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头山区的粽子好吃,无论哪里来的人,只要闻到马头山粽子飘出的香味就会垂涎欲滴,这关键在于极有特色的配料。除黄米作为主料外,里面还要放进太行山区产的各种豆子,更主要的是,必须放入山上产的红枣。在当地人看来,粽子里面如果没有红枣,那根本不能称其为粽子。粽子里面有了红枣,才有浓浓的甜味,这种甜味与黄米和豆子的香味结合在一起,再用胭脂河清澈香甜的水慢慢地煮熟,才能产生一种令马头山人一生一世无论走到何方都不会忘怀的香甜。
马头山一带的风俗,一般煮粽子的过程中,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是不许吃的,甚至用筷子试一试生熟都是不允许的,这个规矩,谁都不敢违反,即使最淘气最受长辈溺爱的孩子,也只能眼巴巴地瞅着煮粽子的大锅,规规矩矩地等着。家家户户,只有到了第二天早晨,供过枣神爷爷和护枣娘娘,才可以吃粽子。
杨指导员看着眼前正在洗苇叶的女人们,神思却飘到了对马头山风俗民情所见所感的回忆之中了,直到听到一个女孩子喊了一声“继恩哥”,才猛地回到现实中来。
“一定是枣花!”指导员想。
他循声望去,果然,枣根大叔的两个女儿,枣叶与枣花,并排着蹲在河边的长石上。枣叶低着头,默默地洗着;而枣花正冲着自己挥手呢,一边继续无所顾忌地大声喊着:“继恩哥——继恩哥——”全然不顾在场的所有妇女都停下手中的活计,诧异地望着她。
杨继恩却有些不知所措,支吾道:“你三哥在家吧,昨天他告假说回家来看看,我来找他,同他说一说部队上的一些事儿——公务事……司令员说,要大力发展抗日根据地,要广泛发动群众呢……”
“来得挺勤的嘛?三天两头儿地往这儿跑!公务事?公务事会跑得这样欢?公务事儿会这么上瘾?我看是私务事儿吧,找三枣木?你是找三枣木他妹妹吧?是来找枣花的吧!枣花,人家要发动你参加八路军呢,快,别洗粽叶了,也别在家过端午了,赶紧跟上你的汉子走吧!人家骑着马娶你来了……哈哈哈……”几个妇女逗枣花。
枣花也不示弱,立即同几个女人吵了起来:“你们几个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出,满口的胡吣……”
杨继恩不敢再逗留,更不敢同她们搭讪,赶紧加快了脚步,牵着马,想急步从她们身边走过。哪知这些女人越发地闹了起来,一起七嘴八舌地乱说了起来。
“枣花,看,人家到你家里拜丈人去了,去了就把亲定下了,明儿就过门儿,死妮子,这回得意了吧,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就生娃娃了……”
“看把死妮子兴的,等着新婚之夜舒服吧……”
……
这还不罢休,有一个三十几岁的身材粗壮的妇女,抓起身边的木盆,从河里舀起半盆水,端起来,紧跑几步冲到杨继恩跟前,一股脑地向杨继恩泼了过去……
“继恩哥,小心……”
杨继恩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些妇女同他来这一手儿,猝不及防,被兜头泼了一身,头发衣服都湿了个透。幸亏是大夏天的,而且太阳也已经升得老高了,毒毒的阳光照在身上,不一会儿也就干了,权当是冲了个冷水浴。
“哈哈哈……”一帮女人得意地大笑了起来。
杨继恩牵着马,仓皇失措地逃离了,身后,又是一阵女人的嘻笑逗骂声。
“你们怎么这样欺负人?”是枣花的声音。
“欺负人?你心疼了?可真是一个好婆娘,没过门儿心思就全在自己汉子身上了,这太让我们这些同你生死相交了十几年的姐妹心凉了!你这个见色忘义的死妮子,团笼上了一个大城市来的知识分子,勾搭上了八路军的一个大军官,你就心里美吧……”大家一边说,一边撩起水,向枣花的脸上洒,使劲儿地逗她。
自始至终,枣叶都一直在默默地洗粽叶,一言未发。她左手拿着一个宽大的苇叶,右手撩水,冲洗叶子,然后再用手不停地摩挲,反复地揉搓,直到将这个叶子弄烂了,她才暗暗地叹了口气,将这个不能再用的叶子丢到了河水中。这个破损的苇叶在水中漂浮了很久,才随着缓缓的水流,慢慢地向下游漂去了。
杨继恩牵着马,匆匆离开河边,顺着山路,向枣根大叔家走去。
快到枣根家门口的时候,杨继恩听到一阵阵斧头劈柴的声音。继恩拐了一个弯,上了院子,就站到枣根大叔的家门口了,他这才发现,原来劈柴的正是枣根大叔,他正在专心致志地劈一个枣木鼓突。枣木鼓突是枣树的主干与主根相连处膨大成的块状的木头,非常瓷实,特别坚硬,最耐烧了,马头山里人在蒸干粮时,喜欢用这样的木柴,一个这样的鼓突放进灶膛,不等烧完,就能将一锅干粮蒸熟。
“劈柴火啊,大叔,这么大年纪了,枣木鼓突这么硬,又是这样的大热天,怎么受得了?我来替您干吧。”杨继恩说。
“没事儿,这点活儿算得了什么!别看你年轻力壮的,但如果找不到门道儿,你还是真劈不开它,费上半天劲也不管用。”枣根抓起搭在脖子上的手巾,擦了擦头上的汗,就继续干起来。
“大哥与三枣木呢?”
“他们一大早就到马头山里给谷子间苗去了。三儿想顺便看看山上的枣花开得如何。其实这还用看吗?坐在院子里,甚至躺在屋里,都能闻见枣花香。今年是个大年,到了秋天,红枣的收成肯定错不了。那就多烧一些酒,招待咱八路军,过年时给司令员送去一大坛……对了,你的衣服怎么湿成这样了?是汗溻的吧。”魏枣根问道。
继恩脸不由地有些红了,支吾道:“路上跑累了,这么热的天儿,刚进村时路过胭脂河边的大水汪,就洗了一把头脸,洗得慌了些,就把衣服弄湿了,不过不当紧,日头这么毒,看,现在已经半干了。”
继恩与枣根大叔正在说着话,枣叶枣花姐妹二人回来了,一边走一边嘻嘻哈哈地说笑着。枣叶挑着两个篮子,里面满是刚刚洗好了的苇叶;枣花端着一个高粱秸编的家什,里面是洗好了的针巾叶,这是用来捆粽子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