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王集小学的工作进入期末复习考试阶段，因此尤其紧张。

刚吃过晚饭，老师们顾不上到操场上树林里散步，一个个把自己的煤油灯添满煤油，擦干净灯罩，点着，端进了办公室。不到十分钟，二十多张办公桌上的煤油灯都亮了起来，光芒四射，烟雾缭绕，把个布置一新的古庙大殿改做的办公室照耀得一片通明。老师们略略交换了一下意见，便埋头工作起来，有的备课，有的批改作业，还有的在出试卷或批改试卷，一片忙碌。

王德全是六甲班班主任和两班六年级的数学教师。他出好试卷认真看了一遍，又变动了一两个试题，便开始在钢板上刻试卷。不一会，他的脸上、胳膊上、手背上全渗出汗珠来。为了使蜡纸不被沾湿弄破，他不时地拿出毛巾在脸上、胳膊上、手背上擦汗。

王德全是本公社王家沟人，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中师毕业生----因为当时有小学毕业生考取的初级师范学校，所以他就读的师范学校被称为高级师范学校；有些人不了解情况，还认为他是师范专科学校的毕业生呢。该同志为人处事忠诚老实，工作认真负责，教学能力很强，多年来一直执教毕业班的数学课。他和语文教师张景文一数一语，牢牢把住王集小学毕业班这一关，每年的升学考成绩都在全公社位列第一，在滨淮县南片的十多个公社小学中也名列前茅，一直被县文教局誉为小学教育的“南大门”。另外，他还是中心小学算术教研组组长，承担着一个算术应用题教学的教改课题。他总结推出的算术应用题教学的“演示分析法”，已经在全公社小学算术应用题教学中获得很大成功，县教研室的同志看了也大加称赞。

王德全终于把试卷刻好了。他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急忙放下，开始调油墨印读卷。吉方良最近连续听了王德全几节算术课，很有收获，彼此也更熟悉了。他见王老师一个人忙不过来，主动走过来说：“你歇歇，我来帮你印。”王德全说：“不行。你没有经验，要是把蜡纸印坏了，我今夜就真的不要睡觉了。”吉方良说：“你在一旁掌着眼，我试试看，算是给你当学徒。”王德全见吉方良态度谦虚诚恳，便说：“你没事就帮我翻翻试卷。注意看我怎么印，下回你就会印了。”王德全把刻好的蜡纸仔细贴在油印机网子上，四周固定好，便开始印试卷。两个人边印边谈，十分融洽。

王德全渐渐喜欢上吉方良。他觉得这小伙子勤奋好学，积极肯干，又很虚心，没有一般新分配师范生的骄傲自负。他对吉方良说：“刻钢板、印试卷，这可是咱们农村小学教师的一项十分重要的基本功。农村小学没有教务员，试卷，各种复习资料，全靠教师自己刻印，刻印不好，不及时，就会影响教学。不过这也不难学，几次一刻印就会了。”他指着山墙上的标语匾说：“你的字写得这么好，刻出试卷一定漂亮！”吉方良说：“是吗？下次，我替你刻一张试试？”王德全点点头。

吉方良又在想另一个问题，他一边翻试卷，一边不解地问王德全：“王老师，现在是复习阶段，我们的老师干吗要天天刻试卷考试？”王德全抬头看了看一脸认真的吉方良，说：“你还没正式上课，不了解教学的具体情况。”接着他向吉方良讲了边考试边复习、边复习边考试对于巩固学生成绩、有针对性地提高学生薄弱环节的益处。“高水平的试卷，对于教师自己也是一种学习和提高。知识需要积累，教学经验需要积累，参考资料同样也需要积累。”

吉方良听了王德全一番关于复习考试的经验介绍，很受启发教育。他想：在师范学习的时候，老师常讲“要虚心向老教师学习”，当时心里还有些不服气；现在看来他们确实经验丰富，有很多东西值得学习，单就王老师介绍的考试经验就很难得。以前他听父亲说过王德全和张景文是中心校的骨干教师，毕业班全靠他们把关。果然名不虚传。他暗下决心，一定要虚心向他们学习。

吉方良帮助王德全印好试卷，到宿舍去洗手，走到外面，看见六年级教室里灯光一片。他想：毕业班果然在加班加点抓紧复习迎考。想到王老师关于复习考试的经验介绍，他很想看看张景文老师是如何上复习课的，不觉转移方向，朝六年级教室走去。为了不影响他们学习，他在窗外黑暗处站住静听。

原来张景文把两班六年级学生合在一起复习。学生按小组分坐在一起，每组十来个。一个小组一片灯光，两缕黑烟。同学们围坐在煤油灯下，听张老师辅导他们复习语文，不时齐声回答问题。

吉方良从窗户里看见张景文端坐在讲台前，左手拿着芭蕉扇，右手翻着课本。他四十多岁的年纪，白白胖胖的，留着小平头，戴着眼镜。虽然天气又热又闷，白洋布衬衣的金属纽扣依然扣得整整齐齐的。他讲课的声音很大，尾音又长又重，很引人注意。两班近百名学生在他指导下同步复习：第一，默写生词，老师报，学生默写。第二，背诵课文或部分段落，方法是先指名背，后齐背，有的还背诵标点符号。第三，词语解释，先背诵，后在练习本上写下来……张老师复习强调一个“熟”字，说“熟能生巧，巧能生精”。所以同学们回答问题都很熟练，很整齐，百人一调，声震屋宇。

吉方良听了一会，虽然觉得这样复习很扎实，但千篇一律，又觉得很单调乏味。他闻了闻满手油墨味刺鼻，连忙去洗手。但背后总是不断传来张老师那拖着又长又重尾音的讲课声，和同学们整齐地回答问题的声音，像部队的教官在操场上操练军队那样整齐划一。于是他脑海中又浮现出张景文一边流汗、一边带领学生复习功课的情景。这使他想起《愚公移山》的故事。他觉得张景文和他父亲都是小学教育战线上的愚公，虽然他们没有受过正规的师范教育，教法有些呆板，但他们却能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工作，像愚公一样挖山不止。他们的敬业精神、奉献精神，多么值得青年教师学习啊！

小学教师的生活，也不全是紧张、刻板和艰辛的，也有非常快乐的时候！

晚办公快结束时，郑国胜和李文清一前一后走进教师办公室，郑国胜双手捧着大半瓷盆炒熟的黄亮亮香喷喷的黄豆，李文清提着两瓶开水。郑国胜把瓷盆放在办公桌上，笑着说：“大家休息一会。这两天工作紧张，天又热又长，实在够呛！我跟李主任商量了一下，今晚给你们加点‘料’。大牛大马干重活也得加料，何况是人。”说完，他端起盆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每一位老师跟前，把炒黄豆-把一把地分放在老师的办公桌上，每人两小把。李文清随后提着水瓶给每个老师杯子里倒满开水。

他解释说：“这一阶段复习功课紧张，郑校长见大家每天工作到深夜，工作重，时间长，天气热，口粮又不足，生怕大家身体吃不消，弄出点毛病来，就跟我商量，把前几天种试验田剩下来的几斤黄豆种叫工友老王炒熟了，分给大家吃，算是加个夜餐吧！”大家默默点头，对学校领导的关心和理解深深感谢。老师们都停止了办公，一边“咯嘣咯嘣”地嚼着炒黄豆，“咝溜咝溜”地喝着开水，一边说说笑笑，十分快乐。

李文清想起个关于吃炒黄豆的故事来，说：“我这里有个笑话，正是关于吃炒黄豆的，大家愿不愿意听？”

郑国胜说：“既然是笑话，一定要把大家逗笑；如果不能把大家说笑，还得再罚一个。大家说对不对？”

李文清说：“让我试试看。这故事如果不能把大家说笑，我甘愿受罚。”

李文清清了清嗓子说道：从前有个烧火的王婆，烧火的时候，忽然从锅膛里进出一颗黄豆来。王婆捡起来一看，黄澄澄亮光光的，闻一闻，芳香无比。她舍不得扔掉，在身上擦了擦，放进嘴里，嚼嚼吃了。不想随即觉得满口生香，进而连呼出的气，甚至放出的屁都香喷喷的。王婆回到家里不断地呼气、放屁，竟熏得满屋一片芳香，连衣服上都有了香味。这消息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竟在当地传扬开来，而且越传越神，都说王婆身上有异香，能熏房子、熏衣服。

邻庄有个财主，女儿要出嫁，做了满箱满柜的嫁衣，布料好、手工精，就差没有香味。他听说王婆身上有异香，就派人来请。王婆想：我之所以生香，是因为吃了灶膛里进出的黄豆。现在财主女儿请我熏嫁衣，就图个香味。她的嫁衣多，又十分讲究，我必须多吃些炒黄豆才行。于是她把家里的半碗黄豆炒了炒，全部吃下了肚。吃完黄豆觉得口渴，又喝了一碗凉水。

王婆来到财主家，财主满心欢喜，连忙打开女儿的嫁衣房，请王婆入内熏衣。不一会，王婆肚子“咕咕”作响，她连忙说：“我的宝香要来了，你们快把嫁衣挂起来，等我给小姐熏衣。”财主女儿立即指挥丫鬟、仆女把全部嫁衣分别挂好。王婆叫人都出去，过了一会，渐渐嘴里打嗝，下边放屁，肚子觉得轻松些。她高兴了，想：香气终于出来了！可是一闻她惊呆了：今天生的香怎么变味了？嘴里呼出的气又馊又酸，下面放的屁又腥又臭，难闻极了！——原来王婆炒黄豆吃多了，又喝了一碗凉水，胃子消化不良，所以生出的气味就变了。

王婆一闻今天生出的香气味不对，就要立即止住；可是肚子没有阀门，想止却止不住，她仍然不停地打嗝、放屁，把个财主女儿的嫁衣房弄得又馊又酸，又腥又臭。王婆心想：这下坏事了！怎么办？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她悄悄出了嫁衣房，把门关紧，又叫人拿锁锁了，再三交代说：“不经三天三夜不许开门，否则，嫁衣熏不好，我可不负责任！”第二天，财主女儿急着要看嫁衣熏得香不香。财主说：“王婆交代过，要经三天三夜才能开门，否则熏不好。”女儿不听，硬是叫财主把嫁衣房打开。走进房内，一股又馊又酸又腥又臭的气味熏得财主和他女儿几乎晕倒。他们连忙跑出来，气得捂着鼻子嗷嗷直叫。财主大发雷霆，立即派人去抓王婆。再说王婆回到家里越想越怕，夜不曾睡。她知道事情早迟总要发生，便想好了应对之策。第二天，她见财主派人来，料定事情发生了，便说：“一定是你们主人不听我的话，早早把房门打开了。我有言在先，不经三天三夜，不能开门。你们不按规矩办事，我就没办法了。”佣人说：“我们不能做主，有话你去对老爷说。”拉着她便走。

财主一见王婆，大声吼道：“你这个骗子，给我女儿熏的什么嫁衣？满屋子臭气熏天！”王婆笑着说：“老爷息怒。让我来检查检查，总能查出原因的。”王婆到嫁衣房转了一圈，闻了闻，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是我香料兑得多了些，你们又太性急，早早把房门打开了，使香气泄漏，衣服还没有熏好。赶快把房门关紧，再过两天两夜，嫁衣就会变香，房子也会变香的。”财主见王婆说得有理有据，信以为真。他忙向王婆赔礼道歉，叫人重新锁了房门，又责骂女儿胡闹。王婆乐滋滋地离开了财主家……

李文清的笑话逗得老师们哄堂大笑。郑国胜笑地指着李文清却说不出话来。吉方良笑出了眼泪。张景文笑得扭了腰，直喊腰疼。女教师陈朱芬、刘紫芳笑得把满嘴嚼碎的黄豆喷了一桌子。老师们吃完黄豆，喝了些开水，又开始办公。十点钟左右，他们才说笑着陆续离开办公室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