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当然能了,我们要发动全民族的抗战,使敌人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小孩子也能抗日,加入儿童团啊,站岗放哨,送鸡毛信!能起到大人无法发挥的作用。”

“那你们有枪吗?”

“有啊!敌人会给我们送上门来的……”指导员拍一拍别在腰间的盒子炮。

枣核沉默着,不再说话。突然,他像个猴子一样,猛地扑到指导员的腰间,去抢他的枪。

幸亏指导员眼疾手快,就在孩子就要把枪从指导员腰里抽出来的时候,指导员有力的大手紧紧地将孩子的手按住了。

孩子一边哭一边嘶喊:“叔叔,给我枪,求求你,给我枪,我要打鬼子,给爹报仇!……”

杨指导员紧紧地攥住孩子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的枪上拽开。

孩子似乎受了天大委屈,哭闹地更厉害了,极力要从指导员的大手中挣脱出来,另一只手抓挠撕扯指导员的衣服,好像要与他打架,好像指导员就是他的仇人似的。

周围的人一起上前,将孩子控制住,但他仍然嘶喊着要枪,哭得简直岔了气儿,不断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指导员看了孩子一眼,犹豫了一下,把枪从腰里抽出来,将保险关掉,再把子弹卸出来,然后交给快要哭死过去的孩子,郑重地说:“孩子,你还小,还不会使枪,走了火会出人命的,现在你先准备参加儿童团。放心,不要愁没机会打鬼子,毛主席说了,抗日战争是持久战,亲手给你爹报仇的机会有的是;等你大一些了,会使枪了,叔叔一定送你一只枪,让你打鬼子,给你爹报仇;这只枪是八路军的战士在平型关从鬼子手里缴获来的,你拿着看一看,就把枪还给叔叔,好吗?好孩子,听话!”

孩子将手枪接过来,抱在自己的怀里,然后举到眼前端详了很长时间,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极不情愿地把枪递给指导员,说:“叔叔,枪给你,我要像八路军叔叔一样,从鬼子手里缴一支枪!”

“好!有志气!就凭你这句话,亲手给爹报仇有希望,你爹没有白养你这个儿子,他地下有知也当瞑目了。孩子,以后不要哭,咱太行山的男人是有血性的,要把仇恨记在心里,做好准备,鬼子来到咱马头山,定让他有来无回!”指导员谆谆教导着。

“鬼子什么时候来呢?”大家一起问道。

“会来的……说不定很快就要来了!”指导员出神地望着村后马头山的山顶,好像在回答众人的问话,又像在喃喃自语。

等枣核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了,枣叶、枣花还有枣针嫂开始张罗午饭。

枣花拿着一个盆,进入放置着杂物的厢房,从一个瓮里挖了两瓢白面,然后就活起来。

面很快活好了,枣花将面盆搁在一边让面先饧着,一边盯着杨继恩同他说了一会儿话。大约过了二十来分钟,她将竖立在屋角的一个厚厚的面案绰起来,放到了炕上,再从一个升里抓起一把玉米面,撒到案板上,然后将快要饧好的面团从盆里扯出来,扔到案板上擀起来。

开始,枣花还只是不紧不慢地擀,不久,就越擀越快,擀面杖像一个飞速旋转的车輥,卷着层数起来越多的面片,来来回回地在案板上滚动。

继恩发现,枣花擀得不但速度快,而且用力很大,好像将上身所有的体重都压到了擀面杖上,然后再从擀面杖上传递到层数越来越多的面上。过了不长时间,枣花额头、脖颈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随着擀面时双手快速地一收一推,枣花胸也非常有节奏的起伏跳跃着。在此之前,继恩一直拿她当小妹妹,但今天,他才知道她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姑娘了。他试图将目光从枣花身上移开,可是又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回来,他的脸涨红了,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他没话找话地说:

“擀个面条,居然比到河里打水还要费力气,至于吗?”继恩说。

“擀面条嘛,关键就在这个‘擀’字上,只有用足了力气地擀,反复地擀,做出的面条才够筋道,才有足够的韧性,煮出来的面条才有味道,吃起来才像面条,否则同面片儿汤还有什么区别?……”枣花说得头头是道,仿佛是一个民间美食家。

终于擀得差不多了,枣花双手提起擀面杖,一前一后摆弄着,将已经擀得很薄的一层层卷在擀面杖上的面叠放在案板上,几乎有十来层。最后,枣花左手按着叠好的面,右手抄起菜刀,开始切起面来。案板上登时响起一叠声的“咯噔咯噔咯噔”的声音,好像一阵持续而又低沉的马蹄声,很快,这种声音戛然而止——面条已经切好了。

枣花又抓了一大把玉米面,匀匀地撒到切好的面条上,然后,两手轻轻地一抓,再向空中一提,奇迹出现了,雪白的,千丝万缕般的面条被枣花耍魔术一般从案板上扯了起来,在空中跳跃摇摆着,像无数穿着白色衣裙的纤纤少女随风飘舞。

这时,枣叶已经从院子里的菜畦里摘回了太行山区盛产的五月鲜豆角,又掐了一把黄花菜,然后从屋角黑色的肉瓮里抠出一块腌肉,做成腌肉豆角汤,等面条煮出来后浇了吃。

做完了这道热汤,枣叶又从屋角的一个缸里舀出多半瓢自己家里用酸枣泡成的醋,用一个高粱穗扎成的新炊帚将这半瓢枣醋滤到一个大碗里,通过炊帚的过滤,醋的表面漂浮着的显得有些不太干净的青绿色泡沫与杂质,完全被过滤了出去,醋顿时变得清清亮亮干干净净的了,透出淡黄的颜色,飘散出酸溜溜的气味,酸味不像买来的醋那么浓,但自有一种清新淡雅的格调。

接着,枣叶又从屋梁上的一个箩筐里,取出一小把春天切成丝后晒干的香椿叶,然后回到灶台,将一个小小的圆底锅洗干净,倒进一些花生油,等油被锅下的火烧得隐隐约约泛起了青烟时,枣叶将香椿叶撒进锅内。香椿叶迅速在锅内翻卷,发出剧烈的“咝咝”声,香椿叶的颜色也由绿变成焦黄,最后成了暗黑色,枣叶才急速地用笊篱将它们捞出来,控尽了油,倒进醋碗里。此时,被炸得焦黄暗黑的香椿所散发出来的浓郁的香气,早已飘到院外,估计半个枣林凹都能闻到了。

然而这还没有完,枣叶又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小小的油瓶,拔出瓶塞子,用筷子蘸了一些香油,将筷子伸进盛着醋的碗里,搅动了两下,使沾到筷子上的香油完全溶进醋里面。然后,枣叶将筷子从碗里抽出来,张口轻轻地吮了一下,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香油的瓶口,就将香油的瓶子塞上,放回到了原处。此时,枣醋的香味,因为香油的参与,早已经浓得无以复加了。最后,枣叶又将几根鲜嫩的葱叶切成细丝,撒进醋碗里,至时,枣醋真是色香味俱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