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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节

就挂不住了,他在无奈中犹豫了片刻说:“那我也捐五十吧。”

“别别。”梁民马上劝住张群山,他清楚张群山的情况。“张老师你就捐二十块吧,你的情况大家知道。”

张群山的脸涨红起来,他想争辨着再说句什么。外面一声报告,两个小学生提着饭罐和馍盒送来了晚饭。柳水福和牡丹两人站起来,他俩是羊肠沟本村人,送来的饭没他俩的份。柳水福临出门时说:“我也捐二十块。”

柳水福和牡丹出门后贾萍鄙夷地说:“只有这穷酸的地方才出这穷酸的人。”

“吃饭!”梁民使眼色不让贾萍再说。

吃过晚饭天就黑了。梁民撂下碗抹一下嘴说:“我到柳来娃家去和他父亲坐坐。”

梁民刚走一刻功夫,吃完饭的牡丹就哼唱着曲儿返回学校。原来牡丹并不住校,只是周小春来了之后,她才搬住进学校的。开学才几天牡丹和周小春的关系就和大观园里宝玉和黛玉的关糸一样心照不宣的让旁人也能看出来了。

牡丹来后四个人闲坐着说了会话,觉的无聊。周小春便建议打朴克。小春的建议立即得到了响应。张群山的性格有些内向,不喜欢开玩笑热闹,但架不住小春贾萍牡丹三人的怂恿劝说。再者他不玩,就三缺一玩不起来,玩不起来就伤了别人的兴头。“行。”张群山一答应,贾萍早取出扑克牌。

“玩什么?我可不太会。”张群山说

贾萍道:“升级打对家会吧?”

“会,我和小春一家,你们两个女的一家。”

“胡说,谁和谁一家你不知道。”贾萍说着直给张群山使眼色。

“噢,知道了。”张群山脸上竟也有了狡黠的笑意。

牡丹本就红润的脸蛋像涂抹上一层光亮的油彩更加红润起来,她娇嗔地飞瞟了贾萍一眼,笑吟吟地反讥道:“我们是一对,那你们就是一家。”

四个人说说笑笑地围坐在一起甩开朴克。

梁民踩着浓黑的夜色进了柳老闷家土墙上挖出来的圆圆的土哨门,就听的屋子里飞扬出孩子唧唧的哭声和大人粗声怒气的喝骂:“哭,哭你娘的吊,你鬼哭啥哩,老子二年级没上完,现在活的还不是个人,你就是把学上完上满能咋,终了还不是在这羊肠沟里做庄稼,老子二年级没上完,十岁不到就回家挣工分养活自已了。”柳老闷是个粗糙人,正像他自己说的,他二年级没上完就回家挣工分养活自己了。因为没有文化,自幼又没人管束,从小就象没笼头的马一样狂野的很,在羊肠沟没有几个人敢惹他。这样一个人这几天才抱着脑袋安贴下来,不安贴行吗?儿子上学要钱哩,老子在村里再狂再野再耍半憨子,耍不出来钱也白搭。现在不同以往,现在是经济社会了,没钱就不行。前两天学校开学的时候,柳老闷气不过挑头起来闹的要找村干部,要找校长讨说法,被柳小乱蒙头盖脸的一通胡箩卜加大棒,把他整的蔫下来了。说真的柳老闷在羊肠沟活了四十来岁,光棍耍了四十年,还没有怕过谁,但他独独就怕柳小乱。前两年小乱还没当村长的时候,他和小乱因为挣水浇地在后头地干过仗。当时老闷仗着耍半憨多年的威力,根本没把毛头小后生柳小乱往眼里拾掇,谁知柳小乱比他还楞。当他把一渠正往柳小乱地里流淌着的清水挡住回到他自己的地里时,俩个人就干起仗来。当时地里再没别人,自然也就少了拉的看的,由着他俩放展了打。刚开始两个人还是空手赤拳的博斗,他们从地里滚打到渠里,从渠里滚打到泥里,除了一身的泥水和嘴角上一丝的血迹外,都没伤到筋骨,就像山上争王争霸的猴子一样,他们都不服对手。他们非要争个高低出来不可,几乎同时他俩都操起了家伙。但是操起明晃晃闪着青光的钢锨之后柳老闷心松了,他耍半憨多年,还从没有用这真家伙对付过人。他知道只要这一家伙过去柳小乱不是呜呼哀哉了,就是躺倒残废了。他举着钢锨下不了手。就在柳老闷怯火心松的当口,柳小乱手里的钢锨却飞戳了过来,看着那迎面闪耀而来的寒光,柳老闷害怕极了,心想:完了,这小子敢下手。柳老闷这样想时赶紧躲闪,他那里还能躲的及。小乱手里使劲戳来的钢锨一下就戳在他的大腿面上。柳老闷抱住鲜血直流的大腿嚎叫着在地上直打滚。柳小乱还不饶他,柳小乱抬起满是泥浆的脚踩住柳老闷滚在地上乱叫的头,咬着牙说:“不要以为羊肠沟里没人敢惹你,要是不服,好了咱再干。”“好哥哩,我服了。”从那以后,柳老闷便再也不惹柳小乱了。现在柳小乱当上村长,说的又在情在理,别人都不作声他又能说些什么。

眼看着一家家一户户拾掇够学费,孩子们又都欢天喜地的上学去了,他却七拧八勒地弄不够,柳老闷早搬着指头数过了,羊肠沟一村人除了赵大安能拿出钱来外,再没有一家有闲钱能借人使。这两天上赵大安家借钱调款的人和逢集似的,大多数人都多少能借出来一点,可他柳老闷上不得赵大安的家门,他没脸张口向人家借钱,前几年生老三多娃的时候他早把人家给得罪死了。

柳老闷借凑不下钱,只好狠心让儿子辍学回家跟着他做庄稼,他也再三地听老师们说过他的来娃在学习上是绝对出色拔尖的,可他腰里没有钱,供不起儿子。面对失学唧唧咕咕哭闹不停的儿子,他只有粗声恶气地喝骂。“哭丧哩,再哭老子挫你狗日的。”

在柳老闷的粗声怒骂中梁民款款地推开他虚掩着的门,跨进屋来。正在烦燥盛怒中的柳老闷抬头见进来的是学校新来的校长,心里就更不痛快了,他以为,要不是来了这个秃头校长,学校的学费就不会涨,儿子就不会失学,儿子不失学也许将来还真能干出一番事情。

柳老闷恼着脸,窝着眼,狠狠地瞪着找上门来的梁民,用刚才骂儿子的口气不耐烦地说:“你来干啥?”

在横眉冷对盛怒未消的柳老闷面前,梁民觉的满脸臊红,他甚至不敢直视柳老闷的脸,因为他乍一看到的是一尊庙里罗汉金刚式的嘴脸。“我来通知一下来娃,明天上学。”

“上毬哩,连学费都交不起,咋个上。”柳老闷依旧怒气冲冲的,全没有一点待客让人的礼貌。

“老闷兄弟,刚才我们几老师开了个会……”不善言辞的梁民徐缓地把老师们商量的事情向柳老闷学说了一遍。在梁民徐缓的讲述中,柳老闷横在脸上的怒气渐渐地消退下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谁的心不是肉长的。

在几位收入微薄的老师献出爱心后,几个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辍学回家的学生才得以重新回到教室。

学校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村民们在学校围墙外面听到的是老师抑扬顿挫的授课声和学生们朗朗悦耳的诵读声。围墙里的老师和学生们再也听不到巷套里乱嗡嗡的吵骂了。尤其是在柳小乱领着几十个青壮年汉子背上被卷子出外打工挣钱走了之后,羊肠沟就更显的安静了。

往日里热热闹闹的巷套一下子寂静了许多,赵大安想让柳老闷也跟着柳小乱一起走,省的整天盯在村里眼满的让人难受。赵大安在羊肠沟当二十五年村支书最看不上眼的就是柳老闷,最不敢惹的也是柳老闷。前几年因为柳老闷老婆生三胎,赵大安管的紧了一些,半憨老闷一跳三尺高,差点把赵大安家新盖的房子放火点了。从那时结下怨,柳老闷就一直寻寻谋谋地在村里找赵大安的麻烦。要不是后来柳小乱当村长替赵大安拿捏住了柳老闷,恐怕这个村支书他是再当不稳了。这柳小乱一走,今后村里再遇着个什么事,这个半憨老闷再闹腾起来可咋办呢,谁还能再拿捏住他。

赵大安想把柳老闷打发走。柳老闷自己也想跟上柳小乱走。眼瞅着再不出去挣钱,来年儿子小学毕业就别想出村到乡里去上初中,在羊肠沟的几亩薄地上你就是把汗珠子摔成八掰一年挣死,除了能挣回糊嘴的粮食外,多余的钱你甭想,想也白搭。往上数八辈子,见谁家在这羊肠沟里富过。可无奈,柳老闷不能跟着柳小乱走,不是因为他们原来打过架有仇。柳小乱根本就不是个结怨记仇的人,而是因为柳老闷实实脱不开身。他有三个接不上力的小儿子,偏偏老婆身体又不好,顶不起门势,他要是走了,这家也就塌伙了。于是他只的眼睁睁地看着疙瘩,小闷他们兴冲冲地跟上柳小乱出门挣钱去了,出门闯世界去了。柳老闷在心里后悔起来,后悔当时没有听赵大安的话,多要了一个儿子,给自己多添了一份累,这能怨谁?只能怨自己。

在宁静下来的学校里,这天轮着贾萍歇课。学校规定谁歇课就由谁掐时间敲钟,贾萍按点敲响了挂在房檐下的铁钟,看着满操场上的学生欢欢地跑进各自的教室,看着几个老师拿着课本,端着粉笔盒也走进教室,贾萍打个哈欠,伸个懒腰,看看头顶上春日里暧暧的太阳,散散漫漫地回到自己房里。回到房里后,她想歪倚在床上小息一下。她屁股刚沾上床,腿脚还没有抬起来,就听见隔壁二年级教室里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吵叫。贾萍听的出来,这不是上课的声音,如果有老师照管着,二年级的小学生不会叽喳吵叫到如此程度。这分明是乱堂没老师照管的缘故。贾萍想起身去看看,但转念一想,代二年级的是柳水福,她便心乏身懒的不愿动弹了。也是,才来羊肠沟学校时间不长,她就无缘无故地受到柳水福两次欺负,一次是分课分班,一次是捐钱助学。这事搁在谁心里都是一个不好克化的疙瘩。贾萍想着便仰躺在床上,她睁着依旧有一番神韵的双格杏仁眼,瞅看着顶棚上的天花板在心里说:换任意一个人缺课,我都要过去照看照看,偏这个柳水福缺课我不管。贾萍把一双腿架在床头上悠闲舒服地抖动起来。隔壁二年级教室里嘈杂声更大起来。贾萍瞅看天花板的眼睛也意外地闪动起来,隔壁二年级教室里渐大起来的嘈杂声搅动了她的又一块心事,使她回想到前些天在乡政府会议室开的选聘会。在那次会上她差点落聘失业回家待岗。要不是弟弟和梁民的帮助,恐怕就是这羊肠沟学校也来不了。唉,这是一个原来谁都不愿来的穷地方呀,这里被比作大西北,就是这样一个地方都差点来不成,那些好地方就更别想了。这全是因为自己没有硬后台真文凭,没有一个好人缘。想到这里,贾萍轱辘一下翻身坐起,她醒悟似地在心里对自己说:硬后台咱没有,真文凭也不可能考的下,但好人缘全是靠自己。这年月如果再没了好人缘,就更没法活了,正月十六的选聘会就是明例。

这么反过来一想,别说躺着,就是坐都坐不住了。贾萍好不容易来到羊肠沟,再为侍不下几个人,再落不下人缘,万一过个年儿半载再来一次正月十六那样的会,不是又要作纳为难求人说话了。贾萍下敢再做犹豫,即是不为柳水福着想,也要为自己着想,为校长梁民着想呀,学校没老师上课,传出去首先对校长不好。

贾萍快速地向隔壁的二年级教室走去。嘈杂打闹成一锅浆子的学生在班长一声脆生生的“起立”声中立马消静下来。贾萍走上三尺讲台喊一声:“坐下。”满教室的学生齐刷刷地坐下。贾萍不是二年级的代课老师,但走上讲台就有了责任。她扫视一下教室,然后抄起前排同学的语文课本问:“柳老师讲到第几课了。”

“第三课。”小学生们回答成一片。

贾萍把课本翻到第三课,见是孟浩然的〈春晓〉,就把手里的课本还给同学。回身把这首唐诗默写在黑板上,然后根据教材上的讲义再结合自己对这首唐诗的理解,给二年级的学生授起课。

在另一排教室里给五年级上课的梁民早把一节课讲完,却总等不到下课的钟声,他觉的一节课的时间该到了,贾萍为什么还不敲钟?他心里就不悦起来。在梁民心中本来就对贾萍有些看法,他了解她的为人和水平,在正月十六的选聘会上如果不是乡党委副书记马文革的再三推荐,梁民是不会选上贾萍的。梁民手腕上没戴表,但他凭经验就知道这堂课延时了。课堂上的学生都一个个身摇体晃地坐不稳了,梁民本来想再等一等,他想让歇课值班的贾萍自觉主动地敲响下课的钟声。一个老大不小的人,这事再让人说就没意思了。可他就是等不到下课的钟声。看着教室里心不在蔫起来的小学生,梁民禁不住了。“太不象话了。”他在心里怨嗔着的同时喊了声下课。这是梁民任教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在没有下课钟声的招唤下喊出的下课,并且还是在他才当校长之后。

“呜啦”憋屈久了的小学生像苏联电影里攻占冬宫的士兵高喊着“呜啦”向教室外涌去,他们甚至不顾还没退堂出去的老师。学生们是让尿憋的。

听到教室外操场上响起一片欢叫,贾萍才想起这节课该她值班。由于半道插进来代替不知因何不来上课的柳水福,所以她就忘了时间,忘了敲钟。当操场上的学生跑乱之后,贾萍才不得不收住因时间关系还没讲完的课程,急急地跑出教室去敲钟。

已站在钟底下的梁民看着急急从教室里跑出来的贾萍那两手和衣襟上飘落着的白粉笔沫子,意识到事情有些蹊跷,原来贾萍是在课堂上,她是在顶谁呢?梁民看着从不同的教室里走出来的张群山,周小春,赵牡丹,独独不见柳水福,他就更纳闷起来。贾萍怎么可能去替柳水福代课呢?

“梁校长。”贾萍敲过钟后转身朝梁民走来,她看着梁民脸上即有不悦也有疑惑,她有必要把事情向校长说清楚。“梁校长,今天不知道柳老师为什么没来,我见二年级没人管,就上去帮着上了一节课,就把下课敲钟的事给耽搁了。”

“是这样。”梁民释然地松了口气,却在心里责备起自己,责备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在心里怨嗔人家贾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