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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唱了这么两三句,玉刚立即扑了上来,从包里抽出那沓钞票,向孟团长晃动着嘶叫道:“嫌我没钱,是不是,为什么《小苹果》才唱了个头儿,就给他唱起《男人女人》来了?停下,先将《小苹果》唱完!”说着,开始推搡起小凤仙来,强制立即停下来,改为自己唱《小苹果》。

向北自然也不示弱,也抓着自己那一沓钱冲了上来。两个女人见势不妙,躲到了一边,剩下两个大男人撞到一起撕扯开来,眼看就打起来了,各自手里的钱也都掉到了地上,红红的钞票弄得满地都是。

“打起来了,快来人啊!向北与玉刚打起来了!”院里有几个人喊道。

很快,灵堂里有几个穿着孝衫的人冲了出来,最先出来的是大姑,随后是大姑父和二叔,紧接着,二婶、三叔也出来。几个长辈立即将玉刚和向北拉开,然后把掉到地上的钞票拾了起来。二婶和二叔连推带搡地把儿子向自己家里拖去;大姑大姑父也一边一个架起玉刚,在三叔的劝说下,向三叔家里走去。这样,这一场闹剧总算是结束了。

两天的工作结束,孟团长尽管也很累,但仍然面带笑容,只见她神采奕奕地坐在驾驶员的位子上,打着了火,准备开车离去了。小凤仙坐到副驾驶位上,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这时,向北却突然过来了,说:“来, 小凤仙大师,留个电话吧,以后好联系。”

小凤仙睁开眼,斜了向北一眼,没有说话,随后又闭上了眼睛。

“今天吃午饭时我喝得有点儿多,所以就闹腾了起来,回去睡了多半下午,又喝了一壶铁观音,现在才完全醒过来,你可不要怪罪啊,说吧,你的电话。”

小凤仙又闭上眼,有气无力地将自己的手机号说了出来。

小凤仙一边说,向北一边按号码,小凤仙才说完,向北就将她的号拔了出去。小凤仙听到自己的手机响,赶忙拿出来,才说要接,向北笑着说:“这是我的号,存起来吧……再加个微信吧,有空了咱视频聊个天,不更方便吗?”

“同号!”小凤仙有气无力地说。

“什么!”向北问道。

“手机与微信同号!好了,向北,你小子消停一会儿吧,我们的大演员今天真的唱累了,要回家赶紧休息呢。”孟团长替小凤仙回答了一句。

向北冲孟老师摆了摆手,说:“好了,明白了,你们赶紧走吧。”说完,一边加小凤仙的微信一边离开了。

汽车的火被打着了,吃力地掉过头,再轻轻地鸣了一声汽笛,沿着村里的水泥路向前开去,随即消失在夜幕中了。

第十六章

长生剧团离开后,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文老太太的院里很快安静了下来。今天晚上,是王焕枝老人在家里的最后一夜了,因而,吃过晚饭,儿女们都齐聚到老太太的灵堂里,来为老人家守夜。

攒忙的乡亲们,吃过晚饭,抹一抹嘴,便都离开了。前来吊丧的亲戚,家近一些的就回去了,第二天一大早再赶来送葬,远的则分别住到文氏三兄弟家里,床上睡不下,就在沙发上胡乱凑合一宿,反正现在正值夏末秋初季节,不用担心晚上冷。人多了,没事干,躺在沙发上又睡不好,大家便有的看电视,有的玩扑克,有的玩起了麻将。二叔三叔家,虽然都距离老太太家不远,但因为每家都有很多客人,都是热热闹闹、吵吵嚷嚷的,所以住在这里的人不会觉得有什么害怕。

而不远处的灵堂,却显得异常清冷,按照村里的规矩,儿女媳妇是必须要守灵的,其他亲属如孙子孙媳妇也可以守,但要求不是特别严格。然而,吃过饭后,文质彬仍然带着周小青过来了,他心想,奶奶明天就永远离开这个家了,从此以后,自己就再也见不到她老人家了,他想再最后陪奶奶一夜。

紧挨着冰尸柜跪着的父亲看到文质彬带领周小青进来了,顿时变了脸色,冲文质彬挤眼骂道:“你这个王八羔,这时候领小青来干什么……”

三叔三婶连忙说:“质彬,带着你媳妇给你奶奶守灵来了?好,你们两口子跪在这个垫子上吧。你媳妇没过门儿怎么了,没过门儿就守灵更显得孝顺。”

爹狠狠地瞪了文质彬一眼,骂道:“真你娘来B的一个二百五,还不赶紧滚回去……”

文质彬不知道父亲的态度何以突然变得如此恶劣起来,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正扭着屁股进进出出不知仍在忙活什么的主丧师二姑娘,突然站住了,他定定地看了周小青一会儿,然后说:“赶紧走吧,你没戴着孝,不能留在这里,这样可不吉利了,会出事儿的!”然后又问文质彬:“这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对吧?赶紧带她离开吧,她没戴着孝,待在这里很不好!”

就这样,文质彬在父亲的责骂和二姑娘的规劝下,带着周小青离开了灵堂,向家里走去。

文质彬刚走不久,灵堂外又响起了杂踏的脚步声,间或有人在大声说笑,稍顷,几个人进了屋,带进来满屋的酒气,原来是小全带着村里两委班子的成员进来了,一个个喝得脸成了猪肝色,走路东倒西歪的。

“我再来看……看看老太太……唉……我的干奶奶,明天……明天……您就要动身了,我这当干孙子……干孙子的……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您老人家了……我这干孙子就算是当到头儿了,我……思念您啊,干奶奶……我以后可就再也没有干奶奶了……我就……我就再也不当干孙子了……”小全说话断断续续的,口齿也很不清,一看就是喝了很多酒。

说着,小全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非常夸张地冲大家晃了晃,说:“看!这是什么?!”

跪在地上的三婶猛地站了起来,伸手去抢。想不到,别看小全喝得颇有些高,反应却仍然极快,像变魔术似的,将银行卡揣到了一个兜里,然后“啪”地拍了一下巴掌,满脸含笑地冲三婶说:“哪里去了?没了!哈哈哈……”

“快别闹了,把卡拿出来,给我,我早听说这两天正在发放拆迁款呢,政府早就将钱打到卡上了,等大家一签字,就发给大家,俺他奶奶去世后,我们弟兄们当天就签了字,你也早该把卡给我们了。”三婶一边说,一边伸手要掏小全的衣兜。

这时,小全的笑容突然消失了,正色道:“这张卡是你们弟兄仨的,我到底交给谁保管,你们都说一说,征得你们同意后,我才能交给你们。然后,你们三个干叔还得签字,并按上手印,证明你们把卡领了,至于你们以后因为分卡上的钱闹起什么纠纷来,那就不管我的事了,你们以后不再向我要钱就是了。”尽管喝酒不少,小全想得仍然很周到,看来并没有真喝醉,或者说,有的人即使喝醉了,在处理重要问题时仍能保持着清醒,仍然有自己的底线,心底深处的那根弦还是绷紧着的,除非他喝得烂醉如泥,神志不醒,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那……卡上到底有多少钱呢?是十万吗?那么小的一个卡片,能放得下十万?”文家老大的眼睛顿时也充满了光彩,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老二瞅了老大一眼,冷笑一声,没有说话,露出一副不屑于解释的神情。

老三瞪了老大一眼,微笑着说:“老大你真的少见多怪,这卡上别说放十万,就是十个亿都能放下。”

老大大张着嘴巴,有些不信地看了看老三,又看了看小全。

小全盯着老大,笑着说:“大干叔,按说你是当老大的,这卡得由你拿着,可是,你家里连个靠实的柜子都没有,要是被人偷了,可就完了,就是钱丢不了,跑到银行挂失,总是一件麻烦事。”

“我拿什么!我不拿,再说他弟兄俩也信不过我,老二老三谁愿意拿谁就拿吧,不过,不管谁拿,都不能自己把钱支出来独吞了,是这么个理儿吧。”老大说。

“这还用说?这房和院子是咱娘的,娘是咱三家的娘,自然是三一三剩一,一家分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块三毛三了。”老二媳妇说。

二叔瞪了老婆一眼,说:“账不用算得那么细,一家分三万三,剩下一千,等着明年清明,给咱爹咱娘立块石碑用。”

三婶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又摆开了一副吵架的架式。小全赶紧劝道:“怎么分下来再说,今天你们先安安生生地守灵,明天妥妥当当地出殡,等我干奶奶入土为安后,你们仨再慢慢商量。可不许再吵架了,如果你们再吵,村里就先把这卡扣下来了,你们谁都别想要。”

三叔向三婶使了个眼色,说:“不吵,都是亲弟来兄的,再说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吵什么架?这样吧,我家里有个保险柜,这卡可以锁到我的这个保险柜里,一定不会被偷走。”

“这么说,你想把卡拿起来吧?不行,大哥,卡可不能让老三拿着,在一个锅里搅马勺多少年了,他们两口子长的什么心眼,你还不知道吗?历来都是只沾光不吃亏的,大哥,你难道忘记了吗?”二婶跪在地上,突然插话道,眼睛看着文家老大,寄希望于他的干预。

“要不抽阄吧,谁抽着了让谁拿。”不知谁提议道。

“不行,这办法也不好。”有人立即反驳。

……

“要我说,你们弟兄仨把这卡掰成三截儿,一人拿一截,这样不就都放心了。”大姑微笑着说。大姑是文家这一大家子公认的老实人,可一不留神,说出一句不软不硬的话来,像饭里的砂子,能把弟兄三个的牙硌断了。

突然,二姑火了,说:“要我说,小全,这卡还是先由你拿着,等打发了我娘再说,否则,今天晚上这灵估计也就守不安生了。”

“行,那我就听我二干姑的了,三位干叔,你们说呢?没事!等把我干奶奶打发了,你们弟兄仨商量好了钱该怎么分,我带着你们一起到信用社去支钱,卡里的这十万,不会少一分。”小全说。

“沾,那就先这么着吧,要不再闹起来,亲戚们都在呢,大家还不把我们弟兄仨笑话死。”老大率先回答道。

“二干叔,你说呢?”

“行!”老二虎着脸说。

“三干叔,那你的意见呢?”小全盯着三叔问道。

老三看了看老婆的脸,也终于说:“既然老大老二都同意让你先拿着,那你就先拿着吧,卡在你手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既然三位干叔都同意,那我就先替你们保管着,等我干奶奶入了土,你们什么时候想支钱,随时吱声就行。可是,卡虽然在我手里,你们仍然需要在这张表格上签个字,意思就是把卡领了,我们好向镇里交差,这样挖山拆房才合乎程序。赶紧签吧,垚鑫公司的挖掘机早就准备好了,在铁罐顶那一头儿的村里停着呢,已经到了山下,大家知道,岭那边村子都已经拆了,山也挖得差不多了,就剩下咱们山嘴头了。这次在美丽乡村建设中,咱们村,主要是山嘴头,排名倒数第一,县领导老批我们,连累得乡里两届书记乡长都被免了职,所以,全乡自上到下的干部们,都急得快疯了,字一签,他们即刻就开始挖山拆房了。”说完,小全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好了好了,小全,我们签,大哥二哥,你们也赶紧签了,钱在卡上跑不了,由小全拿着很放心,等打发了咱娘,咱们弟兄仨再商量着怎么分这十万。”三叔三婶立即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