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恩大惊失色,心中不由埋怨枣花,好容易勾回的水桶,就这么得而复失,也太不当一回事了吧,这要是让她爹知道,还不骂她。唉,到底还是岁数太小,十几岁的丫头片子,正是贪玩爱耍的年龄。没办法,还是脱了衣服,进河里将桶捞上来吧。只是不知水深不深,自己在城市长大,是一个旱鸭子,不怎么会水,如果水深的话,还真是没办法了,要是在河里被灌个半死,还不让岸边的女人笑死!
枣花坏坏地笑着,看继恩急得不知所措的样子,半是嘲弄半是炫耀地向他做了一个鬼脸,右臂轻轻一使劲儿,只听河面“哗”地一声,桶被担杖从水里提了出来。继恩定睛一看,担杖的铁勾好端端地勾着水桶的铁梁,满满的一桶水,随着水桶晃动,“哗啦哗啦”向河面流泻出的一阵阵的水滴。
继恩慌着欲伸手帮忙,就在这时,枣花双脚稳稳地踏在石条上,身体略向后一仰,两腿呈马步站姿,左胳膊向后猛地一拉,手中的担杖就放到了左大腿上,然后两臂猛地一较劲儿,继恩还没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满满一桶水就被提到了石条上。
继恩只剩下了惊叹的份儿了,嘴里不由发出一阵“啧啧”的赞叹声,就在这时,第二桶水也被提上来了。
“枣花,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太了不起了,我真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继恩不迭声地说。
“这算得了什么,不用说大人了,村里半大的孩子都会,你别佩服我了,我佩服你才是真的,会读书,能写字,还会打枪,听哥哥回来说,你用机关枪把鬼子的飞机都打跑了。继恩哥,教我读书吧,教我写字吧,收我当你的学生吧,前几年,我就想跟哥哥一起到镇里上学,但那时太小,爹思想又封建,说没见过村里有女孩子上学堂读书的。这次哥哥回来说,八路军提倡妇女学文化,提倡男女平等,还要成立妇救会,与男人一起打鬼子!……”枣花大睁着眼睛看着继恩说。
“你哥也太夸张了,居然说我用机关枪把鬼子的飞机打跑了……唉!咱中国太落后了!……想不到你懂得挺多的……教你读书写字没问题,不过,你可以先让你哥哥教你呀……”继恩说。
“不,我只跟你学……”枣花的脸倏地红了。
“别说了,咱们赶紧挑水回去吧,时间久了,你姐姐从枣针嫂家回来后,煮粽子却没有水,又找不到咱们,该着急了!”继恩说完,挑起水,下了石条,向村里走去。
枣花没吱声,跟在继恩后面,也向村里走去。
河边的几个妇女,一边冲枣花扮鬼脸,一边用指头使劲刮自己的脸蛋,同时发出“嗷——嗷——”的叫声。其中那个粗嗓门的女人,冲枣花嚷嚷:“死妮子,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帮一个大男人打水,不知道害羞,像一个肉尾巴一样跟在男人后面跑……”
“呸!你们封建!……死封建……老封建!……”枣花毫不示弱,一边向她们吐唾沫一边反驳。
“咦?打碎了茶碗儿,她倒有词儿了!……”另一个女人说。
“才十几岁的丫头片子,就知道勾汉子了,看把死妮子美的,今晚就入洞房得了,让男人好好地折腾一夜,还不把死妮子舒妥死……”
“哈哈哈哈……”胭脂河上空,回荡着几个女人一阵又一阵放肆的笑声,静如处女的胭脂河面,顿时荡漾起一阵阵波纹。
继恩挑着水回到家,将水放到院子里已被枣花刷得干干净净的大锅前,刚喘了口气儿,枣叶和枣针相跟着回来了。枣针左手不断地抹着眼睛,右胳膊擓着一个荆条编的篮子,里面大约有三四十个粽子,被针巾串绑到了一起。枣针后面,有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牵着枣针的衣角,一步不离地跟随着。
“枣核来了,过来,让小姑抱抱……枣核真乖……”看到枣针身后的男孩,枣花赶紧迎上来,一把将男孩抱在了怀里。
想不到,男孩一把将枣花推开,非常气恼地说:“小姑姑,告诉我,我爹去哪儿了,好吗?枣核知道小姑姑可疼枣核了,可你近来为什么每次都骗枣核,说爹带着红枣到山外给枣核换白面去了。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爹都一直不回来?明天五月初五,就是枣花节了,爹最爱吃娘包的粽子了……爹答应带我上马头山给枣神爷爷、护枣娘娘烧香呢,我要爹,我要爹……”说着说着,孩子哭了起来。
“哇——”枣针手里的篮子滑落在地,蹲下来号啕大哭了起来。刚才,枣叶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一直在哭的枣针劝住了,现在被儿子的一番话又引得痛哭了起来。
枣叶枣花也忍不住一齐哭了起来,顿时,枣叶抱着枣针嫂,枣花抱着枣核,几个人哭成了一团。
恰在这时,魏枣根扛着不知从哪里寻的一个枯干的枣木鼓突,满头大汗地回到家,看到院里哭得伤心欲绝的几个人,一把扔掉枣木鼓突,提着他那根枣木杠子,喘着粗气,绕着院子来回地走着,将枣木杠子在地上“咚咚”地戳得直响。
在旁边沉默了很长时间的杨指导员,看到几个人的哭声逐渐平静了下来,于是走上前去,将枣核从枣花怀里拉出来,双手扶着孩子的肩膀,两眼平静地望着枣核的眼睛,语气坚定地说:“枣核,让叔叔告诉你真实情况吧,你先答应叔叔的要求,叔叔再告诉你,好吗?”
枣核一边抽噎着,一边重重地点了点头。
“叔叔告诉你真实情况,你不许再哭,能答应叔叔吗?男子汉!”
枣核又一次点了点头。
“你爹赶着驴,驮着红枣到平原界换粮食,被鬼子害死了,你爹回不来了,枣核,你要把这仇恨记在心里,杀鬼子,给你爹报仇!这样,你爹才能含笑九泉。你爹的仇报了,你娘也就不会这样伤心了……”杨指导员抚摸着孩子的脑袋说。
泪水在孩子的眼眶里打转,然而他强忍着不哭出声来,过了一会儿,他抹了一把眼泪,问道:“你是谁?是干什么的?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们是八路军,是共产党领导下专门打鬼子的部队,是为咱老百姓打天下的,是毛主席派我们来的,我们要在司令员的领导下,在太行山一带发动群众,抗击日寇!”杨指导员坚定地说。
“小孩子也能打鬼子吗?”枣核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