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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放寒假了

由于志成出了事,学校放假的时间被迫推迟了。

志成的后事处理完毕后,教育局作出了胡校长停职检查的决定,学校的工作暂由李副主任代理。已经是腊月二十四了,早已过了放假时间,李主任作出决定,当晚各年级必须将各班的期末试卷评出来,第二天上午登统完毕并上交,下午正式放假。由于担任初一(一、二班)语文课的李金莉老师的孩子生病住院了,整个初一语文试卷的评阅工作便由周文生一个人承担了,李代校长的命令不容置疑,看来今晚别想睡觉了。

晚饭后开始,直到凌晨一两点,周文生终于将三个班试卷的语文知识看完了,然后是作文, 此时周文生头晕目眩心慌气短,头重脚轻,极度疲劳,真想躺下好好休息一会儿,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躺下,一旦躺下了,很快就会睡着,就不能按时完成任务了,唉,这个李主任,才代上校长,就这样催命,无奈,只好咬牙坚持,坚持……

每个老师都关心自己学生的成绩,即使最不负责任的老师,也喜欢自己的学生成绩突出。周文生辛辛苦苦两个月,更希望自己的努力能有所体现,但偏偏有的学生的答卷令人极度失望。看来成绩是很难好到哪里了。在批阅作文的过程中,周文生竭力克制着自己的私心,自己班的学生作文分给高了,再减去几分,然而又觉得委屈了自己再加上两分,如此反复,卷子被涂改得一团黑;对一、二班的学生,基于相反的心理,也是这样改来改去的,不仅看卷速度大大减慢,而且使自己更加疲惫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窗纸隐约白了,卷子终于看完了,他长舒了一口气,倒在了床上。

等再醒来时,天已大亮,心中突然一激灵,猛地挺身弹跳了起来,饭没吃,脸未洗,卷起试卷,不顾身后母亲的呐喊,骑上车子飞也似的跑了。

今天无论如何是要迟到了。自从代课已来,除了星期天,他每天都是五点多起床,胡乱吃点早饭,骑车赶十几里路,到了学校时,天儿才蒙蒙亮。从来都没有迟到过,今儿是这学期的最后一天了,想不到却迟到了。母亲心疼儿子,知道他昨天熬了半夜,就没叫醒他。唉,这最后一天了,却给领导留下了这样不好的印象,心中不由有些懊恼。

当他浑身冒着热气,汗流满面地赶到学校时,已经快九点钟了,从来没有来得这样晚过,尽管学生都已离校,不用再去检查早读了,但他仍然感觉很不自在,好象是占了不该占的便宜似的,心中发虚,局促不安。

他蹑手蹑脚地溜进车棚将车放好,想乘没人看到时钻进办公室,但刚出车棚就迎面碰上了正在停职检查的胡校长和暂时代理学校日常工作的李主任。二人和气地向他点了点头,问了句:“来了?”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更没过问他迟到的原因,二人对此似乎毫不在意。

周文生心里踏实了很多,进了办公室,风华正在写家长通知书,贾老师正拿着份报纸在看,一面听那首百听不厌的歌儿,嘴巴不时接一句。

老张开车去东北——“撞了”贾老师接得轻松愉快,

肇车司机耍流氓——“跑了”贾老师接得有点油腔滑调。

多亏一个东北人,送到医院缝五针——“好了”,贾老师的语气很肯定。

…………

“翠花,上酸菜!”——语气中有些洋洋得意了。

“卷子看完了吗?成绩还好吧?——比一、二班好不好?”高老师的问话口气似乎有些不耐烦。

“还好!……”周文生的回答有些心虚,尽管通过估计自己也知道成绩比李老师那两个班要好得多。

周文生开始登统成绩了,这时,门忽然被推开了,一股淡淡的清香飘然而至,一个女生未打报告就进来了,她见班主任高风华也在,不由吐了吐舌头。周文生扭头一看,原来是语文课代表吴文烨,和平时上课时不同,她今天没扎皮筋,刚洗过的头发任其瀑布般地披散在身后,沐浴过香水的头发散发着馥郁的香气,周文生有一种春风拂面的感觉。贾老师放下报纸,调侃道:“文烨,大姑娘了,噢?来看成绩?”吴文烨因数学极差,初一留过级,贾老师上学年教过她,所以很熟悉。

风华白了她一眼,刚才进来时没打报告,因为是在假期,他也就没有发作,再说女孩子大了,他也不愿伤她的自尊。现在提起要看成绩,风华就更有些恼了,于是冷冷地说:“看你的数学,分也太低了吧,记住了,无论中考高考它可都是雷打不动的主干课,中考一百二,高考一百五,这门课吃个三几十分, 你文科成绩再好也提不起来……”

吴文烨咬着嘴唇,低头不语,泪花儿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好一会儿,才一边抽泣一边说,“老师,我实在学不会数学,我没办法……”

“不要紧,别灰心,只要努力,总会有进步的,当年我就学不会数学……”想起数学,周文生脑子里至今仍隐隐作痛。

“你们周老师如果数学好的话,早考上北大了!”周文生听不出这句话究竟是赞扬还是贬斥,不由苦笑了一下。

除了数学,吴文烨其他各科成绩都不错,尤其是英语和语文。她的作文,昨晚周文生开始给了个满分,后怕不妥,去掉三分,改成了四十七,后又觉得委屈,又加了一分, 最终为四十八分。

“老师,我帮你登统吧!”吴文烨突然停止了哭泣,嘴角露出了笑容,边说边伏下身子看成绩登记表上的分数,轻柔的秀发顿时垂了下来,拂在周文生耳边,给人一酥痒的感觉,文烨轻倚在文生肩头的手更使他有些局促不安, 微微觉得后背冒出的汗水粘住了里面的衬衣。于是,他想挪开身子,不知为什么,却又动弹不得。这时他听到风华剧烈的咳嗽声和贾志高老师挥动报纸拍打桌子的声音,他的心里不由涌上了一阵莫名的烦躁,象有一股热浪在体内翻滚。

文生转身向后望去,头面却蹭在了姑娘那已经鼓鼓隆起的前胸上,不由一惊,猛地站了起来,慌忙离开了座位,说:“好,好,你登统吧,你登统吧……”

文烨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文生的椅子上,认真地写了起来。

下午,一切工作结束,正式放假,李代校长将代课老师的代课费送到了各个老师的办公室,国办老师的工资发放已实行工资卡,各项福利及往年拖欠的补发工资也都打到了卡上,代课老师看到自己辛苦了一个月只得到这两三张大钱,有人不免有些心灰意冷,有的干脆说代课老师这营生实在不是人干的,但牢骚归牢骚,第二年来了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

但代课不久的周文生却感觉欣喜与自豪,上个月工资因自学考试报名花了不少,剩下的又买了两本书,几乎花了个精光,这个月的工资一定在过年前为父母买些东西,他们为自己付出的已经太多太多,“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父母的恩情是难以报答的,只能买些东西聊表寸心而已。

两个多月紧张的教学生活因寒假的到来而突然放松,如同被压紧的弹簧骤然失去了压力,身体有一种轻飘飘的如同失重的感觉。在回家的路上,周文生觉得嗓子发干,头有些昏,眼前不时闪过五颜六色的光晕,皮肤一阵阵过电般的刺痛。

当回到家中自己那间阴冷的小屋时,他不由眼前发黑,一头倒在炕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吃晚饭时,母亲将做好的面条汤端了上来,周文生挣扎着坐了起来,然而却觉得头痛欲裂,浑身冷得打颤,嗓子烧灼般的干痛,只尝了一口,就又猛地吐了出来,不觉浑身一软,又躺了下来。

医生来了,诊断为风寒感冒,医生配了药,安痛定、氟美松、柴胡、林可霉素各一支,混合在一起,注射了一针。周文生出了一身汗,感觉清爽了些,母亲给他加了一床被子,安置他早早睡了。

然而第二天仍浑身疼痛难忍,不思饮食,医生认为他患了风湿,建议输液。

好在周文生年轻,输了三天液,花了二百多,病情终于得到了控制,但他仍觉得心虚气短,手足无力,不思饮食,经常出虚汗。

眼看儿子一天天黄瘦下去,父母心如刀绞,老两口商量了半夜,决定第二天带儿子上县城去看病。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送母子二人上了村外通往县城的班车,母亲找到了她熟悉的那位老中医,虔诚地献上从家里带来的土特产,恭敬地请医生为儿子诊脉。

老中医七十多岁,精神矍铄,鹤发童颜。他微闭双目,诊了好长时间,又看了舌苔,问了得病前后的一些情况,转过身,对母亲说:“此症乃久伤风寒,内郁积热,寒热相搏,阴阳互格所致,又兼施治略嫌急躁,致使气阴两伤,气血不足,心失所养,故心悸气短,须慢慢调养,谨防受寒,逐渐也就好了。”

母亲终于松了口气,然而又问:“本来好好的,突然就病了,放假前一天他还很精神,看卷子看了大半夜。”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医生插话了,“这并不奇怪,拿现代医学来解释,当人体因为某种原因致使神经—内分泌系统处于亢奋状态时,会分泌多种化学物质,充分调动人体的机能,暂时掩盖很多症状,使本来应该发病的身体暂时不发病;当亢奋状态突然消失,压力骤然减轻,神经—内分泌系统也就会突然松弛下来,这时,被掩盖的症状就会突然表现出来,人就会发病。”

“农村有句俗话:人忙起来了有时连病都顾不得害了,就是这个意思吧?”

“对!对!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年轻医生说。

这时,老先生已将方子开好了。

柴胡4钱 黄芪5钱 党参6钱 白术4钱 当归3钱 二地各3钱 茯苓4钱 防风3钱 枣仁4钱 麦冬3钱 干姜2钱 细辛1钱 炙甘草1钱 生姜三片 大枣二枚

共七剂

另嘱早晚喝糯米大枣粥,调养中气,晚睡前醋水泡脚,温通经脉,驱除寒邪……

诊费和药费贵得很,共计三百多元,周文生这个月的代课费在家治病时已花得精光。母亲将辛苦积攒的二百多元带在身上,她将这些钱摸出来,数了一遍又一遍,但无论如何都是不够的。好在老中医体谅年迈的母亲,也深知年轻的代课老师收入很少,又不象公办老师那样有医疗保险,于是免收几十元诊疗费,这才勉强够了,母子二人千恩万谢地出了诊所。

回到家里,父亲准备了木柴,将铁炉生着,母亲熬好了药,服侍文生慢慢服下,又在大灶上熬熟了粥,睡前周文生感觉好多了,竟喝了一碗。接着,母亲又端来了滚烫的洗脚水,文生汤过脚,躺在热炕头上,安详地睡着了。

睡梦中,周文生又回到了懵懂的童年,甚至似乎回到了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的时刻,自己躺在母亲的怀抱静静的吮吸着母亲甘甜的乳汁;母亲将嚼碎的馍轻轻地送入自己口中;自己伤风后母亲做一碗热热的生姜面片汤为自己发汗;正月十五之夜母亲抱着自己烤柏林火为自己驱邪防百病(太行山的风俗,元宵之夜烤柏林火据说可驱百病,此种风俗至今盛行);重感冒了,母亲用棉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去医院打针,母亲的脊梁是那样的厚重与温暖;中秋过后两个多月了,母亲会突然从什么地方摸出一个月饼塞给自己;做恶梦惊醒后母亲将自己抱在怀里轻轻地安慰;上中学时,早上母亲经常瞒着父亲偷偷地塞给两块零钱让自己中午买饭吃;母亲经常步行十几里路到学校给自己送几个热乎乎的烧饼;大学开学时母亲凑钱为自己添置新衣……这一切一切有关母亲的记忆,如同旧电影中昏黄迷离的画面,亦真亦幻地在自己面前一一掠过,在自己脑海中悬浮、环绕、盘旋。

人们将大地比作母亲,同样,我们也可将母亲比作大地,母亲如世界鸿蒙之初的本原,生化一切,滋养一切,抚育一切,母亲是宽广的,厚重的,博大的,她可以容纳一切、承载一切,化解一切;母亲是无私的,她奉献一切,燃烧一切,付出一切。

母亲如坤舆之宽广深沉,是每一个孩子心灵的归宿,如万能的上帝是虔诚的信徒之精神归宿与依托。母亲的胸怀是港湾是摇篮,是襁褓,是飘泊异乡、身心交瘁的游子心灵的最可靠的依托与支撑。有母亲在家守望,纵远行万里之遥,但心却是踏实的、自信的,无畏的,因为有母亲在,你是有家的,有根基的,所以,有母亲是最大的幸福,因为即使失去一切,纵然行囊空空,你依然可以回到母亲的港湾幸福地憩息,并积蓄继续前行的力量。

睡在母亲的热炕头上, 在母亲的呵护下,周文生觉得好温暖,睡得好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