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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单亲家庭的孩子 (2)

铁杆牌友泡在一起玩儿,一般都是在自己家里,因为自己家开着店,人们习惯上经常往这里跑,而且这里地处村里的中心地带,比较方便。佳欣天生就是个爱学习的孩子,晚上不用大人督促,就自觉地坐到书桌前写作业。但是,打麻将的哗啦声,混合着胜利者的欢呼声以及输钱人的咒骂声,声声入耳,从天黑开始,一直到深夜,甚至直到天亮,佳欣因此深受其害。时至今日,甚至在学校里,一旦坐到书桌前准备学习时,耳边便条件反射般地回响起哗啦的麻将声,她被搞得心烦意乱,神心俱疲,学习成绩更是直线下降。

开始好在还有奶奶给做饭,不但给小孙女做,而且还要给儿媳妇做。年老体弱的婆婆,每天侍候年轻力壮的媳妇,而媳妇吃饱喝足后却不务正业,甚至连杂货店的生意也无心经营了,缺了货不及时去进,顾客来了也不认真地招呼,因为心思在正在玩着的麻将上。麻将桌上那三个人还在焦急地等待着她这条“腿”呢,时不时还要催命似的吆喝她快点回来,所以每次她都是草草应付一下顾客了事,这样,她的杂货店的生意逐渐也就冷落了下来。

靠打麻将获得收入,那更是天方夜谭——除非你是官员,手中有权,人家需要你的权,有意输给你钱。一般而论,没有哪个高手总能赢,实际上,钱也就是在一块儿打麻将的几个人手里来回地转,今天你赢他输,明天他赢我输,钱不会增加,但减少是肯定的,赢钱时高兴,便会大手大脚地花,最终,大家都是越玩生活越困难,消耗掉的除了钱,更有大量的宝贵的时间,耽误了工作和正当的挣钱的途径,严重的还会将整个和谐美好的家庭也搭进去。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做婆婆的难免要生气上火,轻则唠叨几句,重则指桑骂槐地闹,实在忍无可忍了——双方都会忍无可忍的,婆媳二人会对骂起来,婆婆埋怨媳妇不务正业,媳妇骂婆婆老不死的聒噪厌烦,严重时二人还会厮打起来。好在每次都有不少的围观者,都能及时地将二人拉开,再说女人打架嘛,无非厮抓一番,也不至于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

但婆媳之间的关系是彻底破裂了,婆婆搬回原来居住的小黑屋子里支锅另过了,这样她眼不见为净,免了生气。小孙女佳欣有时会到奶奶那儿吃上一口热乎饭,但做母亲的看到女儿和奶奶亲近,心中又很不平,便甩着打着地将女儿推搡回来,并严厉警告佳欣以后不准和那个老妖婆来往,这样,“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婆媳之间的战争,将小佳欣也连累上了。

被夹在中间作难的不仅仅是佳欣,爸爸就是更加严重的受害者了,婆媳开战,做男人的自然是如同风箱中的老鼠,两头受气了。一边是一把屎一把尿将自己拉扯大的亲娘,一边是与自己同床共枕终身厮守的妻子,掂量掂量,哪头儿都不轻,哪头儿都伤不起。而两个女人都在向男人诉说自己遭受的委屈,婆婆说媳妇是扫帚星、白眼儿狼、狐狸精,整天和村里几个二流子懒汉泡在一起,不仅你挣的钱早晚得让她给败光,长此下去还不知有几顶绿帽子等着你戴呢;媳妇说婆婆是死脑筋,榆木疙瘩,嫌我没有生儿子故意找茬儿给我气受……

清官难断家务事,婆媳之间,一旦开战,要想解决,比中东和平进程还要漫长曲折,是联合国都头疼的问题。男人不是联合国,自然是更没办法,有时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惹不起,那就只好躲一躲了。好在借口是现成的,本来就是给人家开车的,跑长途,去新疆了,两三个月才回来一次,老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男人不是一只宠物,可以经常拴在身边,他必须出去挣钱,一家人的生计还全指望他呢,女人独守空房寂寞难耐也得忍着……

逐渐地,男人外出的时间越来越长,但往家里拿的钱却越来越少了,而回家后他手机上各种暧昧的短信却越来越多了,有时还会有陌生的女人突然打过电话来。回来一两晚上也不能像以往那样大干快上精力十足气壮山河地折腾自己了,往往自己刚进入状态他就偃旗息鼓丢盔弃甲一蹶不振了。再后来,他回来后就只是喝酒,然后就是睡,开始她还以为也许是因为丈夫长期出车,太过劳累了,她体谅他,但是,半夜时分自己浑身臊热饥渴难耐,她还是渴望他能压到自己的身上来,也许不一定非要做什么,哪怕只是压一压自己,自己也会觉得舒泰踏实一些啊!——她的要求不高!但推搡他半天,他也只是在睡梦中咕哝几句,就又睡过去了,有一次,实在忍无可忍的她将那个非常名贵的床头灯都砸了。

终于,她明白了,丈夫有外心了,到了这个份儿上,傻子都能看出来了,况且——她是女人。看其劲头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了,没准儿和外面的女人儿子都有了呢,现在就等着她腾地儿呢!她终于明白了,他是用这样的方法在煎熬自己,使自己屈服,从而同意离婚,最好能让自己主动提出。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竟然会使出这么下作的法子,她不由对这个自己一直比较崇拜的男人产生了鄙夷,哪怕他把自己打出去,那在自己的心目中,他仍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但他竟然用这么下作的法子!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留恋的?留恋也没用了,没意思了!好在男人多的是,住在村西头常来找自己搓麻将的二保,就对自己挺有意思的,三十好几了还光棍儿一条。二保这人能干,只是有些憨厚,其实并不傻,木工瓦工的都会,手艺还不错,农闲时节就到外面打工,挣钱也不少。只是由于人太实在,手太松,又没有女人替经管着,父母兄弟姐妹一大家子的人都把他当作唐僧肉,都争先恐后地咬他吃他,俗话说,“男人无妻财无主,女子无夫身落空”,这可是流传了千年的至理名言!

他的婚事一直解决不了,其实与他的家人们有直接关系——不但不为他张罗,反而拼命给他从中作梗。有两次,槐花镇有个媒婆,快要给他把亲事办成了,一家人却都说不行,他的母亲、嫂子还又哭又闹的,把人家媒人也给轰走了,从此以后也就没人再敢给他提亲,所以他的光棍儿就打到了今天。

给自己的亲兄弟说坏使绊子,盼望自己的亲生儿子打光棍儿,谁会相信?但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儿没有?也许是花二保的钱花顺手了,逐渐养成了这种脾性吧。

自己如果和二保成了,可得牢牢地将他控制在自己的手心儿,前车之鉴的教训,是非常深刻的!前一个在外地开车,自己鞭长莫及、力有不逮,还算情有可原;这后一个在工地打工,只要自己不掉以轻心,一定不会出什么问题。只是,他那一大家子人,七大姨八大姑的,包括他亲生的父母兄弟,都是填不满的无底洞,只要自己一和他结婚,就立马和他们划清界限,最好能够一刀两断,从此不再来往!

二保挺能干,只要自己驾驭得好,日子一定过得也错不了,到时候,也就不在这个破山村里住着了,地也不种了,有什么落头,种半月田不及打一两天工,除去农药化肥种子,忙活一年也见不了几个钱。干脆搬到城里长住,二保打工,自己还干老本行,做些小生意,日子一定错不了。二保人实在,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一定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是,这家伙也并不是特别老实,平时在一块儿打麻将结束后,他经常磨蹭着不走,有时会趁没人时抱住自己乱啃一通,前天还使劲儿地欺负过自己的两个奶子。想到这里,女人觉得前两天被二保揉捏过的两只乳房又胀痛了起来,仿佛被关在牢笼中的两只野兔,总渴望能够逃出这窒息难耐的牢笼,到外面广阔的天地里去自由地飞奔。

想到这里,女人的脸越发臊热了起来,心中的波澜如同湖心投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整个湖水便立即荡漾了起来。她将被角撩起,想透透气,凉快一下,然而依然无济于事。没办法,他只好拿过手机,开了机。平时二保有时会给自己发一些短信,但她看后一般都会立即删掉。有时二保在县城打工,如果自己不打麻将,夜里二人便会在手机上聊上好长时间。手机可真是件有用的东西,以前打麻将时,得步行一家一家地联络,现在,手机一联系,不管在哪儿,很快就联系上了,一切立马搞定!前几天,还听说槐花镇的一个年近三十的小伙子——在村里也算是个老小伙子了——通过手机上网,居然从省城搞了一个对象,而且好像还是“嫁”到省城,听说现在快要结婚了。现在,手机在自己这儿也派上用场了。在黑暗中她恶狠狠地看了身边的丈夫一眼,然后扭过头,麻利地编了一条短信:二保,现在我正式答应你,我和他离了,嫁给你,但是,你可得记住,你以后必须事事听我的。我睡了,最近你不要给我打电话,过了这几天我会联系你!

然后,她将短信发了出去,看到手机上提示:已发送到二保,她就立即关了机,用被子蒙住头,静静地躺在床上不动了。

佳欣的父母离婚后,二人如同比赛似的,很快就各自又成立了家庭,爸爸将一个东北女人娶进了门,这女人进门时挺着个大肚子,结婚不久就生了一个弟弟;妈妈没过多久就嫁给了村里的二保,并立即搬到了二保打工所在的县城。妈妈在县城开了一个小店,也算是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佳欣本来判给了母亲,但他非常不习惯管这个八竿子都搭不着的男人叫爸爸,她叫不出口,叫叔叔更不成,因为二保比妈妈小好几岁呢!叫伯伯,二保听了满脸不高兴,说自己有那么老吗?尤其是和他们同住在租来的房间里,里外间只隔一道门帘,每天晚上里面都会传出各种暧昧的声音,继父二保剧烈的喘息声,钢丝床此伏彼起的咯吱声,妈妈压抑不住的呻吟声……令小佳欣脸红耳热羞愧难当地。

更令自己愤怒的是,继父二保有时会乘母亲不在时,或者在传递什么东西时,用他那只粗大的手摸自己一把,有次正在午睡,忽然觉得胸部有些痒,惊醒以后才知道是二保在摸自己的乳房,好在二保发现自己醒了,就慌不迭地跑开了,这个好色而又胆怯的农民!

妈妈总是教她如何去向爸爸要钱,这可能是做小生意和打麻将共同培养起来的习惯,心里惦记的总是钱。要回钱来了则喜,要不回来则恼,甚至有时以要不回来钱就不让吃饭相威胁。在这方面,佳欣觉得妈妈连继父二保都不如,有次继父见当母亲的逼得女儿直哭,就从中劝解,但妈妈却咬牙切齿地说:“不是我逼闺女,我的闺女我知道心疼,但我偏要通过这样做让他们母子二人永远不得安宁,离了婚也不让他们安宁,他们不是有钱吗,那为什么不让他们多放一些血?”

没办法,佳欣便逃回到了父亲这边。但父亲经常不在家,奶奶呢,因为有了孙子,便全身心地放在了这个心肝儿宝贝身上了,已经不把她这个孙女儿当会事儿了。况且佳欣长得很像母亲,所以奶奶一看到她,就想起她的妈,所以就更是有气了。有一次,因为饭后洗碗时打碎了一只盘子,生性吝啬的奶奶便将她臭骂了一顿,说她和那个跟着野男人跑了的骚狐狸一般的娘一样,也是个败家的扫白星。而那个母老虎一样的东北女人呢,佳欣见了她就如同老鼠见了猫,躲之唯恐不及。

这样,佳欣在哪儿都是多余的了,大家都不希望她出现在自己的家庭里面。

这样,佳欣父母离婚不久就住校了,和同班同学崔梦圆一样,也是一年四季住校,而且周末也经常不回去。蓝兰也曾劝小佳欣周末回家看看,毕竟还有自己的亲生父母,即使继父母,也不是不可以沟通啊!但是,有一次,为了替佳欣讨要生活费,蓝兰到佳欣家——佳欣的父亲家,见到了她的继母一次,才从此放弃了这种努力。

那一次,蓝兰顺便和佳欣的继母说:“春夏季节,也是可以不住校的,距离学校又不是特别远,这样母女之间也多些沟通,不是更好吗?佳欣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你有了儿子,平白地又得到这么个女儿,不是更好吗?男孩子大了,不知野到哪里去了呢,还是女儿更孝敬父母……为什么总是住校呢,还要花不少钱……”

话还没有说完,东北女人就打断了蓝兰的话,直截了当地说:“她必须住校,因为我不能看到她,看到她我就吃不下饭,就浑身难受,就有无名之火总想发作,就由不得想摔盘子打碗!所以她必须住校,我们不能见到她——哪怕是多破费一些钱!老师您多操些心吧,希望您多担待,就当是体谅我们吧!还请您多理解。”

蓝兰理解了,理解了什么是眼中钉、肉中刺!

与梦圆不同的是,佳欣的生活费一直都是个问题,尽管东北女人说过“哪怕多破费一些钱”,但问题依然没有得到妥善的解决。梦圆的生活费每月都会由他的父亲从北京及时地直接汇到学校,然后学校交给白娜,打到梦圆的饭卡上。但佳欣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她不仅精神上孤单,而且在经济上也经常陷入困境之中。班主任蓝兰每月只有二百四十元代课费,自然是爱莫能助了;学校和其他老师也不可能为这个孩子的生活费买单,大家大都不容易。再说,也不是那么回事!孩子又不是孤儿,否则可送孤儿院,或者学校老师捐些款,接济一些也名正言顺。她父母双全,有监护人,他们的经济状况甚至比其他普通农村人家还要好很多,只是,他们都在推,都在像踢一个皮球一样将她踢来踢去,以至于她不仅有家难归,有亲难投,而且连基本生活都成了问题!

每隔一段时间,班主任蓝兰就得跑到校长室用学校的那部座机给佳欣的父母——或继父母打电话,话题只有一个:要钱!时间一长,每次蓝兰就觉得特别难为情,觉得自己如同一个向人乞讨的叫化子——她可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可又不得不自尊丧尽地向人乞求。所以,每一次向他们开口要钱,她都要斟酌犹豫很久,实在无可奈何了,才不得不去打电话。而从对方接听电话的声音中,蓝兰确信他们一定把槐花镇中学的蓝老师看作索他们命的鬼魂了,因为蓝兰能听得出他们对自己的厌恶、憎恨与恐惧。她可不愿意让人如此讨厌,但又有什么办法!

令蓝兰意想不到的是,白娜在这方面却帮过她的好多忙,每当佳欣“揭不开锅”时,她从来都没有拒绝蓝兰给孩子赊账的请求,而且很多时候还非常爽快,说:“总得让孩子先吃饭,怪可怜的,她父母我都认识!她爸给我拉过货,她妈我们还一起打过麻将,也不怕他们把账烂了!”每当这时,蓝兰感动地总想说一句:嫂子心眼儿真好!所以,其他代课老师背后都骂白娜,只有蓝兰不,圣人说过,“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白娜作为学校食堂一个做饭卖饭的农村女人,“总得让饿肚子的孩子先吃上饭”,不但尽到了一个学校食堂管理者的本分,而且她的这种态度简直还闪耀着人性的光辉。

又两个星期过去了,佳欣在白娜食堂里又欠下了不少饭费,蓝兰尽管非常不愿意和那几个枉为父母的人费口舌,但万般无奈之下,她还是从抽屉里拿出电话本,翻出他们的号码,来到校长室,心情异常苦涩地按向那一个个冷酷无情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