山下走去。

刚离开医院,枣花想:“要不到马刨泉那边转一转吧……马刨泉下大埝阶的枣树林里,自己少女时代最刻骨铭心的经历永远留在了那里,后来,同继泽结婚后,两个人也经常去那儿玩,那里留下了自己很多美好的往事。”

一边想着,枣花转过身,向马刨泉那边走去了。医院距离那里近得很,不过一二百来米的距离,本来,马刨泉与军区医院,都位于马头山阎王鼻子之下。

大埝阶上的红枣几乎完全成熟了,黄生生的枣叶与红艳艳的枣子,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像红黄两色的绒布织成的硕大地毯。秋风拂过,不时有熟透的红枣“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伴有黄色的叶子从树上飘然而下,发出“沙啦沙啦”的声音。看到这些景象,枣花的脸不由地“刷”地红到了脖子根,尽管这里没有一个人,可是,她仍然觉得自己久压在心底的秘密被人窥知了似的。

忽然,枣花发现,在大埝阶的一个角落有一个新坟,坟头小小的,孤零零地凸起在坡根儿处,如果这不是一个近一两天才起的新坟,坟上一点草都没有,新鲜的沙土与周围判然不同,是很难被人发现的。

谁死了?被埋在这儿了?军区医院也断不常地死人,那些身负重伤的伤员,死后都不会埋在这里,而是翻过一个山梁,埋在另一个山凹里,很多伤员集中埋在一处。埋在这个新坟里的人,一定不是伤员,难道是到山上采药的人?或是上山打猎的?从山上摔下来,或是被野兽咬死了,后来,被山里的八路军发现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村里的,就随便埋到了这里?枣花的心里有些狐疑,但并没有多想,就慢慢地走到了马刨泉前。

“马刨泉可真是一泓神泉,如此旱的天,居然仍然有满满一窠水,怪不得爹说,这泉水与胭脂河相通,胭脂河又与东海相通,除非东海的水干了,马刨泉的水就不会干涸。看来爹说的真有道理啊!”枣花把孩子放在泉边一块干净的石板上,然后蹲下来,掬几捧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秋天的泉水好甜好甜啊!然后,她又撩起水洗了几把脸,甩一甩头发和手上的水滴,就抱起孩子,向山下走去了。

家里,枣根正在编火约子,此时的蒿子,籽粒已经饱满,编出的火约子用来熏蚊子效果正好。由于节令稍晚了一些,而且由于年景太旱,蒿子棵长得不够大,水分也少,已经有些干枯,编起来比往常要费力一些,勉强能编成而已。

枣花回到家,见到枣根,问:“爹,继泽没有回来过吗?也真是的,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连一个面都不着,真是一个书呆子,每天就知道钻研他从北平带来的那些洋书,要不就是画图纸,拆卸机器零件儿,家里的事,他什么都不管……”

“别这样说,继泽是大知识分子,是干大事的,和咱们风里来雨里去的老百姓怎么可比?不过,我听咱们村里的几个民兵说,前几天他们在马头山里见到过他,他们说,军区政治保卫局的曹政委曾经多次向他们问过继泽的很多事儿,包括你们乘着姜老大的船如何去的天津,如何搞到了药品和电台,又是如何回来的,问得非常详细,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要调查似的……”

枣花的心不由“格登”了一下,问枣根,“爹,您今天见到过曹政委吗?我上山的时候,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正好见他带着两个警卫员,骑着马,慌里慌张地向山下跑去!”枣花觉得身体软软的,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也许是因为爬了半天山,又没吃过东西,肚子饿的缘故吧。

“见到了啊,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以往他路过咱们村,总会跑到我这里讨些酒喝,这次见到我,却猛向马屁股上打了几鞭子,像个贼一样地跑了。”枣根说。

“不好!继泽出事儿了,一定被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眼镜蛇给祸害了,怪不得……”话未说完,枣花号啕大哭了起来。

枣根也一惊,骂道:“你胡吣什么啊!……”

哭了一会儿,枣花将窖生交给老枣根,说:“爹,您先替我看着孩子,我去追眼镜蛇,他把继泽杀了,就埋在马头山阎王鼻子底下——那里起了一个新坟,里面埋的一定是继泽……”说着,枣花泪如雨下,她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就站了起来。

“枣花,这话不可许胡说,继泽是军区兵工厂的技术员,还曾经从天津给八路军运回消炎药,救了那么多人的命;带回的电台,又曾起过多少作用啊!继泽立下了这么多功劳,共产党和八路军还能杀他?”枣根完全不信女儿的话。

“爹,您不知道啊,您太不了解这条眼镜蛇了,什么心狠手辣的事他干不出来?多少人被他整过?多少人被他祸害了?继泽一定是被他杀了,怪不得这几天一直见不到他呢,咱们还埋怨他不回来看看呢,哪里知道他已经死了!”

“唉!他哥哥继恩,被调到延安后一直没回来,那,那我找个机会,上山问一问三枣木?……咱总不能这样瞎猜疑吧……也许他是被派去执行什么任务了,哪有你想得这么蝎虎……”枣根像是安慰女儿,又像是在自我安慰。

“来不及了,我先把他抓回来再说!他杀了继泽,心虚了,怕咱们找他算账,于是就逃跑了!”一边说,枣花进了屋,取出杀“一撮毛”时用的那把砍刀来,插到背后,然后出了屋,同爹说:“我去郝大叔家借一匹马,骑上去追眼镜蛇,您在家好生看着孩子,放心,我会及早回来的。”说完,飞快地向郝老财家跑去。

“千万小心,不管追上追不上曹政委,一定早点回来,爹和孩子都等着你呢!如果追上了问清楚了再说,不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打啊杀啊,曹政委是八路军的大官,可不能随便杀啊!杀了你也活不成啊!你要有个一好二歹,爹也不活了……”枣根的喊声带着哭腔。

枣花好像没有听到爹的话,头也没回就跑了,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枣花来到郝老财家,直奔马棚;到了马棚,他看到老完蛋正在向马槽里倒草料,二话没说,解开马缰绳,将马牵出来,骑上马,双腿向马的肚子夹了一下,就飞奔而去了。慌得老完蛋在后面大喊:“哎!姑奶奶,这马吃完了料,还打算让它拉车呢,你就这么骑跑了,算怎么回事,一会儿东家还不骂我?……”

顷刻之间,人与马都已经没了踪影,急得老完蛋直跺脚。

枣花骑马出了村,在村外的小路上,问村口一个站岗放哨的游击队员见没见到曹政委从这里路过。游击队员回答说,早晨就走了,骑着马,带着两个兵,慌慌张张地向庄窝镇的方向去了。

枣花连个谢字都没来得及说,在马屁股上重重地擂了一拳,就向镇里的方向追去。

刚进了镇,就看到一大群人围在一辆马车上,有八路军也有老百姓。八路军脱帽致礼,老百姓痛哭失声,有的人还喊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为曹政委报仇——”

“什么?曹政委?……”枣花赶紧将马打住,骑在马背上,向大车上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枣花心里如同翻起了五味瓶。原来,车上躺着的正是曹政委,还有他带领的两名战士。三个人浑身都是血,弹孔布满了身体,简直被打成了筛子。看到这一幕,枣花的心气儿一下子泄光了,身子一软,随即下了马,挤到人群中,一边观看,一边听大家议论。

在大家的议论中,枣花终于知道,曹政委骑着马,出了镇,在翻越镇子北面的菩萨岭时,与一股鬼子遭遇了,双方展开了激战,最后,三个人子弹打光了,手榴弹也用光了,逃到菩萨岭的山顶,搬起石头砸鬼子。鬼子看曹政委是个不小的官,本想抓活的。然而死伤这么多,恼羞成怒,于是用机枪向他们扫射,最终,三人被鬼乱枪打死了,身上如蜂窝一样的弹孔,就是机枪的子弹给打的。

枣花想哭,没有眼泪;想笑,更笑不出,只好跺了跺脚,挤出人群,丧气地骑上马,慢慢地回到枣林凹来。

枣花将马牵到郝财主家的马棚里拴好了,才要向家里走去。这时,正把羊领出圈,要上马头山去放的老完蛋冲着枣花的背影喊:“枣花,你快回去看看吧,从马头山里下来一群八路军,将你们家包围了,不知是什么原因,听说好像与继泽有关……”

枣花匆匆赶回家去,果然,远远她就看到一群穿灰军装的人聚在自家院子里。爹抱着窖生,靠在屋檐下的一个明柱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枣花快步跑回来,问道:“爹,家里这是怎么了?”

看到枣花回来了,枣根打起精神,坐起来对枣花说;“枣花,爹要同你说一件事,你可一定要挺住,俺家枣花是最泼辣最坚强的,什么样的风雨能将俺枣花吹倒呢?!”

“爹,有什么话,您就说吧!”枣花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枣花,让你说准了,继泽没了,被曹政委害死了,但是,这还不算完,他们说继泽是特务——国民党的特务,不是抗战来的,是破坏抗战的,是比汉奸还要坏的坏蛋,刚才,这几个人还把咱的家搜了,寻找继泽当特务的证据,但也没有搜出什么来,这不,正等着你呢,要让你交待问题呢……”

枣花如同五雷轰顶,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了。

……

就在饭田一雄带领着整整一个中队血洗枣林凹那一天,杨继泽在枣林凹村游击队的保护下,携带电台逃回到了马头山,然而当天晚上,他就被曹政委抓了起来。

抓捕兵工厂技术员杨继泽,是曹政委早就计划好了的,可一直找不到有力的证据,所以一直没有贸然下手。

一段时间来,继泽总觉得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跟踪着,有一双眼睛盯着他,本来,他并不是一个警惕性很高的人,但是,即使这样,他也清楚地感觉到有人在跟踪、监视他。他明白,是曹政委怀疑上自己了,前一段时间,曹政委怀疑枣排子,差点儿将这个可怜的农村妇女整死,但最终一无所获。在拷逼枣排子的过程中,曹政委一直让枣排子交代她的幕后主使,当时自己觉得真是有点莫名其妙,枣排子怎么会有上司呢,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轻易就被“上司”发展成特务了?有那么容易吗?曹政委真是可笑。

现在,继泽终于明白了,原来,曹政委认定,枣排子的上司就是自己啊!想到这里,继泽吓了一大跳,不由出了一身冷汗。照曹政委的想法,自己就是马头山地区的大特务了,自己出面与鬼子军官接头不太方便,于是发展了枣排子充当自己的下属!曹政委真会编故事,他的才能可真是用错了地方,他不应该当这个政治保卫局政委,应该去写小说,去编剧本,一定能够编出一部曲折离奇的名作。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走自己的路,让曹政委去想吧,自己如此光明磊落,曹政委还能把自己抓起来?还能把自己枪毙了不成?平时枣花经常告诫自己,要防着曹政委这样的人,她可真是杞人忧天,自己大老远地跑到天津,九死一生把军区医院急需的药品运回来,救了多少八路军伤员的性命?自己把电台带回来,并一直负责维护,使军区领导与各地保持畅通的联系,为八路军对日作战起了多大的作用?自己在兵工厂作技术员,帮助厂里制造了多少枪炮弹药?自己是特务?笑话,哪有这样的特务?曹政委要是将我抓起来了,以后谁去天津搞药品?谁研制枪炮弹药?谁修复电台?他要是将我枪毙了,司令员能饶了他?

所以,尽管已经觉得曹政委在派人跟踪监视自己,继泽依然我行我素,并没有当回事,也没有同枣花说过。

带着电台从枣林凹村逃回到马头山后,继泽将电台安置到司令部,焦急地等待着司令员的消息,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司令员回来,唉,这次司令员可是遇上意想不到的大危险了,差点……后来,听大枣木说,司令员一定是被老枣根藏到酒窖里了,他还说,如果藏到了酒窖,那绝对万无一失,让大家尽管放心。听了大枣木的话,继泽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晚上,继泽直接宿在了司令部的值班室,因为挂念司令员的安全,他要亲自守着电话机,等待各部队的报告,等司令员的消息。

躺在值班室的床上,继泽辗转反侧,直到半夜都不能入眠,白天的事又历历在目。鬼子突然出动大规模的精锐部队,包围小小的枣林凹,肯定不是一般的扫荡,一定不是单单为了杀几个村干部,更不是为了杀几个村民!那……那是怎么回事呢?……对,司令员亲自带领司令部的人员进入枣林凹,一定是被鬼子获悉了。可是,他们是如何察觉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啊,只有为数极少的特别可靠的一些人知道啊!况且,谁都没有机会去向鬼子汇报啊!这段时间,除了枣排子,真的没有人进过镇里。枣排子!又是枣排子!怎么自己也犯曹政委那样的错误?她一个农村妇女,怎么有可能充当鬼子的特务呢?你的脑子也可以编小说了。继泽苦笑着骂自己。

“可不是枣排子又是谁呢,怪不得曹政委高度怀疑她呢,换位思考,如果让自己当政治保卫局的政委,自己也得怀疑她,可她哪有那么大的心机,那一定是受人指使了……我的天!自己的思维方式竟然同曹政委如出一辙!……”继泽几乎惊叫了出来。

“可那个指使枣排子的人又是谁呢?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怪不得曹政委一直拷问枣排子这个问题呢。”继泽想。

继泽掰着指头数了数知道司令员进入枣林凹的人,觉得哪个人都不可怀疑。哪个人不是入党多年的老革命?都有着出生入死的革命经历;哪个人身上没有几处伤疤?自己……继泽忽然意识到,在所有知道这一秘密的人中,只有自己同他们不一样,自己不是党员,尽管哥哥一直要求自己及早入党,可是,自己在燕京大学时就信了基督教,每次饭前都要祈祷,这已经是四五年时间养成的习惯,那是自己的信仰,怎么说改就改了呢?自己身上也没有一处伤疤……想到这里,继泽的冷汗涔涔地冒了出来。

“我身正不怕影斜,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君子坦荡荡……”继泽这样想着,然而,他还是吓得再也睡不着觉了。他觉得窗户外有人正在监视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破门而入,将自己抓起来呢?怎么办,逃走吗?那更不是办法,那样更会给曹政委留下把柄;坐以待毙,他也绝不甘心,自己还年轻,就这么被抓了?而且被抓后肯定会被枪毙,特务,破坏抗战,私通鬼子,哪一项都是死罪;而且出卖了司令员,还想活命吗?

如果枣花在就好了,她一定会保护自己的;哥哥在也好,是他将自己介绍到这里的,自己满腔热血,一心渴望抗日救国,于是给哥哥写信,哥哥派人将自己接到了这里。哥是老党员老革命了,又是八路军里一个不小的官,一定能够救自己,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前一段时间,哥哥突然被派到延安的抗大学习去了,真是不巧!

继泽抓起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拿起一只杯子,舀了一杯凉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马刨泉的水真甜啊,几口凉水下肚,一阵沁人心脾的凉气直接渗入肚子深处……突然,继泽的大脑如同一道闪电划过,“对,可能问题出在这里了!读大学时,有一位教无线电的教授就曾经提到过,在军事上,现在的科学技术已经能够通过捕捉对方无线电台发射的信号,确定对方指挥部的具体方位。以前,指挥部设在马头山的一个防空洞里,即使敌人探测到了指挥部的位置,也是无可奈何,可是,司令部进入枣林凹,距离镇上那么近,鬼子就可以采取突然袭击的办法加以围剿了。”

“对,问题很可能就出在这部电台发射的信号上,自己现在就去看一看这部电台,将它拆开,看能否找到改进的办法,使它发射信号时敌人不易捕捉到……”继泽一边想着,披了一件衣服,裤子都没有穿,就向司令部的机要室走去。

继泽来到机要室,将桌上的油灯点燃,然后把电台搬到桌子上,再拿出几件工具,摆弄起机器来……

就在这时,只听“咚”地一声,机要室的门被踹开了,几个黑影猛扑进来,明晃晃的手电光照得继泽睁不开眼,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继泽眯缝着眼睛,用手试着去挡手电的强光,但他的胳膊立即被反剪了起来,头被按向地面。继泽大惊,问道:“你们……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我们要干什么?”曹政委应声而入。

“曹政委,我明白了,问题可能就出在这部电台上……”继泽身子一软,然而他仍然想竭力争辩。

“你说的对极了,问题肯定是出在这部电台上,要不鬼子怎么能把军区司令员的活动情况搞得那么清楚呢,要不鬼子怎么知道司令员进了枣林凹呢!”曹政委的口气满含着讽刺。

“我正想着如何加以改进呢,半晚上了,我一直睡不着觉,跑来拆开机器看一看……”

“还想继续表演下去,是不是?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想演戏,我也算是服了你了,你这个潜伏在我军核心部门的可怕特务!——国民党反动派的特务!”曹政委大喝一声。

继泽手里的一件工具“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他面色苍白地望着曹政委。曹政委目光如矩,压得继泽立即低下了头,他的身子瘫软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回软了吧,看你还有什么狡辩的,这么长时间了,一直都在怀疑你,早就想抓起你来审问呢,可是苦于没有证据。深更半夜的,偷偷溜到机要室给鬼子发电报!这次人赃俱获,把你抓了个现行,你还怎么抵赖!你哥哥,以及你枣林凹里的一大家亲戚也无法保你了。绑起来,关到军区保卫局,严加看管,认真审问,让他把他所做的一切罪恶全部交代出来。”曹政委大声命令道。

几个战士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就将这个文弱书生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拖起他,出了机要室,直向军区保卫局而去。

进了审讯室,曹政委口气放缓和了一些,甚至还给继泽倒了一杯水,和气地说:“说吧,将整个过程详细地说出来。”

“说什么?”继泽问道。

“谁派你来的,来到马头山后,都做过哪些破坏抗日的工作,如何把各种情报传递给鬼子?……”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是来太行山参加抗日救国工作的,为了抵御外侮,为了中华民族免受外族奴役和蹂躏,我怎么会给鬼子送情报,我怎么会做数典忘祖、让祖宗和后人唾骂的事呢?”继泽说。

“还要继续表演下去!有意思吗?我来问你,你半夜三更地跑到机要室摆弄那个电台做什么?对,你会说是在修理它,更好地服务抗战!你还真能颠倒黑白!!!还是我来揭你的老底儿吧,你以到天津为八路军运输药品为名,带回了这部美蒋特务组织提供的电台,然后,你用这部电台同鬼子联系,把根据地和八路军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到鬼子手里,这才导致了根据地人民惨遭鬼子的大屠杀。今年的扫荡,马头山地区,以及整个太行山区,有多少老百姓被鬼子杀害啊,多少房屋被烧,多少财产被抢啊,这笔账,全得记在你的身上!”曹政委逼视着继泽说。

“你,你这是血口喷人,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事!”对于曹政委的指控,继泽矢口否认。

“不承认是吧,那你说,为什么黑更半夜地跑到机要室摆弄电台,你说,你不是为了给鬼子传递情报是想干什么?正常工作大白天光明正大地去做不行吗?非要半夜偷偷去干?”

这时,继泽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但他不甘心就这样被冤枉,竭力试图为自己争辩,“为什么司令部一进入枣林凹就被鬼子盯上了?从山下回来后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半夜突然想到,可能是电台的信号被鬼子的电子设备捕捉到了,从而寻上门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先向领导汇报,而是一个人偷偷地钻进机要室摆弄机器?……”

“我也吃不准是不是这样,怕大家笑话……”

曹政委哈哈大笑道:“怎么样,谎话就是谎话,撒谎撒不圆了吧!我再问你,你去天津,为什么在返回的路上那么顺利,你不觉得有些反常吗?一路上畅通无阻,谁都不敢拦,谁都不敢查!以往搞药品,八路军死过多少人?可你却非常顺利地把药品与电台运回来了,连一根毫毛都没伤着,能有这样的事?”

“你怎么知道的?……”继泽慌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曹政委冷笑道:“我怎么知道的!你的阴谋被揭穿了,吃惊了是吧。根据我们的充分调查,已经认定你是国民党反动派派来的特务,来搜集我党我军的情报,提供给日本人,借日本人之手,达到消灭我党我军的目的,杨继泽,你!你居心何其毒也!”

“可我给根据地和八路军运回这么多药品,也是有功绩的。”继泽急不择言,越来越将自己套进去了。

“有功?对,你是有功,这正是你们这些国民党特务的高明之处,你如果不立些‘功’,怎么取得我们的信任呢?”曹政委的气势咄咄逼人。

“我……我……”继泽觉得自己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由委屈地“哇”地大哭了起来。

“事到如今还要装,还要表演下去,是不是?”

“哥,救我……”继泽哭喊道。

“喊谁都没有用,我们已经把你哥调走了,现在在延安学习呢。你现在这种情况,他一点都不知道,即使知道,他也不能帮你。帮一个国民党特务分子?我们真正的革命者都是能够做到大义灭亲的,知道你是个反革命,他也会主动与你划清界限的。再者,我听从中央回来的同志说,他现在也正在挨整呢,当年他违抗军令,犯了左倾冒险主义错误,将鬼子引到了根据地,现在正在清算他呢,现在他已经自身难保了……哎?你不说让他救你我还没有多想,他为什么把你这样一个特务弄到根据地来,你们是不是一伙的?你们是不是结成了反革命的生死同盟,他是不是更大的特务?……”曹政委问。

“枣花……”继泽喊道。

“枣花……”曹政委的脸突然涨红了,他恼羞成怒,大喊一声:“将他押下去,严密看管起来,等候处决!”

司令员回到山里后,听说曹政委要枪毙杨继泽,说现在正忙着,等过了这一段儿时间,仔细调查研究一番再说,所以,处决继泽的事,就暂时搁下来了。

在八路军全歼镇上饭田中队的这天晚上,司令员又下山了,曹政委利用这个时机,擅自作主,将继泽从禁闭室里拉了出来,押到阎王鼻子底下,要将他秘密处死。

负责执行处决任务的是政治保卫局一个干事,他有些担忧地问:“政委,司令员回来了,问起这事儿,那可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有办法应付,一切责任都在我身上,你放心地执行就是了!”

“是!政委。”

继泽被处决后的第二天,亲自指挥八路军把镇上的鬼子全歼后,司令员就立即回到了马头山。曹政委听说司令员回山了,立即跑来,向司令员汇报情况,他说:“昨天晚上,你下山后,被关在禁闭室内的杨继泽试图逃跑,不知怎么弄开了捆绑的绳索,还打伤了看守他的一个战士……担心他给党的革命事业造成更加严重的破坏,我临时决定,立即处决杨继泽,今天凌晨……

“什么,你处死了继泽!”司令员大吃一惊。

“对,作为军区政治保卫局的政委,我不能不对军区首长的安全负责,不能不为整个根据地军民的安危考虑,如果他跑了,再将消息传递给鬼子,司令员您可能就会重蹈上一次在枣林凹遭受伏击的覆辙。那太危险了,您的安全问题不是您个人的事,您是党的司令员,作为政治保卫局政委,我的责任重于泰山,不能让您的安全出一点儿差错。”曹政委说。

“借口!说!你与继泽有什么仇恨?居然要杀之而后快!还说什么为了我的安全,为了根据地全体军民的安危,你说的倒是冠冕堂皇!你巧颜令色,你居心不良,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我不想再见到你!”司令员大发雷霆。

“司令员,我真的是为了军区机关和您的安全……”

“滚,我不想听你解释!立即滚!再不离开,我立即毙了你!”司令部掏出手枪,枪口指着曹政委。

曹政委赶紧向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司令员喊道:“你想去哪?”

“我……”

“这样吧,你到政治部,让唐主任给你开一个介绍信,你拿上回延安去吧,回到延安后,进入抗大学习,好好改造一下自己的思想,否则,会犯更大错误的!”

“杀杨继泽并没有错,他有重大通敌嫌疑。”曹政委坚持道。

“我知道,但并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吧,万一错杀了呢,脑袋掉地上还能长上去?我党的原则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你就忘记了?”

“是,司令员!我一定将您的教导记在心里,在以后的工作中我再也不这样莽撞武断了!”

“走吧,开了介绍信就立即下山,我再也不想再看你一眼!!!”司令员怒吼道。

继泽是怎么被杀害的,一直困扰着枣花,她颇费了些周折终于打听到,在曹政委命令下,村里的游击队副队长参与了处决继泽的过程,于是,枣花找到他,想让他讲一讲继泽是怎么被处死的。到底是谁亲手杀害了自己的丈夫?曹政委已经死了,但是,亲手杀死自己丈夫的刽子手,自己也不能放过,否则,心中的这口恶气实在咽不下去。

这位游击队副队长犹豫了好长时间,在枣花的一再威逼请求下,并保证绝对保密后,才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前一段时间,我们将电台运回司令部,后来因为又要照顾负伤的队长大枣木,所以一直没有下山。八路军进攻庄窝镇消灭“一撮毛”的那天晚上,我们正在司令部附近警戒,突然,政治保卫局的王干事来了,要我们跟他走一趟。我们不知道有什么任务,但是,八路军的同志既然请我们帮忙,我们岂有不帮之理。

到了政治保卫局,王干事说:“今天晚上,你带着两个民兵,找个地方挖一个坑,我们要处决一个特务,你们看埋在哪里好?”

我说:“那就埋在阎王鼻子下面吧!挖坑好说,什么时候?”

“你们连夜挖,凌晨以前处决犯人,处决后你们还要将犯人埋了。”王干事说。

“没问题!”我回答道。

民兵副队长缓缓地继续讲述着,而枣花早已潸然泪下。

“我带着那两个民兵,提着镐、锹等工具,来到阎王鼻子下,几人个就挖了起来。还不到半夜的时候,坑就挖好了,我们三个坐下来正想歇一会儿呢,就在这时,曹政委亲自带着两个战士,还有王干事,押着被五花大绑的继泽就过来了。继泽吓得面如土色,浑身筛糠一样地颤抖着。走到坑口,一个战士要将他拖到坑里去,继泽拼命挣扎,极不情愿进去,这时候,曹政委一脚踹到继泽的腿上,继泽腿一弯,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另一个战士一脚蹬在继泽的头上,将他蹬进了坑。继泽挣扎着想站起来,想往坑外爬,然而,他的双手被绑着,如何爬得出来,最终,继泽绝望了……

这时,继泽反而镇定了下来,他冲曹政委说:“临死前,我想说一句话!”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快说!”曹政委说。

“我从北平来到咱根据地,帮助八路军兵工厂制造武器,知道造一个子弹不容易,咱根据地太缺乏子弹了,所以,我请求大家不要开枪,省下子弹打鬼子!至于你们怎么处死我,用刀砍,用石头砸,都可以……”继泽说。

“死到临头,还在演戏!……”曹政委冷笑一声,转过身,对两个士兵说:“不过,真的不要开枪,半夜开枪容易惊动人!用石头砸,砸死在炕里,然后直接把他埋起来!”

“于是,王干事举着火把,两个战士抱起石头向继泽砸去。开始,继泽还呼叫、痛哭、大骂,后来,一个几十斤重的石头,一下子就砸到了继泽的头上,将脑浆都砸出来了,继泽的身体就一下子栽倒在坑内,再也不动弹了。看到继泽被砸死了,曹政委向我下令道:‘将尸体埋了吧,我们走了。’然后他们就离开了。”

“当时,我们三人都吓瘫了,哪里见过这阵势?继泽平时文文静静的,谁能想到会被当作国民党特务给处死呢?他死得好惨啊!看到曹政委和王干事带领两个战士走了,我赶紧跳下去,把手放到继泽的鼻子上试了试,一点气息没有了。你想脑浆都被砸出来了,还能有什么气儿,于是,我对两个民兵说:‘那就赶紧埋了吧,反正已经死了。’”

“于是,我们三个人就挥锹铲土,将坑填上,然后上面起了一个坟头,做了一个标记。我一直琢磨着找个什么合适的时间告诉你和你爹呢,你就找来问了。枣花,咱们村的三个人可都没有动手,我们只是挖了坑,可我们并不知道曹政委要处决谁,所以就傻傻地挖了。其实,即使我们知道是要埋继泽,曹政委让我们挖,我们也不敢不挖啊!枣花,你要是想算账,就去找曹政委,主要就坏在他的身上,那两个战士,还有王干事,也是奉命行事而已;然而,听说那两个亲手处死继泽的战士,同曹政委一起,已经在同鬼子的战斗中牺牲了……”

“继泽死前留下什么话没有?”

“到了最后,他一直在喊你的名字,‘枣花救我!枣花,我见不到你了’,他当时说话很多,很乱,总之就是这一类的话吧”副队长说。

枣花听着听着,早已经气得脸色煞白,她大口地喘着粗气,手哆嗦着,想找什么人发泄她的怒气,然而曹政委和那两个战士都已经死了,她即使想报仇也不可能了。最后,枣花仰头冲着天空大喊了一声:“天啊!”手中的钢刀,猛地砍到了旁边的一棵榆树上,碗口粗的树干一下子被拦腰砍断了。

第三天,曹政委的追悼会在庄窝镇隆重举行,由于他生前地位较高,所以,八路军很多干部战士都参加了。整个胭脂河与马头山区的老百姓,从一大早就涌向镇里,也去参加曹政委的追悼会,曹政委为抗日壮烈牺牲,怎么能不受到大家的崇敬呢。

枣花一大早,做过早饭,喂过孩子,然后带上昨天晚上已经准备好的祭奠用的烧纸、香烛,以及继泽爱吃的一些东西,放进一个篮子里,擓上就向马头山爬去了。继泽被认定为国民党特务,按规定是不准祭奠的,但枣花不甘心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山上待着,可又怕有人看到告发,于是只好从很少有人走的偏僻的地方上山。

到了阎王鼻子,枣花在继泽的坟前跪了下来,泣不成声地铺开了张白布,然后将篮子里的香点燃,插在了坟头;再把祭奠用的果品一样样地摆出来;将果品摆好后,又把烧纸取出来,点燃了。将这一切做完后,枣花一下子扑倒在继泽的坟上,手抠进了土里,恸哭了起来。她怕有人听到,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一边哭一边小声说:“继泽,你不是特务,不管别人怎么说,即使整个马头山地区的人都认为你是特务,但我不相信;我到死都不相信你是特务,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是个纯洁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好人……”

忽然,镇子里响起一阵清脆的排枪声,枣花知道,那是追悼会上,八路军在鸣枪为壮烈牺牲的曹政委致敬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