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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校园里的奇闻佚事

第二天一大早,大约不到六点,天儿还一团漆黑,周文生就起床了,热口饭吃了,就推上自行车向学校赶。初为老师的新鲜感以及献身教育的使命使他不畏隆冬的严寒,不惧十几里山路的遥远。赶到学校时,气喘吁吁的周文生头发上已结满了霜,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围巾上结成了冰。正要进入校门时,听到有人喊:

“老师早!”

“老师好”

他一愣怔,看到周围并无其他老师,方意识到有学生在向自己问好,等反应过来,学生早已进入了校门。

因为学生的语文课已耽误了近一个月,所以必须抓紧,否则,期末考试可就糟糕了,语文是基础学科,耽误了还会影响其他课的学习。昨天,学校的例会结束后,风华就语文课的教学问题和自己谈了一个多小时,使周文生感觉压力更大了。

关于教学的重点问题,他思忖,初中语文与小学语文课的最主要区别就在于文言文所占的比重大大增加,学生对此很难适应,如果这个难点被突破了,其他问题可能也就应刃而解了。于是,周文生决定先从这一块入手,正好这些内容也是自己最为得心应手的。

根据自己的经验,背诵对学习文言文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他决定每天早读时间检查学生背诵,听了周文生的想法,班主任高风华老师也深表赞同,并说要和英语老师商量一下,把英语早读时间也让给语文,估计问题不大。

这样一来,周文生可就惨了,枣树台距学校十几里山路,每天早晨五点多必须起床,这样才有可能在七点早读前赶到学校,他必须每天披星戴月地走这十几里山路。但周文生此时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困难,更不觉得累。

初一上册的第一篇文言文是《论语十则》,周文生上大学时通读了《论语》,其中很多章节能够倒背如流。“先检查《论语十则》。”在走进教室时,他暗暗作出了决定。

但一开始就遇到了问题。按座次从前到后的顺序,他第一个提问的当然是第一排那个小个子男生。

“刘得宝,你第一个背!”周文生盯着座次表说。

这个叫刘得宝的学生双目呆滞,听到叫他的名字,愣了愣,忸怩着身子站了起来,同学们都将目光投向了这里,“轰”地笑了起来。周文生正被这种笑声搞得莫名其妙,这时,他忽然看到班主任高风华绷着脸从窗外一闪而过,班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赶快背!”周文生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刘得宝咧开嘴巴,笑了笑,低着头胆怯地看了老师几眼,但仍未作声。

周文生有些焦急了,出师不利,一开始就遇到这种尴尬的情况,下一步怎么办?周文生额头开始渗出细细的汗珠,在他的感觉中一时角色互换了,好象自己就是这个回答不出先生提问的学生。

“子曰……”刘得宝开始背了。周文生略微松了一口气。

“子曰……子曰……”周文生急得汗都掉下来了,但刘得宝却仍然说不出孔老夫子“曰”了些什么。最终,他还是一句也没有背出来,又咧开了嘴,傻笑了几声,向后面正发出笑声的同学望了望,又瞅了瞅老师,就低下头一言不发了。

怎么办?周文生不知所措了,这种场面如何应对?大学四年教授没讲过,心理学上应该归入哪种情况,教科书中也根本没有提到,在大脑中努力搜索残存的记忆,然而脑海里更是一片茫然……忽然,周文生眼睛的余光扫见语文课代表吴文烨端端正正地举着左手,这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举起来了,可能好一会儿了吧,周文生如同发现了救星。

“吴文烨,请背诵!”周文生的语气有点儿激动。

吴文烨“唰”地站了起来,象过春节时一挂小鞭炮被点响了,噼哩啪啦,一阵清脆的响声,让人听起来觉得干净、利索、舒服、顺畅,一气呵成;又如山涧的溪水,清澈、明快、流畅、自然,一泻如注。班里响起一片掌声,夹杂着几个男生“嘘——嘘——”“拽!拽!”的怪叫声。

从一个极端突然进入另一个极端,周文生显然缺乏思想准备,想表扬一番,却又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汇。“很好!很好!……”他机械地重复着,“然而,背诵文言文应该抑扬顿挫——于是,他就势背了起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昨天备课到深夜,感觉胸有成竹,今天第一次上课,讲的是宗璞的《紫藤萝瀑布》,虽然仍感到有些紧张,但总地来说还算成功,回到办公室时,他似乎已经进入了状态,觉得教好初一还是蛮有把握的。周文生暂时只带初一(三)班这一个班,所以上完这节课,紧张的身心顿时轻松了下来,这时,他才有了心情仔细地看一看屋里的陈设。

在东侧墙根,两张办公桌相对而设,贾老师的桌子上放着厚厚的一撂书,一叠宣纸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书桌上,中间是一只竹子精雕而成的笔筒,里面的几支狼毫似乎久未用过了,落上了一层尘埃。对面风华的办公桌上有高等数学教程、学生的作业本、圆规、三角尺等,还有一些历史、文学书籍等,显得有些杂乱;书桌上方有一幅字: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这是,风华突然进来了,他掸一掸衣袖上的粉笔灰,扶了扶眼镜,说:“文生,第一课感觉如何?……对了,以后别再提问刘得宝了,没用的,他是班里的一个特殊学生,咱班和他类似的学生还有两个,比如和他同桌的那个女生……”

在高老师的介绍下,周文生才知道,槐花镇中学服务范围内有些村子,由于非常落后,很多女子结婚不出村,这样代代相传,致使整个村子的人大都有或近或远的亲缘关系,从而导致人口素质的低下,个别儿童存在先天性智力不足,但有的家长望子成龙,好歹也要让自己的孩子混个初中毕业。于是班里就出现了刘得宝这样的学生。

周文生大学时系统学过教育学和心理学,他特别推崇教育学的一个经典性术语:皮革马利翁效应,其基本含义是,只要给孩子热情与自信,就能使任何一个学生成为优等生。在皮革马利翁效应面前,是没有差生这个概念的。周文生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并向风华解释什么是皮革马利翁效应。

“我知道!我也学过心理学,!现在我自考本科已经快要毕业了!”风华觉得这位老同学有点目中无人,说话时不免有些气急败坏。

“皮革马利翁效应有一个前提,‘只要不是白痴,给孩子爱与自信,能使任何一个人成为优等生。’子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请不要忘记了这个前提。差不多每一个初次从事教育工作的老师都曾经象你这样充满热情与自信,我是过来人,我当年的热情比你还高,但靠热情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周文生想不到几年不见,这位当年不起眼的老同学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一时语塞,但仍不甘示弱,“不过,我仍想试一试……”

“可以!可以!我求之不得,能使学生哪怕有一点进步我都很高兴,只是……要注意维护课堂秩序,还有,学生每天要写日记,第二天早晨交上来,还要批改——我已经给他们交代下去了……唔,你课上得不错,学生们都挺喜欢你……”

争论告一段落,谈完工作,两位老同学又平心静气地聊了一会过去的一些经历,周文生忽然问:

“贾老师呢?怎么一直没有见到他?我还有些问题要向他请教呢!”

“他呀!他跑部去了……”

“跑步去了?……”

“哦,贾老师到县委宣传部有点儿事——他明年有可能调到宣传部去,所以年前这段时间他得经常往那儿跑。”

看到风华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周文生也不好再多问。

午饭时间,在几个老师的闲聊中,周文生才逐渐了解到贾老师的一些情况。

贾志高老师几年前毕业于本市的师范专科学校,后自修了电大中文本科,一年前入了党,也算是个积极上进的青年。平时爱写文章,主要是为市报写些消息、通讯之类的东西。刚刚当老师时豪情万丈,将名字改成了贾奉献,立志要为农村教育事业奉献自己的一生,然而几个月后激情很快消退,于是想跳出教育系统。据说省里某个要害机关有他一个远房本家哥哥,也是“志”字辈的,为了便于和其拉近关系,于是将名字又改了回来,又叫贾志高了。考虑到自己的学历和爱好,志高决定进县委宣传部,经过半年的走动,据说已有了眉目,县委宣传部主编的《今日富坪》要从基层教育系统抽调四名中文毕业的本科生协助办报,这为贾老师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遇。

午休后,正在备课,一个文质彬彬、三十来岁的男老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张报纸。风华见了,马上开始为二人介绍。

“这是咱们学校新来的代课老师,我的老同学,周文生,教初一(三)班语文。这位就是我向你多次说起的贾老师,贾志高老师。”

“给吕美丽代课的?欢迎!欢迎!”

“怎么又是吕美丽?中午吃午饭时,食堂女老板也说自己是给吕美丽代课的。”两天来周文生一直为这个问题困扰着,于是问:“吕美丽是谁?”

风华和志高都吃了一惊,齐声问:“难道你不认识吕美丽?”

“我压根儿就不知道吕美丽是谁,一中的田老师介绍我来的,来了让找胡校长,胡校长马上就让上课,与吕美丽有什么关系?”

二人听了居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么说吕美丽也不认识你了?”

“她怎么会认识我?鬼才知道呢!”

贾老师坐了下来,沏了一杯茶,酽酽儿的香茗散发出的香气在屋里弥漫着,他轻轻地吹了一下杯中的茶丝,微微啜了一口,慢慢地说起来了……

原来吕美丽就是本校的语文老师,但她一心想调入城厢中学,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有了眉目,局长的调令已经签了,但却被主管教育的副县长给卡住了。于是吕美丽的工作就被悬起来了,在教育系统的关系上她已隶属于城厢,但在人事系统上她又归槐花镇中学,吕美丽也不是无能之辈,她干脆哪儿也不去,称病在家逍遥自在去了,这样原计划由她带的初一(三)班的语文课就没人上了。

田老师为周文生找工作时直接打电话给胡校长,其意也只是让他留着点心儿,并不知道槐花镇中学当前就需要代课老师。周文生来了后胡校长就给吕美丽打了电话,告诉她代课老师已找到,让她在家安心养病好了,但每个月要少领二百四十元工资,胡校长现在只需每月在吕美丽的工资中扣除二百四十元给周文生,并没有向他解释暗中那档子事,因为这牵扯到副县长、局长等很多要人,自己作为学校的领导,说出来也不太好听,最终造成了代课者与被代者未曾谋面这种怪现象。

听了二人这番介绍,周文生觉得着实有点儿玄乎,不是亲身经历还真不敢相信,同时又觉得自己在这么多教育系统的要人中间扮演了一个不可替代的角色而有点儿兴奋。

“看来这个吕美丽也不是个等闲人物。”周文生半开玩笑地说。

“你没听说过槐花镇的四大美人?”贾老师故意卖关子。

“四大美人?”

“对。吕美丽就是这四大美人之一,不——之首!这事儿说来就话长了,还得从教育局现任局长孙雨飞当年在一中当老师时说起。”

贾老师呷了口茶,顿了顿,又慢慢地说开了……

“孙雨飞可不是一般人,一般人也当不了局长啊——你能当得了吗?哈!当年孙雨飞毕业后被分到一中当老师,那时他才二十几岁,正是风华正茂、风流倜傥的年龄,课上得很棒。但不久传出了他和某个女生的桃色新闻,差点被开除公职,后来下放到本乡当了名干事。这家伙有才,上边又有人——否则早就被开了,经过十几年的努力,居然熬成了槐花镇的党委书记,后来又由镇党委书记调到县教育局当了局长。当年本镇的一些老师,因为早就探听到了他要当局长的消息,所以一直在和他拉关系,好为以后铺路子。和他走得最近的就是四大美人:吕美丽、陈玉洁、郄冬梅和陈香爱。”贾老师边说边掰着指头,如数家珍一般。

“孙局长上任时间不久——就在今年夏天,将四大美人带进了城关。其中最牛的是吕美丽,因为和局长的关系最铁,觉得有恃无恐,居然没登主管教育的王副县长的门边儿,于是在节骨眼儿上被县长卡住了。县长局长较上了劲儿,吕美丽干脆撂了挑子在家装开了病,大不了每月出二百多元代课费。由于涉及到教育系统的很多要人和极为复杂的矛盾,很多人不敢来给她代课——县太爷谁招惹得起?这不,你就这样来了!”

周文生如同在听一个聊斋故事,惊得目瞪口呆,但既来之则安之。再说他压根就没把这里当作久留之地,所以也不怵局长县太爷什么的。“说大人,则藐之”,圣贤的教诲使他对这些权贵有一种本能的不屑。但这两位公办老师的命运可是紧紧攥在这些老爷手里的,怎敢如此不敬?于是问道:

“你们这样说,领导听说了不太好吧?”

二人又哈哈大笑了起来,说:“这是教育系统公开的秘密,秘密既已公开,也就不怕人说了,就像一个女人作了婊子,在众人知道之前总怕人说,如果每个人都知道了反而就不在乎了。你初来乍到,以后这种怪事见多了,你就明白了。”

“那什么时候有机会了能认识一下吕美丽呢?让咱也见识见识吕大美人的倾国倾城貌,也不枉咱给她代课一场。”周文生调侃道。

“机会是有的——但也不很多,现在发工资实行了工资卡,所以她来学校的时候也不多,她一来了我就通知你。听说县城的私立启明中学想请她去教语文,兼公关部主任,一个月三千,来了得让她请客!”志高说。

三个人正说地津津有味,忽然,窗外一个女人肆意的笑声使他们都吃了一惊,周文生站了起来,打开窗户,向外面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