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六下午，吉大妈到生产队干活去了，吉方良在辅导弟弟妹妹学习。方正读初三，方玉读小学六年级，兄妹俩都在毕业班，暑假都要参加升学考试，方正聪明，学习努力，成绩又好，有些像哥哥，只是脾气倔强些，不像吉方良随和，不过学习上从不叫父兄操心。方玉因为家务事太多，缺课太多，学习成绩总赶不上去，特别是算术，题目复杂的，她就弄不懂该如何去做。这时候，她又遇到一道难题，吉方良已经给她讲了一遍，她仍没听懂，现在吉方良正给她讲第二遍。他们只顾埋头学习，一点没有注意到门外的事。这时候赵玉荣悄悄地来到他们家门前，她站住脚步，认真欣赏吉老师写的春联觉得很有情趣。她推开前屋门，看见吉方良兄妹正围在一起学习十分羡慕，不觉夸赞道：“好个书香之家！”

吉方良兄妹三个正在认真学习，听见说话声，抬头见是赵玉荣来了。立即放下手中的书和笔，一齐招呼让座。方玉还捧来自家炒的葵花籽给她吃。赵玉荣坐下来看了方正、方玉的作业，闲话了一会，站起来说：“你们暑假都该毕业升学，功课要紧！不打搅你们学习了。一个人在家闲着无事，来找你大哥聊聊，顺便借本书回家看。”

吉方良知道她一定有话要单独跟自己谈，就说：“叫他们学习，咱们到里屋谈吧。”领着赵玉荣来到自己的卧室。

赵玉荣进了卧室态度冷冷的，既不落座，也不说话，只是神情严肃地观看墙上的条幅：“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吉方良也不便追问，只好陪他一起观看。不好意思地说：“刚刚学写，不成样子，叫你见笑了！”

赵玉荣扭过头来看了吉方良一眼，转身坐在方凳上，冷冷地说：“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谦虚？我以为写得很好，不但字好，内容也好，装帧也好。一定用了许多工夫吧？既然有时间，有功夫，也写一张送我，让咱也关在斗室之中，潜心学习学习，从中悟出点人生真谛，也不枉交了你这位高雅的朋友！”

赵玉荣的话不冷不热，柔中带刺，充满讥讽，和往日的热情坦诚判若两人。吉方良的脸不觉红了，心中忐忑不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沉默了一会，赵玉荣终于耐不住性子，开门见山地质问吉方良：“我两次叫方玉带信给你，请你到我家去玩，你为什么总不肯去？连话也没有一句，怎么了？如今当了老师了，架子大了，我一个学生请不动你了，非要登门拜访？”

见赵玉荣如此说，吉方良才想起方玉确实对他说过：“玉荣姐叫你到她家去玩呢！”对于赵玉荣的邀请，他心动过，也反复考虑过，却无法应邀，也无说明。

面对赵玉荣如此尖锐的责问，吉方良只觉得委屈和悲痛。他考虑再三，只得这样向赵玉荣解释：“今年暑假，方正方玉都要参加毕业升学考试，这是他们人生的关键时候，非常重要。我想趁着寒假好好帮助他们补习补习功课。我们当小学教师的，也就假期有点空闲时间，一开学就没有时间了，也没有机会了。”他想，这样解释玉荣大概能够接受。

不想，赵玉荣听了更加生气，说：“是的，你弟弟要考高中，很重要，需要你帮助；你妹妹要考初中，也很重要，也需要你帮助。那么我呢？我不重要？排不上你的日程表？不能占用你一点点宝贵时间？我的事情都无足轻重，我的话都是耳旁风。--因为我是外人，和你不亲不近，就该没人疼，没人问。但是，我们起码还是同学吧？乡邻吧？对待一个同学，一位乡邻，你也不该这么冷淡，这么不近人情？你是冷血动物，无情无义，实在叫人伤心，难过！”

赵玉荣一连串地质问，声音越来越高，越尖刻。吉方良连忙拉了她一下，向门外面指了指。示意叫她声音放低一点，别叫在外面学习的方正兄妹听见。赵玉荣又羞又气，又不便发泄，话在心里堵得难受，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赵玉荣啜泣了一阵，看看吉方良满面羞惭低头不语，又同情起他来，慢慢道出心中的积怨……

赵玉荣说到伤心处，再也说不下去了，竟伏在桌子上哭泣起来，不能自已。吉方良见了心如刀割，十分自责，连忙拿来了一条毛巾递给赵玉荣。许久，她擦干眼泪，看着吉方良，强忍悲痛说：“方良哥，你要是对我有意见就明白说出来，批评我，骂我，都可以，我都能接受。就是不理我，疏远我，冷落我，叫我受不了。我今天来就是要问个明白，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对不起你，使你这样恨我、气我？以至要这么疏远我，冷落我？你说呀！”说完，她用毛巾捂住脸，转身伏在桌子上又抽抽搭搭哭起来。

吉方良觉得委屈，难过，声音竟有些颤抖。他说：“玉荣，你如果这么看我，那就太冤枉我了！我吉方良再无情无义，再不懂人情道德，也不致如此吧？扪心自问，我觉得从来没有把你当作外人！对于这一点，我可以赌咒发誓：如果对你三心二意，视作外人，天打雷劈，叫我不得好死！”说着也流出了眼泪，十分伤心。

赵玉荣很吃惊，连忙掩住吉方良的嘴说：“谁叫你赌咒发誓？你既然不拿我当外人，像对待方正、方玉一样地关心我，爱护我，帮助我，请你说实话，这半年，你为什么这样冷落我？疏远我？到底为什么呀？是我得罪了你，还是我爸得罪了你？你告诉我。是我的错误，我从今改正，向你赔礼道歉；是我爸的错误，我说服他改正。”说完，她拿毛巾给吉方良擦眼泪。

吉方良为难了，他想，你有错误，你爸更有错误。你的错误，你能改正。你爸的错误，你能说服他改正吗？他想了想说：“我承认我是对你上大学后的作为有些意见，见你不能接受我的规劝有些生气，所以后来的信就简短了些，平淡了些。但是我奉劝你收揽情思、用心学习的信简短吗？平淡吗？可是你却听不进去，不能听取我的意见，我又何必饶舌呢？……也许我的做法太武断，伤害了你的感情，在这里我向你表示道歉。但是请你相信，我这么做，绝无坏心，像过去一样，还是希望你好--你把这学期的成绩和高中比比看，再想一想我的那些话有没有道理？”

听吉方良说到这学期的学习成绩，赵玉荣不觉脸红起来，她想：他原来是恨我考取大学后学习松懈了，成绩下降了。回忆一个学期来，由于思想不端正，主要精力没放在学习上，学习成绩确实大有下降，期末考试，几门考试科目分数都不高。也难怪他生气。她又想：如此看来，他确实还在关心着我，没把我当作外人。

听完吉方良的话，赵玉荣的怨愤渐渐平息，又见吉方良因她的学习不努力、成绩下降而自责，深感内疚。她拉住吉方良的胳膊说：“方良哥，是我误解了你！我错了，下学期我一定努力学习，把成绩赶上去。”吉方良擦干眼泪说：“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你很聪明，功课基础又好，只要肯努力，成绩一定会好起来的。‘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集中精力先把专业知识学好，打好基础，将来才会有大的发展，干出大的事业来。”赵玉荣受到教育，信服地点了点头。

冬季日短，房间里早早蒙上黑影来。方正方玉已经结束了学习，出去玩了。吉大妈和吉老师也从外面回来，忙着烧晚饭，他们听说赵玉荣来玩，准备留她吃饭。赵玉荣听说，连忙告辞说：“我该回去了，大概爸妈又在到处找我了。”

赵玉荣匆匆走出堂屋。吉大妈拉住她一定留她吃晚饭，说：“饭菜都已经上锅了，一会儿就好。方正方玉盼望晚饭后同你打扑克呢。”

还是吉方良做了解释，说：“她爸妈不知道她哪里去了，也会担心的。”这样，她才肯放赵玉荣走，嘴里还埋怨道：“新正大月，又是该吃饭的时候，叫人家孩子回家，人家大人一定说咱家不懂道理。”吉方良心里明白：赵来福夫妇不会这么埋怨的，若留下玉荣吃饭，怕是真的要落埋怨了。只好说：“天黑了，玉荣回家不方便。”

吉大妈只顾唠唠叨叨埋怨方良不留赵玉荣吃晚饭，吉方良听了心里很难过，又不便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