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桂被带到派出所之后，连夜接受审查。他不卑不亢，把自己做的什么，说的什么，当时的情况如实说了。

我以一个共产党员的人格担保，绝对没说假话！

绝对，你敢说绝对？老实交代！公安拍着桌子。

清桂站起来，黑着脸说：我都交代了。你们不听，不作调查，误伤好人！我再次声明：我以一个共产党员的人格担保，绝对没有伤人，更没有犯罪，我强烈要求放人！清桂理直气壮地说。

你绝对保证？

当然绝对保证！我儿子是市长秘书，你们搞冤假错案，我告你们去！清桂站起来气势汹汹地说。

嗨！你儿子是市长秘书？你又在行骗？公安站起来。

我骗你？你问市长去呀！

这山旯旯里出个市长秘书，我们会不知道！怎么没见回乡呀！

一个农民的儿子，只图实实在在为民做点事，用得着张扬吗？儿子不炫耀，我也不想给儿子添麻烦。

你儿子叫啥名？

书生！问去吧。

几个公安人员进去嘀咕一会，出来时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公安递过印泥，为清桂摘了手铐，说：来，你要对你说的负责，请你签字，按手模。

清桂按了手印说：可以走了吧！

不行。一是案件没查清之前，我们不能放人；二是你现在回去，黄村的人也会找你麻烦，生命难保证。

那我怎么办？

你跟我走。我们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走一个坏人。

清你们回去吧！告诉乡亲们，我没事，清桂被带到小招待所，公安为他端来饭菜。清桂两天没吃饭，像猪八戒吃西瓜巴叽巴叽吃起来。

公安一边吸烟一边与清桂聊起家常……

牛牯带人冲进派出所，东找西找，忽然看到清桂在招待所吃饭，而且跟公安说说笑笑，冲进去就抱住清桂。清桂说，桂不会做对不起乡亲们的事，没犯罪。

告别清桂，牛牯心里高兴，领着村里人来到街上，一人点了一碗米豆腐，加了一勺辣椒，吃得一个个脸上冒汗。走出店子，他们挥舞手中的衣服，一路疯跑。在村口的山峁上，一个个倒在草地上休息。牛牯唉哟哟地叫，有人扑到他身上，一个压一个，滚成一团。他们好久没过这种瘾了。牛牯哟嗬嗬喊一声，大山传来一迭迭回声。大家爬起来，亮开嗓子哟嗬嗬哟嗬嗬地喊起来。

大家一齐涌进山里，摘野果子，边采边吃，还对起了山歌。牛牯却高兴不起来，一连串的事，一连串的打击，像闷棍打在头上。他感到世界变得太快，变得不可理解。为了钱，有人诈，有人骗，有人偷，有人抢；为了钱，夫妻反目，乡邻成仇；为了钱，有人贪婪，有人疯狂。牛牯既不怀念缺吃少穿、清水寡淡的生活，也不喜欢这种人人为我，乱了套的生活。他觉得应该寻找一种生活方式，既没有争斗，也没有仇恨，没有尔虞我诈、夫妻反目的平和生活。牛牯梦想的就是一栋楼、一个妻、一杯茶、一园鸡的田园生活。

牛牯带着一伙人进村，村里的老人、小孩不见清桂回来，都盯着他们问。春娥不见清桂回来，急得发疯，哭喊起来：老天爷，你救救清桂吧！他是好人！牛牯他们笑了，牛牯说：嫂子，大哥没事，老鼠和猫玩到一块去了，他与公安边吃饭边开玩笑呢！

春娥说：你气嫂子！

嫂子，不是气你，真的呢！

福英躲到灶屋生火去了。

火光把福英的脸映得红扑扑的，心像火苗一样跳动，她仍然担心着清桂。锅里的米饭蒸出一股香味，香漫一屋。牛牯走进来，福英却走开了。

外面的哀乐闹得人心烦，没日没夜地闹，不知要闹出什么名堂，也不知要闹到何时。

牛牯饭还没吃，就被公安请去了。他想学学清桂的派头，跟公安开玩笑，公安人员却一脸的严肃。公安要牛牯讲清出事当天在干什么，是谁动了锄头，又是谁与对河的人有冤有仇？

牛牯说了出事前像逃犯一样从广东回来，出事时听到清桂敲钟，赶到老樟树下，然后一起到河边制止事态，好像没看到本村的人拿锄头，也没听说谁与黄村的人有冤有仇。牛牯请求放出清桂，说了清桂不会伤人的种种理由，他说：狗可以误伤，但公安不能错伤人。公安当场火了，你竟敢污蔑公安！有本事你找出证据，我们马上放人。牛牯说，找就找，我就要找出那把多事的锄头。

牛牯叫了几个年轻人跳到河里，人挨人地展开排查，想在河里搜出一点证据，救出大哥。

哀乐在耳边吵，死者的家属在河边跪跪拜拜，师公舞着纸幡，领着一队披白布的男人女人在转圈，口里唱着谁也听不懂的调子。河水很浅，死鸭在河里发臭，河水有些发绿。人踩在水里，身上有种滑溜溜的感觉。牛牯突然尖叫一声，从水里摸出一把锄头。一群汉子哗哗踩响水面，抢过锄头，看不出血迹，却发现锄把上写着黄字。他们心中暗喜，却不暄闹，把锄头交给了公安。

福生请来县畜牧水产局、环保局、防疫站的人，对死鸭进行解剖，在河里取水化验，找人座谈，一个个环节做得细致又神秘。

两个村的人提心吊胆，不知结果对谁有利，也不知这场闹剧该怎么收场。公安人员走了，检疫人员带着样品走了，没说出子丑寅卯，只留下令人揪心的悬念。

终于等来了化验结果，说死鸭不是放毒而致，而是鸭瘟。对河的人傻眼了，闹了几天，闹出死人的事，怎么是这种结果？

公安人员也来了，带回了清桂，苦竹坳的人一下沸腾了，狗叫个不停，全村人都涌了出来。公安举着锄头说：化验结果出来了，这把伤人的锄头是对河黄村的，锄把上写着黄字，还残留着死者的血迹。

清桂的冤屈洗雪了！苦竹坳的人从恐惧中走出来，并不见笑逐颜开。

人群中有人喊：把他们赶出去！对，把他们赶出去！一群人喊着往河边涌。

清桂大声喊话：谁也不准动！你们还想看到死人？赢了，就去讨还冤债，又要伤人死人，冤冤相报何时了？大家冷静一点，不得鲁莽行事！都是阶级兄弟，还争什么你强我弱？

他们为什么杀过河来？抓我们的人，还占着我们的地盘不走？

好！他们不讲理，我们也跟着不讲理吗？得饶人处且饶人，让他们自己滚回去！清桂喊着。

喇叭不响了，河边的人也不闹了，抬棺材的队伍哟嗬一声，一群人抬着棺木向河中走去。

有人从家里提了一面烂铜锣，嘡——嘡——，响声沙哑。

面对乡亲清桂说不出的激动，他说：我感谢大家的支持，感谢大家在关键时刻听我的话，能稳住阵脚。苦竹村的人是好样的！苦竹村的人除了有梦想，还要有自己的气质和风度！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村的鸭子死了，做生意又被抢了，刚刚又闹出这么一桩血案。我们苦竹村的人不能趴下，不能怨天尤人。我们不做懦夫，要做强者！

大家一齐喊着：对，我们不做懦夫，要做强者！

清桂喊：兄弟姊妹们，我们定好的发展目标不能变，发展的路子不能变！大家有信心吗？

有！人群中喊出一种气慨。

清桂喊：我们唱村歌，把村歌唱得嘹亮，唱出人气，唱出精神。行不行？

行！人群中一个个举起拳头，像一片森林。

清桂领着大家唱起了村歌：

雄起，饥寒交迫的奴隶，

雄起，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女人而斗争！

……

歌声高亢嘹亮，人人撕开喉咙喊，想喊出那种雄起的感觉。

他们目送走在河中央的送葬队伍，忽听他们也在喊着：

雄起——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

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雄起！

岸上的人与河中的人就像喊歌比赛，一个个喊得那么卖劲，那么得意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