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没问题,明天大家都上山,先到山顶拜枣神爷,然后你想看哪我都可以带你去,整个马头山,没有我不曾去过的地方。”枣花回答道。
这时,枣针看儿子好像没有睡醒,仍然苶乎乎地看着锅里的粽子发呆,便一把将孩子抱起来,用衣袖擦了擦孩子脑袋上的汗,说:“指导员,那您待着,我该回家了……枣核,走,赶紧回家吧,趴在锅台上睡觉,不怕热死啊,可真石头!跟他爹一样……唉,他爹枣木疙瘩性子,去平原界换一趟粮,把命也丢了,唉……”
枣叶回屋里抓了一把红枣,出来后赶忙往枣核的怀里塞,一边塞一边说:“枣核,先拿着吃,明天一大早揭了锅,祭过枣神爷爷和护枣娘娘,姑姑就让你吃粽子,让你吃个够!”
就在这时,枣核突然哭喊道:“我不要走啊,娘,刚才我梦到爹了,我一直在锅台前等粽子,等了好长时间,粽子熟了,我从锅里拿了个粽子给爹吃,爹刚接过粽子,你们突然把我弄醒了,爹又没有了……”
孩子一句话,让枣针泪水缤纷,她嘴角抽动着,忍了再三,最终还是“哇”地痛哭了起来。边哭边背起孩子,匆匆向家里走去。枣叶一边抹眼泪,一边追上去,搀扶着枣针,送母子二人回去。
太阳完全沉入西面的层层山峦之中了,枣木凹村东北方向马头山的山顶,夕阳返照的余辉也渐渐地淡去,整个大山显得更加巍峨高峻;村脚下的胭脂河的河面,不知何时已经腾起一层层的暮霭,并缓慢地向上浮动,慢慢地,整个枣木凹村,被浓浓的暮色完全笼罩了。
这时,枣根叔从山里回到家,放下薅锄,立即走到屋后,从挂在房子后墙上的一大捆火绳中取下一根,拿到院子里,用铁锹劈为两截,将其中一段伸进正在煮粽子的灶膛内点燃了,然后晃动了几下,便放到庭院正中。火绳缓慢地燃烧着,散出浓浓的白烟,将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了烟气之中。
这是太行山区人们驱蚊子的最主要办法,山里人经常在户外活动——夏天晚饭一般都是在院子里吃,吃完饭往往还要在院里纳凉,至于晚上到胭脂河边捕鱼,到山上看羊,以及打獾逮野兔,都需要燃一根这样的火绳,山里蚊子多,成群地飞,而且又大又猛,没有这样的火绳是不行的。即使夜间在屋内睡觉,也离不开这个物件,否则,一个晚上就能咬得人浑身起好多血包。
这种火绳的原料,是当地非常多见的一种草,俗名叫蒿子,学名叫茵陈。无论是马头山里还是胭脂河边,以及田间路旁,到处都是。茵陈本来是一种能治黄疸的中药,太行山区有一句俗语,“三月的茵陈四月蒿,五月六月当柴烧”,意思是说,此种草在幼苗时期,即农历二三月的时候可以用来入药,过了三月,就成了蒿子,可以作牛羊的草料,但不能做药用了,六七月以后,牛羊都不爱吃了,只可以用来当柴烧,然而此时它却有一种更有价值的作用,就是用来编火绳驱蚊子。
晚饭的时间到了,继恩觉得不饿,中午吃了两大碗面条,喝了几两枣酒,肚子撑得很,饭后就是睡觉,没什么消耗。所以继恩晚饭只是就着洋竽咸菜喝了一碗玉米糁子粥,就放下了碗筷。
太行山区有句俗话,“长五月短十月”,农历五月正是天儿最长的时间,太阳落山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多了,吃完饭,就快到九点了。
三枣木将饭碗一推,说:“指导员,您在家歇着,晚上睡我的屋,我与大哥还要进山一趟,下几个套,逮几只兔子,明天过节呢,怎么也得炖一锅好肉解解馋啊!”,说完,一人拿着一根正在燃烧的火绳出发了。
枣根老汉又点了两根火绳,一条放到三枣木睡觉的屋子里,提着另一根回到了自己与大枣木住的小屋。他没有点油灯,只是将火绳晃动着,藉此起到照明的作用,并使火绳燃烧得快一些,好将屋里的蚊子马上熏走。然后,他将火绳放在屋子当中的地下,就爬上炕躺了下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很快,院里变得静悄悄的了,一股又一股的水汽,不断地从胭脂河弥漫到了村里,进入枣根的农家小院;村外,胭脂河附近的水塘里,青蛙的鸣叫有一声没一声地传来;院子周围还有一些不知道名称的虫子,偶尔会发出低沉的唧唧声;而在马头山里,不知道是些什么鸟儿,也发出了一声又一声悠长而又凄婉的叫声,声音传得很远,叫声过后,紧接着是一波又一波的回声,在山谷间飘荡。
夜深了,鸟的叫声也渐渐稀疏,煮粽子的大锅里发出的“咕嘟咕嘟”的声音却更加清晰地传入继恩的耳朵,声音并不大,有些低沉,若有若无的样子,甚至像情人之间呢喃的耳语,然而却听得清清楚楚;这也是一种非常安详的声音,像慈详的祖母讲故事时的喃喃声,絮絮叨叨,温暖熨帖,润人心田;又像一首自洪荒的远古流传至今的民谣,尽管粗糙单调,却朴实醇厚,耐人寻味,意韵悠长。
继恩身不由己地走到锅台旁,俯下身去,他看到,灶膛内已经没有任何成型的柴火了,但是,残存的火炭,尽管表面已经覆盖上了一层灰,几乎已经看不到有任何火星存在,但依然散发出大量的热。继恩的脸,很快就被炙得受不了了。
“好禁烧的枣木杠子啊!怪不得山里人煮粽子要专挑这种柴火呢!”继恩惊叹道。
就在这时,枣叶枣花回来了,吃过晚饭就不见她们了,不知她们做什么去了,继恩也没好细问,只是看了看她们,说:“不早了,我回屋睡觉去了,明天一早还要上马头山呢,大叔已经睡下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枣叶说:“你到我弟弟屋里睡吧,我再往灶膛里加点柴。”说着,枣叶将剩下的几根又粗又硬的枣木棒子塞进了灶膛,然后又从大盔子里舀了两瓢水,倒进大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