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作文集体备课，吉方良只是认真听取其他老师的意见，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这半年来他经历了一些事情，接受了写办公室内的标语匾和开学初清扫办公室等教训，知道了当教师与当学生不同，当学生，大家资历相同，谁努力，谁表现好，成绩突出，同学们佩服他，老师就表扬他，说话做事都没有思想负担；当教师，大家年龄、经历、学识相差很大，同志之间说话做事都要论资排辈，否则，即使做了好事也要遭遇非议。他刚刚参加工作，在教育战线上只是个小兵，凡事应该谦虚，少出风头，多做实事，多向老教师学习，认真倾听他们的意见，然后决定自己的言行。

吉方良认真听取了几位老师的发言，又听了李主任的总结意见，觉得很多意见对自己很有启发。历来“文无定法”，各有短长。在清师范上学的时候，他听老师说过，作文对于小学生可是个大难题。他教五年级语文也感觉到了小学生作文难的问题，因此也在探求作文指导的有效方法。他指导并批改了学生的几篇作文，更加相信师范老师的话，认为小学生写不好作文的原因在于他们对所写的事物“事不清，理不明”。即对事物观察了解不细致，或虽看清楚了，却缺乏知识经验，说不明白。老师指导作文，应该着重引导学生观察事物，叙说评论事物，从中了解学生对所写的事物是否观察仔细、真正认识了，叙述是否清楚，观点是否正确，从中进行指导。

第二天，天空又飘起雪花。小学生经过一个冬天的体育锻炼，体质有了明显增强，他们不怕寒冷，一早就冒雪来到学校，看望他们昨天堆起的雪人、白象、雪熊和雪屋子。这些冰雪家伙身体更棒，虽然经过一个夜晚的风雪侵袭，依然一个姿势、一种神态地站在雪地里，傲视着漫天飞雪，迎接师生到来。

吉方良第一节没有课，便冒雪走到校园外面的操场上，站在当年韩信的点将台上向四面眺望，观赏雪景。并非他此时此刻有闲情逸致，而是为了下一节作文课作最后的备课。昨天晚上，他已经写好了作文指导提纲。今天吃早饭的时候，天空又下起雪来，飘飘荡荡，如梨花柳絮。他想务必再看一看，体会体会。站在学校的高台子上放眼四望，远处的山岗、树林、村庄、河流尽收眼底，纷纷飘舞的雪花又使它们变得迷迷蒙蒙，若隐若现。他的思绪又进入了毛主席的词作《沁园春·雪》的意境之中。他伸出双手，接几片雪花细细观赏，雪花精巧使他赞叹不已。放眼望去，雪天的大自然一改旧貌成了雪的世界，银的宇宙，无私地给了他另一种美的享受。他被洁白包裹着，似乎心灵也得到了净化，以致雪花落了他一头一身，连眉毛上都落满了雪花，他却毫不在意，感觉一种从来没有的圣洁和高尚。

第二节是作文课，吉方良走进课堂，开门见山地说：“这两天我们天天和雪打交道，踏雪、赏雪、扫雪，这次作文，我们就写雪。”他在黑板中间写了一个大大的“雪”字。

同学们听说这次作文课写雪，都跃跃欲试。吉方良说：“要写好一个事物，就必须对那个事物有清楚地了解，正确地认识，并产生感情，这三者是缺不可的。”说着，他在黑板上写下一道问题：“根据自己对雪的观察、认识和感受，描述一下雪的颜色、形态、性质和作用。”

教室里顿时议论起来，一时还没有人举手发言。事情常常就是这样：许多熟悉的事物，以为已经很了解，但细究起来，又说不清楚。

同学们议论了一阵便安静下来。接着有同学举手了。“孙金铃！”吉方良很喜欢这个聪明活泼、才思敏捷的女生，高兴地首先叫她发言。孙金铃站起来说：“雪的颜色是白的。形状吗，有圆形的，也有方形的和三角形的，雪花有大有小，像盐比盐轻，像柳絮又比柳絮重。性质——是见了热的东西就融化。作用很多，能保护麦苗安全过冬，雪化成水，能滋润土地，有利农作物生长。”

“还有吗？”吉方良追问。

孙金铃摇摇头。“谁来补充？”

吉方良转向其他同学发问。周玉生唰地举起手来，说：“雪花形状不是圆形的，也不是方形和三角形，是正六边形！--我是在一本书上看到的。开始也不相信，这次下雪，我认真看了几遍，确实不错！”

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准是孙金铃还是周玉生说得对。吉方良猛地放开教室的门，一股寒风吹进教室，立即有许多雪花飘进来。吉方良说：“大家快来捉一片雪花仔细观察！”同学们走下座位争相来捉雪花观察。可是正如孙金铃说的，雪见了热的东西就融化了；同学们把雪花捉到手里，还没来得及数是几边形就不见了。吉方良连忙提醒大家：“快拿课本作业本！”同学们又用课本、作业本来接收雪花。这一回看清楚了；雪花不论大小都是正六边形。同学们重新回到座位上坐好。吉方良引导大家说：“这件事算给大家一个教训，观察事物要认真、细致，不能只求大概。要知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啊！”

吉方良转向黑板，在形状下写上“正六边形”。他又在问题的“描述”二字下边划了一道横杠，说：“同学们是把问题回答出来了，但是这还远远不够，我要求‘描述’雪的颜色、形态、性质和作用，不是要你们‘回答’雪的颜色、形态、性质和作用。回答要求的是正确，描述不仅要正确，而且要具体、形象、生动，还要带有描述者的思想感情。”同学们听了，开始重新考虑这个问题。吉方良又说：“雪的颜色、形态、性质和作用四个方面，可以都进行描述，也可以只描述其中的一个、两个方面，选择自己最熟悉的来描述。”

经过一番思考，李小峰、刘红军等人纷纷发言。平时默不作声的李小寒也默默地举起手来--这是个学习成绩优秀性格内向的女孩。吉方良高兴地说：“好，小寒，你来说。”李小寒站起来，有些怯怯地说：“积雪融化了，滋润土壤，有利小麦生长，也有利春种。雪水流入河流，增加了水流量，又有利航运灌溉。但是……”不知为什么李小寒的话中断了，而且低下头。

吉方良停下板书，启发她说：“说得很好，接着说下去！”

李小寒抬起头来说，“雪下得太大了。会隔断交通，对人和牲畜造成危害。这不知道是不是雪的作用？”李小寒后边的话有些出乎大家意想之外，同学们都觉得难回答，个个看着吉方良。

吉方良也有些惊奇，不过他马上镇定下来说：“怎么不是？积雪深了，掩盖了公路和铁路，汽车不能开，火车也不能开，人被阻在家里，牛羊不能放牧，这都是雪的有害的作用。但我们人发挥主观能动作用，能改造大自然。政府号召人民一起行动起来，铲除公路上、铁道上的积雪，让汽车、火车照样通行……昨天同学们不是进行了扫雪吗？把校园操场上打扫得干干净净，同学们照样踢毽子、跳绳。运出的积雪融化了，又可以灌溉庄稼、树木和蔬菜，让它们生长得更好。这样就把积雪有害的作用变成了有益的作用。”李小寒高兴地点点头。

课堂发言经过一个高潮，又渐渐平静下来。吉方良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板书说：“雪的颜色、形态、性质、作用我们都讨论过了，对雪有了较全面的认识。但是我们这堂是作文课，不是自然课，光有正确的认识还不够，还必须具体、形象、生动地描述出来，成为一篇文章。大家充分发挥自己的理解和想象力，把四个方面综合起来描述一下。次序可以任意安排，也可以有所侧重，不要平均使用力量。谁先来说呢？”

又是孙金铃第一个举手。她说：

“雪刚来到世界上，没有被污染，它的颜色是洁白的。雪花的形状是正六边形，很规则，看上去就是机器做出来的，但它又晶莹灵秀，玲珑剔透，美丽极了。……大雪一来，万物凋零，花草树木都冻成了硬棍棍和冰棒棒，土地冻得挖也挖不动，使那些缺吃少穿的人生活更加困难…”

孙金铃说着停了下来，眼眶里充满泪水。她突然问吉方良：“吉老师，你刚才说，描述可以有描述者自己的思想感情？”

吉方良说：“对呀！我看你现在对雪已经动了感情，说到雪的有益的作用时眉飞色舞；说到雪的有害作用时，你几乎要哭了。”

孙金铃笑了，抹了一把眼泪，说：“我是动了感情，但我心里很矛盾，我说不清雪是好还是坏，我们应该喜爱它、歌颂它，还是应该仇恨它，诅咒它。”

李小峰说：“这个问题好回答，对于雪的好的作用，比如它保护麦子不受冻害，积雪融化后滋润了土地，有利于农作物生长，有利于航运和灌溉，都是值得喜爱和歌颂的。但是，对于雪的坏作用，比如阻断交通、覆盖牧场，就应该仇恨和诅咒。”李小峰说完看了看吉方良，又看了看同学们，才坐下去，好像在说：“难道我答得不吗？难道不应该有这种态度吗？”

可是周玉生不同意李小峰的看法。他思考一会说：“你还是没有说出对待雪的态度。比如一个人，我喜欢他，或者不喜欢他，总是有个基本的态度。并不是说，我喜欢他，他就一点缺点和错误也没有；我不喜欢他，他就一点优点和正确的地方也没有。我不隐瞒我的观点，我很喜爱雪，认为它是应该被歌颂和赞美的。当然，它有缺点，对人类有坏的作用，但人们可以避免它，改造它。我认为雪的优点、好的作用是主要的。农民伯伯不是用‘瑞雪兆丰年’，大雪是小麦是‘被子’来赞美和歌颂它吗？”

吉方良说：“刚才孙金铃同学说得很好，特别是对雪的作用，说得很细致，很全面。问题也提得很深刻。李小峰和周玉生虽然有不同议论，但意见都很好，各有见地，不随波逐流。大家都应该这么样。事不说不清，理不辩不明嘛！”他又问同学：“还有什么问题不清楚，可以提出来，大家一起讨论解决？”却没有人提问。他说：“关于雪我们基本说清楚了，道理也弄明白了。下面我们再说说写作方法，这同样很重要，就像一块好布料，没有好的裁剪师是做不出好衣服的。我们学习过《天气陛下》《桌椅对话》《一滴水的旅行》等课文。这些课文都是说明事物的，作者为了把事物说清楚，又能富有情趣，都采用了拟人化的写法。我们也可以学习运用拟人化的手法来写雪，化物为人，化无情为有情，根据我们对雪的认识充分发挥想象，一定会写出一篇关于雪的好文章来。大家认真想想，也可以动笔写一写，然后发言。”

五甲班有个学生叫王文生，家庭是地主成分，人又长得单薄瘦弱，其貌不扬，他常常自卑，课堂上很少发言。但是学习用功、刻苦努力。他见吉方良提问后停了一两分钟，大家还在思考，没有人举手发言，他偷着看了看全班同学，又看看吉方良，悄悄地举起手来。吉方良终于看见有同学举手了，立即叫他站起来发言。不想他拿起稿纸竟照着读了起来——显然他已经写好了。同学们都静静地听着。

“雪是洁白的，因为它是从九天上落下来的，一尘不染；如果雪脏了，那也是来到人间被弄脏的。雪花是正六边形，质地松软；它是那样美丽、晶莹、精巧、玲珑剔透，绝不是人的手工可以做成的。它从高空落下来，应该是仙人的工艺品吧！雪从空中落下来，飘飘荡荡，舞姿是那么优美、轻柔，就像天宫中的仙女下凡——大概就是冰雪仙子吧！……冰雪仙子是值得人的敬重、喜爱和歌颂的好姑娘！

“但冰雪仙子的性格也不全是温柔和顺的，也有她倔强刚烈的一面，有她的怪脾气……总之，人们认识了冰雪仙子的性格脾气，就会尽量利用她的优点，她的好的作用，避免和改造她的缺点和不好的作用，让她更多更好地为人类造福。”

“好！”王文生刚刚读完，吉方良就带头鼓起掌来。同学们也鼓起掌来，一齐叫好。

吉方良问：“王文生的描述好在哪里？”

大家抢着说：“他把雪拟人化了，说它是冰雪仙子。”

吉方良说：“对，王文生运用了拟人化的手法，把雪描写成冰雪仙子。”

周玉生说：“吉老师，我觉得王文生的这篇文章，题目可以改成《冰雪仙子》或者《雪姑娘》。”

吉方良说：“你说得很对，按王文生的文章，题目叫《冰雪仙子》会更好些。还有什么？”

五甲班学生的作文很快就写好交上来了，可是当吉方良怀着喜悦的心情翻开批改时，却发现全班大部分学生作文都是模仿王文生的写法，也把雪比拟成冰雪仙子，通过她的各种行动，来描写雪的颜色、形态、性质和作用，大同小异。他失望了，甚至有些生气，他费了好大的精力来备课，进行课堂指导，却是这么个结果！他真想到教室里发一通火，好好把学生训一顿。然而认真想想，又控制住了：发火有什么用？要好好找原因。他想：学生为什么模仿王文生的作文？因为他这篇文章写得好，受到自己的表扬和肯定，甚至还号召同学们向他学习。但是自己也说过“学习别人的写法，要融会贯通，灵活运用，不能生搬硬套，更不能抄袭。”学生为什么不听呢？由此他认为：虽说“文无定法”但对于小学生，一个初学写作者，还是必须教给他一定的写法；不过要多讲几种写法，多介绍一些范文，叫学生学习和选择。于是他决定，这篇作文重新备课，指导学生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