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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节

人道:“三叔,咱村学校的人定下没有?”

赵大安看着柳水福那一脸的无奈就知道这回人家南晋学校准是把他给炒了,不然他不会这样低声下气叫一声“三叔”。赵大安在他这一门弟兄里排行老三,所以同姓小一辈的人都喊他三叔。柳水福和赵大安虽不是同姓,但总归是一个村的人,按辈份排柳水福应该叫赵大安三叔。早几年赵大安和柳水福之间有过一些小过结,平素二人见面不多上话。赵大安从心里瞧不起这个柳水福,三十大几,快四十的人了,还是一个民办。在羊肠沟他赵大安没有几个能看上眼的人,不管逮住谁都拿他在北京当军官的儿子比。有几个农民能比的上解放军上校军官?

由于原来二人之间有些成见过结,赵大安本想剩此机会说两句过头话给他听听。可转念一想,冤家益解不益结。再说还有一句:大人不记小人过。人家已下气开口求叫起三叔了,咱何不解一个疙瘩,落一个人情。于是赵大安核桃皮似的脸上绽开了笑,他问:“咋?南晋村老吴那怂货不要你了?不要也罢,回咱村来,有本事在哪都一样喀。”

在赵大安的话里柳水福多少听出一些讥讽的味道,但他不好说什么。不是南晋村支书老吴不要他,而是被老吴聘下的校长胡世兴不要他。“三叔,咱村的校长定下没有?”

“定下了,你不见刚才我和杨局长几个在一起说话来着,杨局长亲自给咱学校推荐了一个校长。”赵大安当了多年村干部,说起话来总爱把自已和一些更大的干部扯在一起。

柳水福再问:“校长叫啥?”

“叫啥来着?”赵大安一时又记不起来,于是说:“走,过去你一见就知道了。”赵大安领着柳水福又来到前面。

赵大安和柳水福刚转过来,牡丹也领着梁民过来了。

“梁老师,来我给你介绍一下。”马文革是梁民原来的学生,他见梁民过来,就从台桌后转过来,握住梁民的手,满脸盈笑着要给杨明理作介绍。

不等马文革开口,木讷的梁民却恭敬地站在杨明理面前叫了声:“杨老师。”

杨明理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已秃头谢顶的中年人,真就是自已二十五年前教过的学生,他过来拉住梁民的手,细细地端祥了好一阵,才惊喜地说:“你真是梁民?你真是十八班的那个梁民?你什么时候当的老师?这些年你为什么不进城去看我?”

梁民憨憨地笑笑,讷讷地说:“我从学校一回到村就当了民办教员,算起来也有二十五年了。前几年知道老师当了教育局长,想去找你来着,可咱是一个民办教员,怕给老师添麻烦。”

“什么?你干了二十五年还是个民办?”杨明理睁大眼睛有些不相信,同时用这双睁大的眼再扫看一下陪站在跟前的联校校长白占伟。

在顶头上司的逼视下,白占伟嗫嚅地说:“论水平论教龄梁老师早都该转了,可每年下来的指标实在有限,还弄不弄让一些有权有势的人把指标要走,所以……”

“小梁,梁民,梁老师。”作为梁民的老师,教育局长杨明理此刻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个木木讷讷的原来是他的学生,现在是他的下属的梁民了。二十五来杨明理不了解梁民的具体情况,但是从马文革和白占伟不约而同的举荐中,可以明白无误地看出梁民为人的品德和教学的水平。一个人在收入如此微薄、地位如此低贱的岗位上默默工作二十五年,这需要多么巨大的精神力量呀。面对已经开始秃头谢顶的昔日的学生,杨明理感到了愧疚。“梁老师,好好干,年底我想办法把你的问题解决了。”

听到杨老师一句掷地有声的郑重承诺,梁民原本快要寒透了的心中仿佛注入了一股春潮,立马就激荡起来。二十五年来他听到过各级领导无数次的表扬,却从来没有听到过一句如此叫人心醉的承诺。现在别说是叫他到羊肠沟去教学,就是叫他到更偏更远更穷的中条山深处去教学,他都愿意去。梁民高兴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竟不由地伸手掏出那个油腻腻的装旱烟丝的奇强洗衣粉袋子,从而引起一片哄笑。

在一片笑声中赵大安走了过来,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刚才和他坐在一条板凳上口袋里揣着洗衣粉袋子的那个人。他不由地想起板凳被掀翻的那一幕,不由地也随着人们还没落下的笑声哈哈大笑起来。赵大安这么一笑,别人反到都不笑了。就象他不知道这几个人为什么笑一样,他们也不知道他为何而笑。大家都怪怪地看着放声大笑的赵大安。

只有梁民知道这个人在笑什么。他把捏在手里的奇强洗衣粉袋子卷巴卷巴塞进口袋,抬起脸看着杨明理问道:“杨老师,你叫我。”

杨明理用手揽住梁民的肩,把他裹带到桌子边上的椅子上坐下,然后伸手拿起马文革放在桌子上的香烟,抽出一根递给梁民道:“是这样,刚才马书记和白校长同时举荐你到羊肠沟学校去当校长。”已止住笑声的赵大安看见杨局长对那个秃头呆子如此的亲昵,感到十分的蹊跷,他不知道这个木瓜似的民办教员和堂堂的教育局长会有什么瓜葛。正在赵大安瞪着一双牛一样的眼睛暗自思忖时,听到杨局长这么一句话,他惊悸的差点跌闪的坐在地上。赵大安惊悸的张开的嘴巴还没有合上,杨明理就在桌子那边招手叫他了。“老赵支书,你过来。这就是给你推荐的校长。”

“哎,哎。”赵大安不自然地应允着,摆弄着一双大手,不知该不该把它伸过桌子去。他真的没想到刚才和自已坐在一条板凳上,心不在焉的这个主儿竟还是一个隐士,是桌子上坐着的这三个人都看上的人物。可他为舍就还是一个民办?转了一圈,赵大安的思想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马文革看着赵大安迟缓疑虑的神色,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乡镇当了几年副书记,早把这些村长支书们的心思摸透了。“老赵支书你可不敢弹嫌。人家梁老师可是咱全联校最好的老师。当年我就是梁老师教出来的学生,梁老师又是杨局长教出来的学生。你想,我们几个人能给你找一个不牢靠的人?”

“那当然,那当然。杨局长看中的人还能有差。”赵大安缓过神,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此刻他嘴里不提顶头上司马文革,却一再地奉承杨明理,他是想在杨明理面前落个印象,将来好走动着去办女儿的事情。

杨明理看着赵大安笑笑,再拍一下梁民的肩头说:“好了。你们俩厢情愿,就赶紧商量着去选你们需要的老师吧。不过,梁民还有老赵支书,以后你们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就尽管说话,我现在还在位上,还有一点权力,要是再过两年,退下去了,可就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了。”

赵大安等的就是这句话,自从女儿当上民办教员,他就开始托人在教育局里走起关系,真可谓是逢神就磕头,见庙就烧香。但终没有能拜到一尊真佛。今天却不其而遇,碰上了真神。赵大安那老核桃皮似的脸上闪现出欢畅生动的笑。他把一双粗壮的大手伸过桌面,握住杨明理的手正要说掏心窝子的感谢话时,不想马文革挂在腰里的手机“嘀嘀”地响叫起来。几个人立时就屏声静气下来,都把目光朝向马文革。

马文革十分潇洒地抽出挂在腰间的小巧精制的手机,扬手把它贴在脸上不无炫耀地对着机子说起话来。“噢,是贾主任呀。”从马文革笑嘻嘻的表情上看的出对方是个人物,不然,乡党委副书记不会在见不着面的时候露出一脸恭唯。“请贾主任吩咐。”人们只能从机子里听到一丝蚊声,根本听不出对方传递给马文革的是什么信息。给马文革打电话的贾主任不是旁人,正是被胡世兴气哭的那个女教师贾萍的弟弟贾义。这贾义是涑水县干部圈子里的一个人物。前两年黄书记主政的时候见不得这种不干实事,只会歪门邪道的角色,把他的副科级帽子摘下后,再没有任用。谁知黄书记走后,霍启仁书记一上任,第一个起用的就是贾义。并且因人设事,成立了一个经营办,由贾义任主任。贾义因祸得福,由一个被免职的副科级升为正科,并且还成了县委书记霍启仁跟前的红人。做为乡党委副书记的马文革自然不敢小视这个贾义。“帮忙?没问题,给贾主任效力是我们山民的光荣。不过你的给我透点风。”马文革在电话里和对方做起交易,他换个姿势,把声音压低问:“中层班子什么时候动?”机子里又传来一阵蚊声,马文革的面部表情也随之严肃起来。最后他对着手机“噢,噢”了几声,才收起手机。

马文革一边往腰里别着手机,一边用眼扫着梁民和赵大安问道:“梁老师,老赵支书你们的人选好了没有?要是没有选够的话,我给你们安排一个,就是贾萍贾老师。”

听了马副书记的话,赵大安看了看梁民,再扭头看看就站在身后的三个人:女儿牡丹,女儿的同学周小春,还有本村的柳水福,爽快地说:“行。”

羊肠沟学校的老师就这样定下来了,他们是:校长梁民,老师是:贾萍、牡丹、周小春、柳水福和张群山。五个老师中只有张群山是梁民选下的。张群山不到四十岁有十七、八年的教龄,也是个民办身份。他和梁民是很合的来的一对。

羊肠沟学校有一百一十来号学生,五个年级。原来一直是七个老师,这次选聘改革裁减了一个。

散会后,赵大安独自一人在街上的小饭馆里要了一碗炒面,吃过之后,又在乡政府和街上办了几件私事。等骑自行车走完十五里疙疙瘩瘩的土路回到羊肠沟家里时,天也就擦黑了。

听的哨门响,牡丹妈撩起绵布门帘探出头,借着麻麻亮的天色见推车进来的是自家男人,便赶紧从门里跷腿出来。顺手操起窗台上的一把小笤帚,跳下圪台来给男人弹扫身上的尘土。一面扫一面问:“牡丹咋没和你一起回来?还没吃饭吧?”

对牡丹妈的殷勤小心赵大安早已习惯。他把自行车子往当院里一撑,抬举着双臂转着身子让牡丹妈去弹扫身上的浮土。说道:“黑间饭还没吃哩,白天没人来找吧?”

“没人来找。你想吃啥?我给你做去。”牡丹妈连答带问。

“随便弄些吃的就行。”说着老俩口一前一后进了上房。

牡丹妈过去抽开风窝煤炉子的插板,搭锅撩油做起饭。

赵大安则打开电视机,坐在沙发上看起新闻联播。新闻里正在播放一大段有关学生减负的报道,这引起赵大安的兴趣。平素间他和这个年龄段的农民一样,不大爱看新闻,总觉的新闻里说的事情离自已太远,新闻过后的天气预报倒是挺爱看的,里面那个年轻的预报员指指点点的把天气说的可准了。

赵大安今天在乡政府会议室里听了大半天学校的事,所以对这则有关学生减负的报道就感兴趣。他嘴唇上刁着一根烟,右手捏着一根火柴,左手握着火柴盒,就是不划火,抻着脖梗翻瞪着牛一样的眼睛,攒着一股劲端端地瞅着电视。等这则说学生减负的报道播完后,赵大安像泄了气的皮球浑身绷紧的神经一下就松懈下来。他摇摇头“嚓”的一下划着火,把嘴里的烟点着,吐出一口烟雾,然后才自言自语地说:“哄人哩,真真是日哄人哩。减负不是少掏学费少花钱,乍能是少上课少做作业?”赵大安再吐一口烟雾,索性扭头不再去看电视里的新闻。共产党的羊肠沟村支部书记竟然不相信中央电视台的新闻。也难怪,赵大安长年蹴在这羊屎圪劳里,年儿半载不到城里去一趟,成天面对着贫瘠的土地和贫穷的乡亲,想问题,看事情就很实在,他所理解的减负,就是名负其实地减少学生和家长的经济负担。这就叫减负。旁的咋能叫减负?中国有那么多词,那些在电视上哇哇叫的人咋就另想不出一个与真正的减负不相干的词来呢。要不是牡丹妈端来一碗鸡蛋炒馍花,赵大安还不定又要想出一串什么问题来。

牡丹妈把满满一碗喷香的鸡蛋炒馍花端给赵大安后又问:“牡丹咋没和你一起回来?她不是也和你一样,到乡里开会去了吗?”

一说起女儿,赵大安就又欢喜起来。近一半年来女儿的工作和婚姻这两个问题,成了盘结在赵大安老俩口心里的两个解不开的疙瘩。眼看牡丹就二十出头了,村里和她一般大的女子不是结婚,就是说下人家,有的都抱上了孩子。可牡丹还二不坎似地吊在那里,说一个村里的女婿,咱不情愿。说一个城里的女婿,人家不情愿。牡丹是个民办教员,还不定能不能转了。真要是转不了,城里人谁愿意说下个农民做媳妇。就这么个两难,老俩口常常半夜半夜地睡在炕上脸对着脸商量咋办。今天,赵大安终于看到了希望。他知道女儿一向眼高心大,不把一般人往眼里看,心里放。但他今天亲眼在乡政府会议室里看见她和那个叫小春的同学靠坐在一起,满脸光彩地和他说个没完。他看见小春这孩子不仅长的整齐利落,要紧的是他是师范毕业的大学生,是正正经经的公办老师。现在当老师好呀,财政上开钱,工资多,活不重,一年还有那么多假期。现在那些有权有势的人都争着把老婆孩子往教育口上塞,企业工人要下岗,机关干部要压缩。他们不往学校里挤,能上天去?

赵大安打看见周小春后,心里就有了自已的划算。他也相信女儿的眼力。在儿女问题上赵大安不封建。儿子的婚事他就没操多少心,儿子不是给他领回一个穿制服当军官的漂亮媳妇吗?女儿也一定能给他引回一个和她一样当老师的女婿。不过赵大安知道女儿的条件不如儿子。儿子是军官,女儿还只是个民办教员。所以他的帮女儿一把。他今天一点也没有犹豫就把师范刚毕业的周小春选聘到羊肠沟学校来了。他看的出来,女儿和小春对他的这个决定也是满意的。台子老爹给你们搭好了,戏你们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