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芙蓉因为怀孩子的事和天娃已经有点冷淡了,但是心里并没有分开的打算,所以一向以来也是尽量放低姿态,不与他计较。昨天看天娃喝多了,要是以前,芙蓉感觉自己能把他教训得跪地求饶,可是这次没有,她搀扶着天娃上炕以后,等着他睡了一觉了,赶忙给他做了一碗酸汤,劝着天娃都喝了,一会看看天娃出了一身的汗,知道他身子轻松了,这才上炕睡觉。

睡了一个晚上,天娃的酒醒了,再回忆起昨天的事情,想起来了满贵和二喜吵架,完了离开的时候说的那句话,“狗东西,油坊怎么到了你的手里,你心里没个数?”,这是什么意思呢?满贵为什么平白无故地说出了这样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呢?难道当初承包油坊的时候还有什么黑幕不成?那天不是二喜当着大家的面抓阄抓到的吗?想了一会,天娃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但是总感觉这事蹊跷,心里就感觉多了一块东西堵着,顺不出去。

酒虽然醒了,头还有一点晕,天娃看看芙蓉端上桌子的饭菜,也没有什么胃口,就胡乱披了一件衣服,出门去了。天娃这是想过去和满贵聊聊,看看能不能从满贵的嘴里套出自己想知道的话来。

这个时候其实满贵也已经醒酒了,他想起来昨天晚上自己吐了一炕的污秽,再看看他媳妇怒气冲冲的样子,就没敢出来,还是躲在被子里装睡。人是不敢起来,可是满贵的心并没有闲着,他隐隐约约还是回忆起了自己昨天和二喜的冲突,并且记得自己和他提起了油坊的话,感觉便很后悔,怪自己一时贪杯,说出了惹事的话来。

满贵的媳妇这时候已经吃了早饭,在院子里洗涮昨天晚上换下来叫满贵吐脏了的床单,抬眼看见天娃来了,也不问啥事,只是朝里屋努了努嘴,天娃知道她的意思,抬脚就去了里屋,到了屋里,天娃隔着被子在满贵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日头都晒着你的尻子啦,还不起来?”

满贵刚刚是把头埋在被子里的,听见脚步,以为是媳妇进来了,就没敢动弹,这时听见天娃说话,才把头伸出了被子,悄声对天娃说:“都是你们几个昨天干的好事,把我灌日塌啦,晚上吐得一塌糊涂,媳妇正生气哩!”说着话,穿好了衣服,找出了口袋里的卷烟,和天娃对面在炕下板凳上坐了。

天娃因为心里有着小九九,所以聊天就想着往昨天喝酒的事上靠,等着看见满贵点上了烟,便假装关心地说:“你也是的,知道二喜没那么大的酒量,可是叫他喝那么多做啥?这下好了,出了那么大的洋相。”

“我叫他喝?昨天你也在场的,都看见了,本来我也喝多了,不想搭理他,可是你看他,挑衅着桌子上的人,好像就他酒量大,见谁和谁碰,好,喝就喝吧,两杯猫尿,就忘记自己是谁了,你没听听他说的啥?”满贵愤愤不平,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用脚挫了一下,开始找茶缸想喝水。

“你也不怂啊!一下子就把二喜摔了个狗吃屎,满脸的血呢。”天娃叫满贵那一口痰搅得恶心,就移开了看着地下的目光,望着满贵的脸,“还有你那几句话,也是噎住了二喜,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提起他承包油坊的事?难道这事还有什么猫腻不成?”

这时候,满贵才明白天娃的来意,再想想昨天自己说的话,感觉还有回旋余地,就和天娃打哈哈:“那能有什么猫腻?当时抓阄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二喜就是想作弊,那也逃不过大家的眼睛,我昨天也是喝多了,口不择言,只图一时痛快,胡言乱语罢了。”

看满贵的意思就是守口如瓶了,天娃知道不会有什么收获,就和满贵再东拉西扯几句,告辞回家。

其实,昨天二喜被打,叫别人送回家以后,他媳妇爱现也是一肚子的气,埋怨他不该贪杯吃酒,和满贵产生了摩擦,待送走了来人,爱现给躺在炕上的二喜盖被子的时候,发现了他脸上残留的血迹,感觉满贵有点欺人太甚,就要过去找满贵理论。可是要出门的时候,总还是感觉自己势单力薄,害怕吃了亏,于是,她就转身过去到了狗拽的家,把事情简单地给姐夫狗拽和姐姐爱平和说了一遍,再问狗拽:“姐夫,你说这满贵是不是感觉你没有实权了,胆子也大了,敢太岁头上动土了,我要是不出了这口气,以后二喜和我,还有你和姐姐,咱们怎么在蒲柳村活人?”

爱平听了,马上来了脾气,开始煽风点火:“满贵平日里就一个活死人,如今也敢欺负我们的二喜,我看他是翻天了不成”

狗拽因为没有喝酒,并不知道下午发生的事,现在听了爱现的话,起先也是很生气,但是等着他静下心来,还是决定先弄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免得自己这样突兀地找上门去,最后知道是二喜不占理,那样自己就不好再出满贵家的门了,于是就劝爱现:“你先消消气,回家去,我随后就到,问清楚了原因,我再和他满贵见个分晓。”

爱现听了狗拽的话,感觉言之有理,气好像泄了一半,想了想,对狗拽说:“姐夫,你不知道,二喜现在醉得一塌糊涂,像死猪一样睡去,你现在去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事情嘛也放不臭,搁不懒,要不明天早上吧,问清楚了,我们再去满贵家问罪不迟。”

爱现走后,狗拽先是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后来忽然再想起来当初承包油坊的时候,满贵帮助自己做过手脚,如今两个人翻脸,那满贵要是破罐子破摔,泄露了天机,不是给自己找来了麻烦吗?想到这些,狗拽不觉惊了一身冷汗,开始有点焦急,所以迫不及待等到了第二天,刚刚吃了早饭,就急忙奔二喜家来了。

那时候二喜已经洗干净了脸上的血迹,吃了爱现烙的饼子,还在回忆昨天老闷家喝酒的过程,看见狗拽来了,就忙招呼他坐下,递烟打火。狗拽还是以前的习惯,爱装面子,所以也没接二喜的烟,自己陶出了时下流行的高档烟“黄公主”,给了二喜一支,一起点燃了,问二喜:“就说你这样大的人了,怎么还那样没有成色?喝酒也能喝出事来,不是叫别人笑话么!”

这个时候二喜已经知道自己昨天过分了,说出了不该说的话,但是又不想把原话学给狗拽听,嫌丢人,所以只是尴尬地给狗拽陪笑道:“我都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以后可不敢这样喝了。”

狗拽还是不明白,就继续问二喜:“喝多了就喝多了吧,怎么还打起来了?”

二喜见狗拽问的紧,没办法再隐瞒下去了,就把昨天喝酒怎么发生冲突,都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学给了狗拽。狗拽一听,果然从自己担心的地方来了,开口便骂二喜:“你就是个猪脑子,哎,就说没事你张狂个啥么?本来我们靠着油坊挣了几个钱,别人就眼红,你还不知道包着裹着,弄得满村风雨才罢休?再说了,油坊怎么到我们手里,你心里不清楚还是不明白?把满贵惹毛了,他干出那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事来,到时候我们怎么收场?”说着,把嘴里还没有抽完的烟卷狠狠地扔到了二喜的面前。

二喜听了狗拽的话,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时着慌,央求的眼神看着狗拽:“哥,我都知道错了,你费心想想,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办才能堵住满贵这个窟窿?”

“爱现昨天找我了,原以为你受了委屈,叫我来给你做主的,谁知道你干下这样没谱的事来,满贵要真是解不了气,把油坊招标的事情泄露出去,你想过没有?蒲柳村会不会翻天?我们以后还怎么在蒲柳活人?现在看来你挨打倒是小事了,这样吧,一会你打发爱现去供销社买上点吃食,两条好烟,嗯……这个,也不要太好,就黄公主吧,晚上我陪你去给满贵负荆请罪去。”说着,狗拽起身要走,看见了一旁听着他和二喜说话的爱现有点不服气,再说道,“以后这样的事女人们最好不要过问,免得因小失大。”

“还说不要听女人的话,姐夫,你说说,哪里见过挨打的还要去给打人的赔不是的事?说出去别人还不笑死。”爱现到底没明白狗拽的意思,还是犟嘴。

“你倒知道个球,姐夫能没有你明白事?要不怎么安排我们晚上去呢?就是为了避开别人的眼目,免得别人笑话,最后还化解了危机,多么高的智慧啊,几乎天衣无缝,你就不要瞎吵吵了。”二喜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害怕爱现的话惹恼了狗拽哥,就发威制止了爱现的啰嗦。

送走了狗拽,二喜恨不得在自己的脸上扇几下,后悔自己没材料,如今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做出了鳖事。气归气,他还是打发爱现去到供销社,买全了晚上需要的东西。

到了晚上,听见狗拽叫门,满贵心里一怯,寻思着一定是找自己兴师问罪来了,不敢怠慢,忙开了门迎接,再一看后面跟着二喜,就知道自己猜测不假,惴惴不安地把两个人领进了屋子。进了屋子,灯光下满贵看见二喜手里的东西,心里更加疑惑,不知道了两个人的来意,就安排自己的媳妇烧水沏茶,以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狗拽示意二喜把东西放在了满贵家的桌子上,再拉着满贵坐下:“我来了呢,也就不客套了,昨天你和二喜闹别扭的事我也都听说了,也怨二喜不知道天高地厚,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如今我来了,也是叫二喜给你赔个不是,总不能因为几句不着调的话,伤了你们的和气,你也知道,二喜就那二两猫尿的量,以后啥事也别往心里去,今天算是给我狗拽一个面子,你两个从此都忘记了这事吧!”

满贵也不是那没脑子的人,眼看着两个人带着东西来赔罪,就明白自己抓住了他们的七寸,感觉马上和解了,显得自己没出息,于是装腔作势地说:“也不是我计较啊,你狗拽大小还是个队长,能来我家也是给我面子,可是你不知道,昨天在老闷家,二喜他也实在是……“

狗拽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想满贵再啰嗦,就打断了他的话:“满贵你听我说,事情我都清楚了,全是二喜的错,听我的话吧,咱们弟兄们如今都不要计较了,一笑下场,往后大家都还是好兄弟,来来往往的事情还多呢,谁还能不用个谁?”

满贵看看时机也成熟了,就放开了自己强装恼怒的脸,笑了一下,算是认可了狗拽的话。这个时候,二喜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放开了胆子陪着狗拽和满贵拉了一会闲话,两个人才告辞回去。

至此,二喜和满贵的恩怨算是和平闭幕,两个人还是回归以前老样子,忘记了这次的不快,只有蒲柳村其他的人,却仍然热心地把这件事当做了演义一样,说道了很长时间,不知道内情的甚至对二喜有那不屑一顾的看法:“别看二喜每天咋咋呼呼的,原来叫满贵拾掇了一回,最后不是也怂了,连个屁都没放吗?”

但是,还是有一个人与大家看法不一样,那就是天娃。

那天天娃从满贵那里无功而返后,就在心里想着,那二喜也不是肉家,怎么会白白地挨了满贵的打?所以就按照自己的推测,等着看满贵怎么给二喜赔礼道歉的笑话,谁知道这事居然悄无声息地偃旗息鼓了,就感觉很是费解。时间长了,天娃感觉此事一定有猫腻,想要弄个清楚明白,但是苦于没有计策,也就暂时搁下,不去想了。虽然放下了满贵和二喜的事,但是天娃还是提不起精神出工干活,日常里看着芙蓉辛苦劳作也不心疼,只是在家里挺尸,不去帮忙。

时间久了,芙蓉看看天娃这是不生孩子不罢休,自己一直怀不上,这终究也不是办法,想了想,怀疑当初是不是节育时间长了,弄坏了自己的生产工具,所以心里就七上八下地,很郁闷。后来一天,趁着景儿去了学校,芙蓉就骑上了自行车,偷偷地跑到了县医院,挂了个妇产科的专家号。

专家听了芙蓉的描述,知道她已经生过了两个孩子,就再问他月事是否正常,身体可有发冷发热的情况,问完了,感觉芙蓉说的都正常,不应该怀不上孩子,于是就叫芙蓉到了观察室,褪去了裤子,再用心检查了一遍,告诉芙蓉说:“没有问题的,回去以后和男人正常同房即可,再怀不上就是男人的问题。”

芙蓉想了想自己和天娃平时亲热的时候,天娃也没有过松套的时候,比起月儿爸来,似乎还有劲,所以还是怀疑自己的问题,就对医生说:“反正我今天来了,也有时间,要不你给我做个什么仪器检查吧?那样我也放心一些。”语气中似乎夹杂着恳求。

医生听了芙蓉的话,感觉是怀疑自己的医术,于是就不客气了:“我说没问题就是没问题,还要什么仪器检查?要是因为你的问题怀不上孩子,我就摘了我这专家的牌子。我看你是钱多的花不了吗?实在不放心,下次把你男人一起叫来,但是我还是告诉你,你这里没有问题的。”

听了医生的话,知道不是自己的问题,芙蓉也就放了心,出来了在医院门口看见有卖铺饭(河东一带的类似于饼子的食物)的小摊,一时嘴馋,买了四个,自己当下吃了一个,把剩下的三个带回了家。

到家后,芙蓉把自己偷偷就医的事告诉给天娃,天娃听了,并不相信,以为芙蓉还是在欺骗自己,但是看看芙蓉带回来的铺饭,心里便有了半信半疑。当天晚上,因为生气而多日没有与芙蓉同房的天娃再次揭开了芙蓉的被子,卖力地折腾了半夜,直至筋疲力尽。

如此反复,眼看看几个月过去了,芙蓉的肚子还是没有起色,天娃就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如医生所说,问题出在了自己身上,于是又一次委靡不振,终日没有精神,心中不时感慨:“难道我天娃天生就是无后的命吗?”

后来终是不服气,天娃拉着芙蓉再次找到了那个专家医生。见了芙蓉的面,那医生还记得芙蓉这个人,所以并不需要芙蓉啰嗦,她就开口问芙蓉:“这些时间还是没怀上吗?”

芙蓉点了点头,用手指了一下天娃,说:“这不,我把他带来了,你还是给他看看吧!”

医生就安排一名助手,把天娃引到了一间密室,告诉他怎么怎么去做,取出精液来,交给了医生。医生当了天娃和芙蓉的面,打开了显微镜,细细观察了一会,给天娃说:“你把眼睛对住这个口,看看下面,稀稀拉拉就那几个活的,这怎么能怀上孩子?”

天娃听了医生的话,探头过去细看,但是因为并不专业,什么都看不明白,只好再抬头,问医生:“那我这样的病就治疗不好了吗?”

“不能说治疗不好,但是你这确实是很复杂的毛病,要治疗的话必须要打持久战,没有几个疗程一般是不会有什么效果的。”医生一边收拾着显微镜,一边看着天娃,似乎是在等他的回话。

天娃本来听了医生的话已经发愣了,魂不守舍,猛然见医生直视着自己在等回话,就忙说:“这样吧,今天我们先回去,我们两口子商量一下,要是治的话,我们再来找你。”说完,天娃感觉自己好像偷了人一般,拉了芙蓉的衣襟,失急慌忙地离开了医院。

到家后,天娃本来想想自己的病,心情很不好,想要一个人在屋子待会,不想看见芙蓉的女儿月儿回来了,因为不是自己亲生的,天娃也害怕两个人再闹出什么不愉快,所以强装了笑脸,和月儿打了一个招呼,再问:“吃饭了没有?没有叫你妈给你做些。”

月儿知道那是天娃在讨好自己,并不领情,只是“嗯”了一声。芙蓉也看出来了天娃的难处,就假装生气,安慰着对天娃说:“给她脸了,以后都不要管她才好。”说是这么说,还真要开始做饭,想起来什么,又扭头看着月儿,“你不好好干活,跑回来干啥?”

月儿赌气地说:“干什么干,辛辛苦苦也没个休息的时间,月底了也没几个钱,我不干了,铺盖也已经拿回来了。”

一听月儿说不干了,芙蓉很生气,因为她最担心的就是姑娘大了,要是自己看管不住,很容易出乱子的,就教训她:“不干了?那你说你想干什么?你想干县长,可是你没那个材料,当初书也不好好念,现在知道累了,苦了,早干啥去了?趁早吧,拿上你的铺盖回去上班去,就这样的工作还是求爷爷告奶奶才有的,你寻思着人家单位也是你家,都惯着你的性子不成?”

月儿就不再看芙蓉的脸,低了头:“不去,不去就是不去了,我要去广州,我有好几个胆大的同学都去了广州,说那里遍地都是黄金,钱好挣的很,我已经想好了,明天出发也去广州,混不出个样子我就不回来。”

母女两个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但终是女儿大了,芙蓉管起来有些力不从心,晚上就睡在天娃旁边唉声叹气。还是天娃世面广,就劝说芙蓉:“改革开放这些年了,外出打工也算稀松平常的事,孩子大了,总归是要出去闯闯,就算是卷刃了,我们这个家不还是她的后盾吗?想开些,也许这一去还真能闯出个天地来。”

听了天娃的话,芙蓉心也有点松动,算是答应了。第二天,害怕月儿因为和自己有过争论,影响孩子的心情,所以便换了笑脸,好言好语地送月儿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