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这事,简直将老枣根坑死,生了三个儿子,二枣木当土匪了,指望不上,三儿子还小,正在上学堂,本指望大儿子早日娶妻,自己好早日抱孙子,可是,媳妇都娶不下,怎么抱得上孙子?再说了,大女儿枣叶的岁数也一年比一年大,逐渐到出嫁的年龄了,可哥哥结不了婚,哪个媒婆也不好轻易给枣叶提亲,这样下去,不但孙子抱不上,女儿的终身也耽误了。老枣根的心,整日被愁云惨雾笼罩着。
在又一次相亲失败后,枣根脱下鞋,又劈头盖脸地将儿子打了一顿。大枣木这次没有躲闪,只是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任凭父亲的鞋底“啪啪”地打在头上,脸上、背上。开始大枣木一声不吭,打到后来,大枣木忽然“吼吼”地哭起来。
大枣木平日是极少哭的。
说起来也怪,自己的这个儿子,自打生下来到到现在二十好几了,基本上没有见他哭过,当年他娘生他的时候难产,请了镇上的接生婆,他生下来后,因为这个孩子没哭,接生婆便一手攥着孩子的两条腿,将他倒提起来,然后“啪啪”的打屁股,然而孩子却一直不哭,可把接生婆急坏了。枣根,以及在一边照应的枣根的娘也都急得够呛,因为根据经验,大家都知道,孩子生下来不哭,就说明孩子没有呼吸,这样过不了多大一会儿,孩子就会窒息而死啊!可是,尽管接生婆使出了浑身解数,孩子一直没有哭。最后,接生婆丧气地说:“没办法,是个死胎!”然后收拾起自己的东西,也没有收枣根家的酬报,就哭丧着脸走了。
然而,就在枣根找来了一张破席片,准备将孩子卷起来提到野外埋掉时,却发现孩子的腿脚手什么的在动,肚子、胸脯也在一起一伏的。“孩子是活着!尽管孩子没有哭,但孩子却是活的!”这令一家人又惊又喜,更令后来听到这个消息的接生婆吃惊。
大枣木不但活下来了,而且长得非常健壮,马头山十八个山峁,没有哪个孩子比大枣木更健壮,而且,这孩子在以后的生活中,也一直没有哭过,即使被比他大的孩子们打得鼻青脸肿,也从未哭过。
在枣根的记忆中,自己的这个大儿子,只在自己的老婆——大枣木的母亲死的时候哭过一回,那次他不但哭了,而且“吼吼”的哭声惊天动地,整个枣林凹都能听到大枣木的哭声。
今天,挨了父亲鞋底的大枣木又一次哭了,这是儿子有生以来第二次哭。“吼吼”的哭声,立即使老枣根的手软了下来,也一下子蹲到地上,像儿子一样,双手抱住头,也“吼吼”地哭了起来。
从此以后,枣根只好断了给儿子娶媳妇的心思,也许,儿子就是一个光棍料!尽管当爹的有能力为儿子娶媳妇,但当儿子的实在不争气也没有办法。好在马头山十八个山峁好几十个村庄,哪个村没有几个光棍呢?当光棍,在马头山不稀罕,尽管不是什么光彩事儿,但也说不上特别丢人。
“光棍怎么了?光棍是自古以来流离下来的!一个人吃饱,全家子不饿!光棍的生活自在着呢!”马头山里的人都这么说。
枣核的一句无心的问话,勾起了老枣根又窝火又无奈的回忆,过了好长时间,他的思绪才从这种回忆中挣脱出来,回到了现实中。他看了枣核一眼,枣核像犯了什么错一样惴惴不安地躲过老枣根哀怨的目光。枣根又看了大枣木一眼,儿子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卖力地干着,完全没有想到老父亲心中适才经历过的惊涛骇浪。枣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拿过一个钉耙,帮儿子干起来。枣根一边干活,心里仍然没闲着,他在琢磨着,今年枣长得好,老天爷也眷顾,收成不错,冬天再多烧些酒,年根儿卖了,攒些钱,到县城托一个常买自己酒的熟人,帮儿子买一个媳妇。虽说杨指导员——枣叶的女婿说过,在根据地,是共产党领导的天下,是不兴买卖妇女的,但自己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难道儿子就真的当光棍不成?难道自己养了三个儿子,就连个孙子也抱不上?二枣木在马头山里当土匪,每天在深山老林里像野兽一样混日子,哪里有娶老婆的心思?三儿子在部队上干,打日本鬼子,那更是将脑袋掖在腰里的营生,万一有个一好二歹……再说根据部队的规定,三儿现在他根本不能结婚!自己抱孙子的心愿,还得这个守在自己跟前的大儿子来完成。唉!这也真是日怪!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汉,健壮得如同铁打的一般,二百斤重的石头,猛一使劲就能举过头顶;胆子更是大得出奇,敢上马头山套狼、打野猪,甚至有一次,在马头山阎王鼻子那里,碰到一只山豹子,大枣木拾起地上的石头就向豹子砸去,楞是把豹子吓跑了。可是,大枣木却天生的不敢招惹女人,见到大姑娘,更是如同老鼠见到猫……如果给他买一个媳妇,到晚上他也不敢动人家,那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忙活了多半天,父子几个将碾好的枣与酿酒用的谷糠匀匀实实地耙到了一起。枣根抓起一把,捻了捻,仔细地看了看,又习惯性地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终于说:“差不多了,不过还是再耙一会儿吧,尽可能再匀实一些,耙得越匀实,越能出酒,酒的品质也更好!尤其是这第一窖,更是必须要耙好、烧好,第一窖开门儿红,下面的酒才烧得顺利!——这可不是迷信,下一窖的料,要用这头一窖的红糠当起头呢!”
于是,大家又耐着性子耙了好一会儿,枣根抓起已经搅得如同稀泥似的料,捻了捻,又嗅了嗅,终于说道:“好了,能入窖了!”
大家如同听到了命令,七手八脚地将搅好的酒料往旁边的窖里铲去。
窖长约一丈,宽三四尺,深度至少也有七八尺。一个成年男人站在窖底,举起手,甚至踮起脚,都够不着窖的顶部。这样一个窖,能装得下两千多斤酒料,出五六百斤酒。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三下五除二,大家就将酒料全部铲进了窖内,刚好将窖装满了。
入完窖后,其他人停了下来,只有枣根一个人,拿着一把木锨,轻轻地把与窖口齐平的酒料拍打实一些。这算是入窖煞尾的工序了,然而却大有讲究,拍打的时候用力的轻重要拿捏得恰到好处,才能使酒料表层实,里面虚,这样里面的料才能充分发好酵,却也不至于使很多酒气儿通过窖口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