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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师生冲突

第二天,虽受了些风寒,周文生仍然坚持去上课,他仍然迂腐地坚持自己作人的信条:善始善终。但“善始”没问题,他做到了,但能否“善终”,恐怕由不得他了。

今天进入教室,班里没有以往那种令人心烦的喧闹声,而且黑板也破天荒地擦得干干净净的。周文生好生纳闷儿,可能同学们知道自己即将离开,也想比较友好地度过这几天吧。

从今年春天开始,语文课学生就不怎么擦黑板了,周文生为了体现和学生关系的平等与民主,开始并没有刻意要求学生必须擦,有时候擦得不干净,他就自己再擦一擦,有时候学生根本就不擦,他就自我解嘲地说:“你们不擦,那我擦!我也借此锻炼一下身体”。他力图用自己的大度感动学生。

开始还觉得无所谓,后来才发觉这种做法非常不妥,如果上节课黑板上留下的内容不多还罢,如果多的话,那擦黑板扬起的灰尘很多,很长时间讲台上都笼罩着一片粉笔灰尘,既影响身体健康又耽误上课,更重要的是还会严重影响人的心情。后来他便要求学生在上课前将黑板擦好,但恶习一旦养成就很难纠正了,偶尔李泽炎给擦过几次,后来可能在霍金辉等人的威胁下也不敢擦了。至于吴文烨,因为后来班里谣言四起,自然也不能经常为语文老师擦黑板。终于,周文生吃到了自己亲手种下的苦果,他逐渐感觉到这是学生利用这种方式在作践自己,欺负自己,因为正式老师,尤其二楞老师上课时,黑板总是擦得干干净净的,此时,周文生的心态再没有以前那样好了。尤其是每当周文生被粉笔灰呛得直咳嗽时,台下往往会发出几个学生幸灾乐祸的笑声,这更令周文生感觉到了被耍弄的滋味。有几次,实在忍不住了,擦完黑板后,周文生便到门外等了十来分钟,等屋里尘埃落定后才回来上课,恰好被语文组长金鑫发现并报告了领导,结果不但因擦黑板影响了上课,课下还挨了胡校长和李副主任一顿好训,责问他为什么上课时间到教室外边溜达,周文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因为如果说出真实的原因,不但遭人耻笑,而且还会被学校认为不称职而遭到黜退——连学生都管不好的老师能算称职的老师吗?风华一定知道班里的这种情形,后来,周文生实在无奈,只好求班主任出面干预,但黑板依然没人擦,而且这种情况反而越来越严重。

今天周文生见黑板擦得干干净净,心中不由一阵豁亮,讲课的情绪也高涨了起来,心想今天一定能将课讲得精彩。但当他走上讲台时,才发现黑板的另一头写着一行字:黑板是为李金莉老师擦的,周文生,请你出去,我们厌恶你。初一(三)班全体同学。

周文生委屈的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半年多来,自己认认真真地上课,任劳任怨地工作,得到的居然是这种回报,天地良心!天日昭昭!他的心在流血。周文生太委屈了,上课时学生起哄,课没法讲下去,自己擦黑板遭受的屈辱,霍金辉猛地将一口痰吐在地上发泄对自己的蔑视,粉笔头打在自己脸上时的疼痛……这一切的一切,都涌上了心头,他真想跑出去大哭一场。最终,他还是忍住了,他拼命抑制着自己的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始上课了。

然而,好象有人指挥着,他一开始讲课,班里说笑打闹声就响成了一片,他一停下来,班里就又恢复了安静。不争气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周文生装作在黑板上抄写什么东西,不敢再面向学生,因为此时他已经泪流满面了,学生看到后一定会发出更加得意的笑声。而且老师被气哭的消息会很快传遍全镇每一个角落,那太丢人了。记得自己上中学时,也有个别学生向大家炫耀自己将某某老师气哭了,现在学生这种倾向更加严重!这事如果传到二楞耳里,他还不到处传播,肆意嘲弄自己,自己还有脸见人吗!忍一忍,再忍一忍,不就这几天了吗?现在已经进入七月份了,期末考试马上就到,那时自己就可以永远离开这些讨厌的孩子们了,周文生此刻对学生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恨不得下去将某一个带头捣乱的学生掐死,然而又不敢。

这时,后面有学生小声喊了起来:

“不要写了!”

“停下!”

“黑板不是给你擦的!”

“滚出去!”

周文生装作没听到,继续写下去。突然,一个粉笔头飞了上来,落在讲桌上,又滚到了地上。周文生也没有理会。但紧接着,粉笔头接二连三地打了上来,有几个落在了周文生的脖子里、耳朵上,生疼生疼的,周文生缓慢地转过身来,他脸上已挂满了泪水,他太委屈太委屈了,一个月二百四十元,还要受你们如此的作践和糟蹋,“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要看看是谁如此放肆。恰好,霍金辉和霍金东手捏粉笔头,正要向讲台上打去,被周文生逮个正着。

“霍金辉,霍金东,上来!”他怒喝一声。他的脸色铁青,双眼射出红光,显得面目狰狞, 学生们吓坏了,班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在他的逼视下,两个人打着哆嗦走到了讲台前。周文生二话没说,飞起一脚,将霍金辉踹翻在地;又扬起拳,将霍金东打得鼻子马上流出了血。但他仍余怒未消,从地上捡起一根凳子腿,疯了似的向二人打去,幸亏二人此时都躺在地上,凳子腿都落在了他们的身上,如果是站着的话,这样劈头盖脸地打下去,真会出人命的。

二人开始求饶,说以后再也不敢了,周文生哪里肯依,仍狠命地打下去,由于用力过猛,突然把这根胳膊来粗的棒子打折了。周文生疯了似的跑下讲台,绰起一个凳子向二人砸去。这时,班里一些男生终于反应过来了:

“老师今天是不是气疯了?

”“要出人命了!”

于是跑上来几个学生,从后面将周文生死死抱住了,带着哭腔儿求老师别再打了。周文生试图挣脱这些学生,但很快又围上来几个,将他团团围在中间,有人向霍金辉和霍金东喊道:

“还不快跑!”

二人这才反应过来,从地上爬起来,飞也似的跑出了教室。

慢慢地,周文生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刚才似乎做了一个梦,望着地上的一滩血,他知道这不是梦,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老师是当不成了,更重要的是,一会儿家长就会打上门来。风华上一次一掌打了五千元,这次自己不知要赔多少呢!三十六计,走为上!但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他还忘不了做一场告别演说。

他走上讲台,定了定神,向大家说:“周老师来这里任教不足一年,同学们扪心自问,我是不是个认真负责的好老师?我是不是个真诚地关心帮助大家的好人?我是不是对得起大家?”

同学们异口同声地说:“周老师是我们所遇到的最好的老师!”

“那我为什么一直遭受你们的欺负、糟蹋、作践?”

“因为老师太好了!”

“还有呢?”周文生问。

“老师太软。”

“老师没老师的架子,缺乏威严,太平易近人。”

“因为老师不打学生,大家不怕你。”

“因为你是代课老师……”

“以后还敢不敢?”周文生问道。

“再也不敢了。”

“谁还敢呢?”

“以后我们一定听周老师的话,努力学习周老师的课。”

“那好,下课吧!”周文生宣布道。

学生们刷地立了起来,站得整整齐齐的,齐声喊道:“老师再见!——”

周文生吃了一惊,学生这样的敬礼,这样的喊声,从今春开始就再也没有过了,今天怎么又恢复了?难道暴打一顿就如此的立竿见影,怪不得很多老师都打学生呢!周文生走出教室前向他们回望了一眼,现在他们在自己面前的态度,比在二楞面前还要恭敬、严肃。刘得宝的腿似乎在打战,但他仍竭力保持着立正的姿势,一动不敢乱动;有几个女生甚至还向他投来钦佩的目光。

“怎么,在他们心目中,我成英雄了,他们开始崇拜我了!哈哈哈!”周文生心中笑道。

“奴才!”这是周文生对他的学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出了教室,周文生飞身下楼。

“慢了就来不及了!”周文生的大脑飞速在运转着。

他跑到办公室,风华正在静静地批改作业,看来对班里发生的激烈冲突还毫无察觉。跑了的两个学生看来也没来向班主任报告。周文生知道,这是这类在社会上有一定势力的男生一惯的处事风格,在学校发什么了什么事件,他们更倾向于向自己的哥们儿寻求帮助,或动用自己具有的社会资源,而不屑于报告老师,他们觉得这样做是无能的表现,是很让人瞧不起的,这是近年来校园暴力事件屡次发生的一个重要原因。

楼上本班的学生正在走廊里偷偷地向下张望,但没有一个敢下来。

“还等什么!”周文生将刚才下楼时想好的谎言向风华说了,大意是课已结了,自己在这里教下去已无必要,正好此时有个同学打电话来,请自己到外县的一家私立中学当老师,在那里能多挣些钱。

风华没产生怀疑,很爽快地答应了。

“那我们就不留你了!”说着他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相册交给周文生。周文生打开看了看,扉叶上写着:初一(三)班全体同学敬赠周老师,祝周老师一帆风顺,前程似锦。××年七月十日

今天才七月四号,看来早就准备好了,风华真是个认真人,周文生感觉如同一个垂而未死的人偶然发现了别人早已为自己准备好的花圈挽联,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觉得又可笑又恐怖,在这异常炎热的夏天感到一股瘮人的寒气直向心中浸来。

“那就走得再快一点吧!”文生想。

风华见文生表情有些异常, 突然意识到自己太大意了,居然忘记了上面写好了的日期,不由脸红了,尴尬地说:“学生的一点心意,就收下吧!”周文生也没心思再计较什么,随手将它装进了自己的书包,又收拾了几本书。忽然想到吴文烨送自己的那本《窗外》在自己的枕头底下珍藏着,急忙去翻,然而早已无影无踪,周文生急得满头大汗,但时间已不允许他继续寻找,于是只好拎起书包,仓皇出了屋。

来到车棚,才想起自己那辆破旧的老爷车早已光荣下岗了,经过多次修理仍未能使它正常再就业,现在更不能指望骑着它逃跑了,走近一摸,车胎果然没气。周文生将一肚子的怨气撒向了它,一脚踹过去,车子便向一侧倒去,想不到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使这一排的十几辆车子纷纷倒下,最后一辆被车棚尽头一棵新栽的槐树支撑往了,沉重的车子歪着身倚在柔弱的小树上,树干扭曲成了一个弧,树冠已触到了地上的一滩污水中,翠绿的叶子沾满了肮脏的污泥,变得面目全非。

周文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发现今年春天霍老大送自己的那辆崭新的自行车仍静静地停在车棚的一角,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但仍掩饰不住新车所独有的光彩。周文生眼睛不由一亮,“今天它倒派上用场了,骑上它先到县城,随便扔哪儿,明天坐车远走高飞!”于是骑上车子飞一样的出了校门。

十几里的路跑得周文生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以往只需轻松地骑半个小时的路程,今天似乎是个漫漫征途,终于到大沙河边了,县城就在河对岸,鳞次栉比的大楼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耀眼。

“快了!到了县城随便躲哪儿,任你霍家天大的能奈,想找到我也是大海捞针。”周文生心里默默地念叨着。

突然,一辆黑色的奥迪飞驰电掣而来,随着一声刺耳的喇叭鸣叫,车子已呼啸着从身边疾驰而过,突然,“吱”的一阵急刹车声,车子在地上蹭着走了好几米才停下来。周文生还没有明白过来,霍老二、霍金辉、霍金东已从车里跳了下来。两个学生见了周文生仍有点畏怯,霍金东抹了抹脸上的血迹,欲向车后躲,但抬头看了看人高马大的霍老二,又鼓足了气势。

逃跑已不可能,周文生索性下了车,推着慢慢向前走去,同时思考着应对的办法,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什么应对之策,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走,很快,他就来到了三人的面前,

“大哥将你当人看,你他妈就蹬鼻子上脸了,居然敢打我们霍家的人,我们霍家的一条狗都比你这臭老九值钱,骂你臭老九是高抬你了,其实你连正经八百的臭老九也算不上,一个代课的,什么东西!”霍老二指着周文生的鼻子破口大骂。

显然,霍老二的后半句话刺痛了周文生,臭老九虽是句骂人的话,但毕竟是知识分子的代名词,周文生每当听到有人这样骂自己时,表面上虽然生气,但打心里还是很舒服的,但霍老二骂自己连臭老九都算不上,顿时使他心里空落落的毫无依傍。

骂完后,霍老二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这辆自行车上,说:“孩儿们,先把车给他砸了,这是春天我们霍家送他的车,今儿给他砸了,扔到山路下边的臭水沟里去!”他向两个孩子命令道。

两个孩子象中了魔咒的狂人,疯了似的窜上来,抢过车子,从路边寻了几块石头猛砸了一通。最后,二人抬起车子,猛地向路下边的大沙河扔去。车子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儿,就落到了水里,溅起一片凌乱的水花,就静卧在水底一动不动了。

周文生怒不可遏,飞起一脚,踹到了霍金东的肚子上,他“哎呀”一声爬在了地上,顺势抓起一块石头向周文生砸去,周文生一侧头,石头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同时感到耳廓火烧火燎般的疼痛,随后只听身后的霍金辉“哇”地叫了一声,倒在了地上,原来石头擦伤了周文生的耳朵以后,又击中了周文生身后的霍金辉,他被打得头破血流,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霍老二这下慌了,吓得脸色都变了,他抱起侄儿大声喊叫着, 突然他回过神来,将侄儿抱上了车,然后探出头来指着周文生,恶毒地说:“好!很好!等着!咱不着急,等着——”然后“砰”地关上车门,打着火,飞一样地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