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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家访 (2)

见两个老师来了,如同老鼠见了猫,缩着脖子低着头到处乱窜,试图寻找一个什么地方藏起来。然而他毕竟不是老鼠,院子里没有什么地洞可以藏身,最后,他只好呆呆地立在院子中,忸怩着身子,低头傻笑,不时偷偷地看老师一眼。

屋檐下,一个和他长相酷似的女孩子淡漠地看着这一切,手指头放在口中咬着,一言不发。“这应该是刘得宝的姐姐,听说也是个傻孩子,一天学也没上过。”风华说。

“走吧!”周文生叹了口气。

这时,已近中午,风华早上没吃饭,看来已经饿了,他将车停靠在一个路口,出神地想了一会儿,说:“走,到霍金东家蹭饭去!他家比较好过。”

霍金东是霍金辉的远房本家,二人关系很密切,在班里,他是霍金辉的死党,对霍金辉是言听计从,在霍金辉被调到第一排前,二人一直同桌。霍金东的父亲就是跟着霍老二跑车的,当年霍老二出车祸时,二人就在一个车上,可谓是患难与共的兄弟,上一代的友谊自然也会传给下一代,霍金辉与霍金东也是很要好的铁哥们儿。自从周文生和霍金辉公开反目后,一向还算老实的霍金东也就开始向周文生狺狺欲吠。

“好一条走狗!”,每当看到这个傻大个儿时,周文生心里就不由冒出这么一句话。

二人来到霍金东家门口,刚开始敲门,里面传来一阵猛烈的狗叫声,二人急忙向后退去。不一会儿,一条体形瘦长的黑色狼狗探出了头,然后站在门口狂吠。二人都不敢向前走了,然而就此离去又不甘心。风华扯着嗓子向里面喊:“有人没有……”然而狗的狂吠声使风华的叫声显得十分微弱。过了好长时间,终于有一个睡眼惺忪的女人出来了,“谁啊?”她问。

“我们是霍金东的老师,我是他班主任,这是他们语文老师。”风华回答。

女人斜看了二人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说:“那就进来吧。”

但二人才进大门,那条黑色的狗就窜了过来,女人及时地将它拦住,二人才没挨这家伙的咬。女人牵着拴狗的铁链,说:“没事了,进吧,它不咬人的!”

二人贴着一侧墙根向院里走,不时戒备地回过头来看那只狗。看到二人进了院子,那狗疯了似的狂叫起来,身体拼命地向前扑来,几次差点儿挣脱女人手中的铁链。二人胆战心惊地穿过院子,上了台阶,胆小的周文生紧跑了几步,进入室内,等风华也进来后,赶紧关上了门,生怕这只可恶的畜牲追到屋里来。可不知为什么,等二人进了屋以后,狗的狂躁情绪却很快缓解,不一会儿便不叫了。

床上,有个男孩侧身而卧,大约被刚才的狗叫声惊醒了吧,情绪有些不够好,见有人进来身子动了动,然而没有起来,而且招呼也没打一声。风华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自己的学生霍金东,心里憋了一肚子气,可又不好发作。

人与人区别非常大,有的学生,尽管在学校调皮捣乱的,甚至顶撞老师,但当老师到了他家里时,他会表现得恭恭敬敬,彬彬有礼;而有的学生,在学校时和老师还算亲近,也比较听话,但当老师到了他家里时,他却很冷淡,爱理不理的。这霍金辉就属于后者。风华最厌恶的就是这类学生,想不到今天又遇上一个。若在学校,对这种不懂事的学生,他早就一脚将他踹起来了,然而这是学生的家,自己因为受了冷遇就向学生发火,他觉得也有些说不过去。但这学生连一点起码的理数都不懂,也太不象话了。话说回来,还是自己班主任当得不成功,没将学生教育好,现在只好自作自受,然而教育是万能的吗?

这时女人进了屋,大声喝斥道:“老师来了也不起,一点都不懂事,上学越上越傻了,在学校怎么受的教育?”

二人听了有些面红耳赤,觉得这话像是在骂自己。挨了母亲的骂,霍金东终于起来了,向风华打了个招呼:“老师来了!”然而看也没看周文生一眼。风华觉得有了面子,心情好多了,说:“星期天在家里应帮助父母干点活儿,同时不要忘记了做作业。回头又和女人说:“这孩子得加强教育,在学校他总和几个贪玩的学生在一起,跟什么人学什么!家长和老师是一条心,我们的工作还需要家长的配合。”

“不打算让他成什么器,混个初中毕业就算了,跟着他爹跑车去,上学有什么用?俺村有好几个大学生,毕业了没工作,捉不了轻拿不了重,弄得不上不下的,而且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有的还欠了一屁股债,连盖房娶媳妇都耽误了,什么事儿呢?”

几句话说得二人哑口无言,准备的一大套理论在这个女人的几句话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二人不敢拿出来讲了,周文生更感觉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女人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说:“他爹不在家,他要在家非请你们喝几杯……”

听了这话,二人连忙起身告辞,女人问:“那就不吃饭了?”“不吃了!不吃了!”二人忙不迭地说。

进门时的恐怖场面在二人出门时重演了一遍,等二人逃也似的出来后,女人没露头,倒是那条狗送出了门外,站在那里狂吠不止,二人走了很远了,还能听到这狗叫声。

周文生说:“所有动物中,除蛇外, 我顶厌恶的就是狗了!”

“为什么?”风华问。

“不知道,反正我看到狗那付德性,就打心里厌恶且鄙视它们,但又很怕它们。”周文生说。

“倒有意思,又鄙夷又害怕,有意思!”他顿了顿,继续说:“在中国语汇中,在很多对狗的贬义性描写,什么“狗眼看人低”、“丧家之犬,漏网之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蝇营狗苟”、“狗豕不如”……可以列出一长串。表现了中国人对于狗的厌恶之情。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西方人对它的态度却相反,很多语汇表现的往往是对狗的喜爱之情,如“Love me, love my dog.”,将自己与狗相提并论,可见狗在西方人心目中并不是一种令人讨厌的东西,东西方之间对狗的态度为何如此不同?”

“依我看,人们真正厌恶的并不是四条腿的狗,而是两条腿的狗,在中国,两条腿的狗实在是太多了,而且他们远比四条腿的狗讨厌与可怕。”周文生说。

“绝妙!太经典了!英雄所见略同!”风华赞叹道。

这时,周文生忽然想起今年正月在县城一个商店里,自己花两元钱为自己的小侄子买火腿,五毛钱一个,买了四根,小侄子见了一定会高兴坏的。这时,一位喝得醉熏熏的“大沿帽”拿出一张大红钞票要买一百元的火腿,几乎装了满满一蛇皮袋子。边付钱边和商店老板抱怨道:“真讨厌!我家的狗这段时间什么都不爱吃了,只吃火腿,这不,这都是给这个小家伙买的,过几天得到医院给它瞧瞧医生去!”

从此,周文生对这种动物就更多了一份怨恨。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周文生说。

经过一番惊吓,两人暂时忘记了饥饿,然而两腿发软,头冒虚汗,已无精神骑着车子跑了,只好推着慢慢走。最后,风华决定到他的好学生孙丽娜家。她家离这里最近,而且她和风华最铁,是班主任安插在班里的耳目和心腹,人在难处,很自然会想到自己最亲近的人的。

下午三四点钟时,终于来到了孙丽娜家,家中似乎有客人,此时刚吃完午饭,剩在桌子上的两碗水饺和半盘肉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二人的食欲立即被勾了上来,口腔内的消化液也急剧分泌了起来,周文生不由咽了两次口水。也的确饿了,昨晚没吃多少,早上吃的那半块馒头现在怕早已跑到爪哇国去了;风华目前的状况更不容乐观,从早上到现在,他水米没沾牙,他的喉结急剧地上下滚动着,看了看桌子上的饭,又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目光挪开,开始同丽娜父母谈了起来。一家人倒很热情,问二人吃饭了没有,二人不好说没吃,那样的话不正说明二人是蹭饭吃来了吗?况且人家有客人,于是只好说吃过了。

为了证明不是在撒谎,风华还补充了一句,“刚才在一个学生家吃过了。”

“这家人真他妈刁钻!“周文生心里恨恨地骂道。

“那就喝点水。去,娜娜,收拾了,沏一壶茶去!”孙丽娜赶紧将桌子上的饭端走了。不一会儿,沏了一壶茶端了上来,这茶倒是酽得很。二人只好装腔作势地喝起茶来,一边喝还要和家长“沟通”,干什么来了!家访嘛!

孙丽娜家的一个客人端详了周文生好一会儿,这时说话了:“你也是娜娜的老师?”

“对!我是她们的语文老师,您是——”周文生问。

“我是娜娜的娘舅,今天来帮姐姐家打地基,准备盖房。看着你有些面熟——周大平是不是你哥?”

“对呀!你怎么知道?”周文生问。

“你哥常到我们这一带收破烂,我怎么会不知道!去年秋天,你忘了?你还来过我家,那个不用了的破犁杖,不是被你们收走了吗?你们还在我家喝过水,歇过脚呢!”

周文生终于想起来了,去年跟着哥哥跑了几天小买卖,就干这收破烂的营生,说起那个破旧笨重犁杖,周文生至今还有火。这种犁杖是集体经济鼎盛的年代生产队里耕地时用的,实行生产责任制后,这种东西已经用得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小型农机具。这件搁在角落里很长时间,早已锈迹斑斑的“古董”最终落到了被当作破烂扫地出门的命运。就因为这东西多花了两块半,哥哥才不让自己跟着他跑了,从此自己对做生意也就彻底懒了兴。这世界真小!自己只当了几天“破烂王”,居然也被人记住了,而且还要在自己的学生面前当众揭发。周文生的脸不由红了,双眼向孙丽娜偷觑了一眼,只见孙丽娜支楞着耳朵在听,生怕漏掉一个字,听着听着,脸上绽开了笑容。

幸亏此人没有再死缠烂打地问下去,风华抬着头,双眼平视前方,好象边喝茶边向远处眺望,似乎对刚才二人的谈话充耳不闻。周文生脸有些发烫,低下头装作继续喝茶。

然而浓茶在空荡荡的肚子里游走,一会儿就搅得人心虚气短,二人都意识到再喝下去没准会出事儿,于是说:“孙丽娜这孩子挺好的,是班干部,认真负责,是个好学生,只是学习还要再抓紧些。我们再到其他同学家里看看……那,我们走了。”

一家人客气地将二人送出大门,并叮嘱有空儿常来,说下一次来了一定请老师们好好喝一顿。

走出孙丽娜家,已经日薄西山,如血的残阳将西山顶照得火红火红的,暮霭中氤氲着一股润湿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气息,二人深深地吸了几口初春傍晚的新鲜空气,这一整天的晦气似乎在这几次深呼吸中吐出了不少,感觉神清气爽了些,这一整天的晦气似乎在这几次深呼吸中吐出了不少。

“明日又是一个好天气,只是,跟着我跑了一天……这里离我家已不远了,这样吧,跑了一天很累了,今晚就住我家,你不喝酒,那就随便吃顿饭,晚上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块儿去学校。”风华说。

周文生看着渐渐沉入山后的太阳,说:“那就打扰了。”

一回到家,风华就喊:“有什么饭,快饿死了!”

“刚刚做好一锅面片汤!”母亲说。风华父母都是朴实厚道的庄稼人,不会花言巧语地应酬,只会实实在在地待客,风华娘边说边拎来两只大海碗,周文生也顾不得客气了,二人各盛了一大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