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回家的路有些远,秀苗就这么被老汪抱在胸前,还是很耗费体力的。他的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汗味,第一次让她觉得这么好闻呢?那是一个男人该有的味道。虽然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一个陌生的男人,心里却有十足的安全感。这是一个男人强有力的臂膀,紧紧地箍住自己的身体,她情不自禁地把两只手挽住男人的脖颈,自从李海林受伤以来,她的心一直都在空虚之中度过,此时,她的心如此的安定,如此的享受,她甚至想象着脚下这条路再漫长一些才好,那样可以在他的怀里时间更长一些。

老汪走得急,脚下有些拌蒜,差一点倒下,不过,他踉跄着还是站住了。两个人不由地对视一眼,男人的目光有些许柔情,而女人的目光却有许多热烈,这一刻交汇在一起,两个人产生许多的默契。秀苗猛然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身上的某种气质,吸引住了她,让她产生了许多依赖,是一个健全男人身上的强健吗?她也说不清。

家里有人帮忙,邻居王婶有这方面的经验。她生过好几个孩子,当然有这方面的经验,把她找来是最好的。孩子不足月,能不能活下来,还两说。她的嘴里念叨着,像是安慰秀苗,也像是给自己一颗定心丸。

“七活八不活,七活八不活,没事,没事,孩子一定没事的!”

秀苗眼泪汪汪地看着她,神神叨叨的样子,放下剪子,又拿起笤帚,不知道忙什么好。她这是紧张的,说明此时的自己很凶险,她预感到了什么,痛苦是人生的本来姿态,多一些痛苦,她不怕,只有咬牙坚持住,再大的痛苦都能挺过去。这一刻,她出奇的平静起来。

秀苗安静地躺炕上,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她反而劝着王婶。“咱什么都有,就差这个孩子了。他来了,咱家就齐整了,没啥可怕的,就是孩子有些着急了,再晚几天来就更好了。”

王婶什么事情都经历过,秀苗的心情让她也稳了下来。是啊,没啥可怕的!老人家嘴里念叨着,也开始不慌不忙地准备起来。先看看秀苗的身体状况,再去准备应用的物品,生火烧水,把剪刀放到开水里煮一煮。她一边准备,一边询问秀苗的感受。啥感受?就是肚子疼。王婶微微一笑,却这样说:“为自己心上人生孩子,身上就有力气,生起孩子来也就顺当。”

听她这么说,秀苗心里装得是海林,是她真心喜欢的男人。痛楚像一波波浪潮涌来的时候,她不由地叫着,却真的感受不到多少疼痛,她不由地回味这句话,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作用呢?

外面刮起了风,把窗户吹得呼呼作响,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下雨声。这天说变就变,一早还是个晴天呢。杵在屋里的老汪,突然想起地里还有个大活人呢,扔在那里可怎么行?他想都没想,一下子便冲出门去。

雨越下越大,老汪跑上山坡,看见那个男人端坐在雨中,好像是一块石头一般,雨水洗刷下他所有的棱角,要打磨成圆滚滚的形状。老汪来到他的面前,蹲下身去。这个男人已经说不出话来,默默地爬上他的背,两个男人没有一句话的交流,雨声浩荡,也覆盖了内心的情感翻覆。两个人就这么在这样的环境里,有了第一次情感上的交融。

当两个男人湿漉漉地进了屋,迎接他们的竟然是一个婴孩的嘹亮哭声。他们不由地一愣,以为是听岔了耳朵。王婶刚刚把孩子的周身擦洗干净,裹上一条毛毯,眉眼嬉笑地抱到他们的面前。“恭喜了,恭喜了,是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啊!”她一边说,还一边打开毛毯,把孩子的小牛牛亮给他们看。两个男人不由地欢欣鼓舞,特别是李海林,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感谢着,也不知道他在感谢谁。

这个家苦难多了些,注定要有更多的苦难随着孩子降生而来。苦难多了,反而觉得心里安然了,没有多少苦难的人生,会少些安稳。苦难多一些,又如何呢?

秀苗生孩子了,暂时不能下地,便多麻烦王婶前来照顾。两家的关系一直都很好,秀苗就像王婶的亲女儿一样。秀苗不能下地,两个男人却有非常默契的配合,老汪每天都背着海林去下地,玉米已经都撂倒了,便把他放到玉米地去扒玉米,自己则去割黄豆。黄豆地并不远,有三亩多地。另外,还有瞅机会去拉玉米,牛车是老于家的,这个赶车的小伙子就是跟老汪一起来的郑春发。

老汪是在逃难的路上遇到两位小伙子的,一位叫郑春发,另一位叫黄永乐。他们之间都不认识。老汪是山东人,而这两位小伙子是河南人,他俩是一个村的,因为发大水,家乡被淹了,实在没活路才跑出来的。一起搭伴来到三河湾,遇到了一家招亲,两个人都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彼此这样说,谁没选上,也不要生气,大不了再去别处。

是啊,秋收时节,用人的地方多,可是招女婿的地方却不多。两个人虽然熟悉,在这个方面却不想让,心里都在较着劲。郑春发这个小伙子心地善良,干什么事情都是一板一眼的,没有啥弯弯绕(东北方言,诡计多端),黄永乐却不同,小心眼不少,还会看眼色行事,有不少花花道(东北方言,花招儿),他心里明白,谁得手这个女人就是谁的。

小曼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刚刚十八岁,亭亭玉立的一个秀美的大姑娘。两个小伙子一起进了家门,两个之中选一个,她觉得很有意思。两个小伙子都能干,一个不蔫声不蔫语,一个却很能说,在爹娘面前能说会道,在自己的面前显殷勤。她喜欢这个能说会道的,所说的话让心里舒服。爹娘却不是这么看,悄悄地跟她说,能说会道的不一定就靠得住,这样的人都有根花花肠子。她却不信,能说会道有啥不好呢?会哄人开心不好吗?不比闷葫芦强百套吗?

想归想,秋收进行了一个月了,结束了就要有分晓,考验不能没完没了啊!是的,不能没完没了。这天,小曼去给地边看地窝棚里的爹爹送饭,却不巧爹爹不在,她以为是出去地里转转呢,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她在窝棚里等着,没想到,等来了另一个人。这个人是黄永乐。

这些日子,黄永乐似乎一直都在等着这个机会。老于头在地里看护庄稼,平时都是老伴去给送饭的,老伴临时有事,便改由小曼去送。黄永乐不过是想去献献殷勤,便尾随而去。没想到,窝棚里没有别人,他临时起了邪念,动起了歪心思。他想生米做出熟饭,只是火候还欠点儿。他预行不轨,小曼不从。正在僵持,老于头却出现了。

黄永乐在这里没有了出路,只能自行离开。郑春发成了唯一合法的赶车人,也是理所应当的。两位年轻人的对决,也因此见了分晓。这件事不怨谁,就怨自己心不定,耐不住性子。心里有短,再想维护着已经来不及。黄永乐觉得在三河湾住下去没有意思,就干脆卷铺盖走人。

老汪来找郑春发,求他给拉地,当然可以了。两个人商量好工钱,一天抽时间给拉两趟,估计有几天就可以拉完,到时候,按照趟数,一起算钱。毕竟两个人是一起来的,小郑有些抹不下脸。他毕竟还没有正式入赘,还只是个赶车帮忙的,等到真的当起这个家,自己说了算,就不会收啥工钱。

是啊,老汪为小郑高兴,同时也为小黄担心。担心他找不到活儿,会冻着饿着。不过,转念又一想,一个人不实实在在地摔个跟头,是不会牢记教训的,吃个亏也不见得是坏事。小郑已经差不多正式成为老于家的女婿了,老汪想想自己还在半半落(东北方言,半道)呢,没有啥结果。他还是很看好秀苗这个人的,心地善良,知冷知热,暖人心肺,让老汪死心塌地干下去,一定会有个好结果的。

老于家的活儿也很多,这两趟都是排到下半晌。没有办法,人家的牛车人家说了算,总得看人家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