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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节

意的眼神对贾萍来说就足够了。她宽慰安心地回应给胡世兴一个十多年前曾让他迷醉不够的妩媚的微笑。

“报告!”说笑间两个学生提着饭罐馍盒送饭来了。“开饭开饭,吃完饭咱再好好地说。”梁民说。

“好,今天尝尝羊肠沟的伙食。”胡世兴夸张地捋起袖子。

贾萍像个家庭主妇,她站在桌子边抄碗捞匙就开始舀饭。

学生送来的饭没有柳水福和牡丹的份,他俩就是这羊肠沟村人,他们的回家吃饭去。临走柳水福不无巴结地说:“胡校长你们慢用。”

“怎么你回家吃去。”胡世兴有函养地回应了一句。

梁民接着对柳水福和牡丹说:“吃完饭早点来,胡校长马上不走,他要陪着咱们聊天呢。”

“你们每天就吃这样的饭菜?”胡世兴看着贾萍端上桌的白菜叶拌土豆丝和清汤寡水的小米粥,再看看几位老师平淡的没有任何反应的脸色,惊叫起来。“原来我只是听说羊肠沟穷,没想到他们就用这样的饭菜来招待老师,他们就不怕误了自己的子弟。”

“老胡吃饭。”梁民端起一碗清清亮亮的米汤,用低沉的声音和严厉的目光止住胡世兴的惊乱。好像这顿清淡寒酸的晚饭的东家不是学生家长,而是他梁民,谁要寒碜这顿饭,就是寒碜他梁民。胡世兴和梁民交往了二十多年,他了解梁民固执倔强的性格。听了梁民的话锋和传送过来的眼神,他无奈地摇摇头,不再埋怨这饭菜的质量。

“胡校长,你们南晋村管老师的饭有多好?”才参加工作还没有在别村吃过送饭的周小春重又提起被梁民压下去的话头。

胡世兴抻着脖子,滚动着喉节咽下一口没有咀嚼透的食物,偷眼看一下垂头吃饭的梁民说:“我们南晋村是早上哨子面,中午八个盘,晚上少说也有四个菜,天天都和娶媳妇过事一样,家家户户都标着劲换着样来管老师的饭。管老师饭也是一种教育投资,有投入才能有产出,不然老师那有劲教学。”胡世兴又把嘴说热了,他的嘴一热就把话说远了。

梁民乜斜着胡世兴,冷冷地道:“南晋村老百姓望子成龙,高投入天天让你吃八碗席,你的高产出就是一天只代一节自然课,然后再骑上摩托车满乡里浪,小心别像蛤蟆蝌蚪一样把尾巴给浪丢了。”听了梁民一句精准的挖苦话张群山笑的差点没把嘴里的饭喷吐出来。

“嘿,这个木瓜头,今天说话咋这么损。”胡世兴奈何不的梁民,他只能骂一句木瓜头。

这里的饭还没吃完,回家吃饭的柳水福倒撂下碗抹着嘴来了,要不是胡世兴今天到学校来,要不是听说胡世兴要当联校校长,他是不会放学后再到学校来。柳水福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解开他和胡世兴之间的怨结,要是等人家真的当上联校校长,再来解这个蔓结就显的迟了。唉,人呀,谁都怕低着头站在别人的屋檐下。“你们还没吃完呀。”柳水福进来说着坐到床边。

其实胡世兴根本就没胃口吃这样的饭,他只是出于礼貌陪着梁民他们罢了,见柳水福来了,他便脱开身放下筷子说声:“咱也吃饱了。”就过来和柳水福说起话。

得罪一个人,就是给自已脸前立一堵墙。为侍一个人,就是给自已多开了一条道。胡世兴比谁都懂的这道理,他也是想就势下坡解开正月十六因没有选聘柳水福而绾结在他们之间的怨结。两个人相互敬递着香烟像是一对十分要好的朋友。

梁民几个吃罢收拾了碗筷,也围坐过来。“梁校长,来抽根烟。”很少给人上烟的柳水福今天特意装了一盒牌子还算过的去的烟。

“抽我的,我的牌子硬。”胡世兴大度地把自已的一盒高档烟扔到桌子上,让大家抽。

梁民淡淡地说:“我不抽纸烟,我抽这个。”说着他掏出那个被烟油渗的发黄变色的奇强洗衣粉袋子,卷捏起旱烟。

“你这二十年的传统还没变。”胡世兴说,尽管他嘴上没有贬意,但他心里实实为梁民感到悲哀。二十五年了他还是个民办教员,当年一头乌黑浓密的黑发如今像中条山前坡上遭人砍伐的山林向后退的裸露出一片光秃荒凉的山地,胡世兴动了恻隐之心,他想:要是真的当上联校校长,首先想法把梁民的民办问题解决掉。

梁民脸上有一丝散淡的笑意,他猜的出胡世兴在想什么,这个人好幻想,但事过境迁转脸就忘,他是一个没有长性的人。“胡校长给大家说说趣闻轶事,让我们开开眼界。”梁民知道胡世兴爱说闲话,今天来又没正经事,就引逗着他来说。

“哟,几点了?快看一下新闻联播。”梁民一句话引起胡世兴的另一个念头,许多年来胡世兴已养下天天看新闻关心天下大事的习惯,他以为:一个教书有文化的人不看新闻联播是不可想象的。

梁民吐一口烟讥讽地说“对不起,想看电视回你们南晋学校看去,我们羊肠沟学校暂时还没有那玩意。”

“什么?”胡世兴比刚才看到白菜叶炒土豆丝还要吃惊,“你们羊肠沟学校连一台电视都没有?”

梁民说“这有啥稀罕的,全羊肠沟村也就那么三两台。”

“这怎么行。二十世纪眼看就要结束了,还有人看不上电视?这不是天方夜潭吗。你们知道不知道影视文化是现代生活的一个重要标志。”胡世兴由看电视引申着把话题展开来宏篇大论起来:“在远古的农业经济时代,文化的最高形式是诗歌。工业经济时代,文化的最高形式是小说。现在是信息经济时代,它的最高文化形式就是影视。你们谁见过现在还有人拿着长卷诗歌陶醉,还有人抱着大部头小说激动。现在谁不是坐在电视前长知识了解过去未来的。”胡世兴并不算是奇谈怪论的话,真把羊肠沟里的这几个小学老师给蒙哄吸引住了,几个人侧耳静听着他那似是而非的理论。“看电视,是很有学问的。”胡世兴继续说:“凡是爱看新闻联播,焦点访谈,社会经纬等纪实性节目的人都是些品味高,有身份,有思想,最少也是有文化的人,与这些人相反那些没文化半文盲的人都爱看言情武打的古装片,你们知道不知道,那些根据琼瑶金庸小说改编的电视剧被文化界称做什么?被称做文化拉圾,精神鸦片。可惜爱看这类片子的人还真不少,这是时代的悲哀……”

上学时就十分崇拜金庸琼瑶的周小春,不甘被贬为没文化或是半文盲,更不愿自己喜欢的作品被人称为文化拉圾,精神鸦片。就和胡世兴拌嘴抬杠争起曲直。几个人各有观点,各有所向,相互褒贬着争论起来。柳水福和贾萍旗帜鲜明地为胡世兴助威,牡丹和张群山阵线分明地替周小春呐喊。几个人争论的认真劲儿,就像几位哲学家在严肃地讨论人类所面临的重大课题一样。

只有梁民抽着旱烟卷儿,局外人似地冷眼看着这几个争的面红耳赤的同事。心想:截然相反的理想和意识形态争端,原来就和白菜箩卜一样存在于日常生活当中,那么爱吃白菜和愿吃箩卜的人坐在一起讨论起菜肴,又和联合国人权会议上争吵不休的各国代表有什么区别,都是吃饱撑的。“箩卜白菜各有所爱,这有什么好争的。”梁民用老百姓常挂在嘴上的一句俚语止制住一场意识形态争端。

“哟,十点多了。赶快回。”胡世兴停住拌嘴抬杠后看一下表才感觉到时间流失的竟是这样的快。

梁民再挽留着说:“急啥,回去还不是睡觉,再聊一阵。”

“不行,今天一早出来还没回去呢。”说着胡世兴就动身向屋外走,他今天来羊肠沟学校没有任何要办的事,正如梁民预料的那样,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找感觉。

“胡校长闲下常来转转。”柳水福最后代表羊肠沟的全体老师诚致地说。

“没问题。”已跨上摩托车的胡世兴闪着转向灯答应一声,就“突突”地回他的南晋村学校去了。

胡世兴在羊肠沟学校找到了感觉,在那几个老师的恭维下预当了一回联校校长。然而当他骑着摩托车回到南晋学校时,几天来在他胸腔里鼓胀起来的那种踌躇满志的感觉,一下就溜冰似地滑走了。是一张不期而至的汇款单拽走了他好不容易才在羊肠沟学校找到的那种感觉。“胡校长有你的汇款。”胡世兴回到学校把摩托车刚刚撑好,还没有打开门,住在隔壁的老师崔键就举着一张汇款单给他递过来。“汇款?什么汇款?”胡世兴怎么也想不起来谁会给他汇来款。他接过汇款单走进自己房在灯下仔细一看,他的心就急度地狂蹦乱跳起来,汇款单上的数额是3000元,汇款单位是县教育局,汇款人是杨明理。他星期天送给杨局长的礼金被如数退了回来。胡世兴的脑袋“嗡”地一下嘭胀起来,在他心里出现了一片广漠寒冷的冰面,他良好的自我感觉就在这一刻溜掉了。

十二

又是一个星期六。星期六学校只上半天课,中午放学后学生就不再到校,几个住校的老师吃完午饭就可回家了。

周小春骑着摩托车带着牡丹风一样地卷走了。

梁民代五年级毕业班,下午还有辅导课,一时还走不了。

张群山蹴在学校院子里连擦带修地摆弄着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其实他是不想和贾萍相跟着走那长长的十五里土路,他嫌别扭。

贾萍一人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踏上这黄尘漫道的十五里土路。一个星期代几十节课,她一点也不愁,可是骑车走上这坑哇不平的土路真让她熬煎。这那里是路呀,满地的坑洼疙瘩又覆盖着厚厚一层黄土面子,自行车骑上去就如同进了戈壁滩,颠簸的你肠断肝裂不说,那车轮搅起的一串黄土又迷眼呛喉的使你睁不开眼张不开嘴,恐怕通往绝域的路也就是这个样子吧。再难行,也要行。不能因为道路艰难就不回家,一个星期回家和女儿见上一面是贾萍最大的心愿。

贾萍的女儿爱莲今年十七岁,正在县城上高三。她和妈妈一样也是一个星期回家一趟。星期天就是她们母女相见的日子。贾萍和詹学光就爱莲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也是从小娇惯的不的了。如今已是高三的学生,可贾萍还是放心不下,星期天回来洗头洗澡洗衣服贾萍都还要操心。痴心父母古来多,红楼梦里的懒头和尚唱的好了歌一点不错。贾萍心里牵挂着女儿,再走上这黄尘漫道坑洼不平的十五里土路时身上多少也就有了一些劲。可惜她骑的是辆女式坤车,这种车子在城里的水泥泊油路上骑驶起来便捷轻快,可它不适合在这种土路上行驶,它车轮小履带窄跳跳蹦蹦的像是小孩手里的一件玩具,急切骑不快。

“唉。多会才不再走这条路呀。”贾萍在心里诅咒起来,诅咒起眼下的这条土路的同时也诅咒起自己生活命运的不平之道。像她一茬的女教员绝大多数都进城进县进了政府机关,就是没进机关也都进了联校。她是不多的还在下面村子里教书代课的几个人中的一个,怨谁呢?这全怨自己没有找下一个好男人。天底下那么多有本事的好男人,自己却偏偏找了一个詹学光,沾不上一点光,还尽跟着倒霉,结婚二十年他没干成一件事不说,最后还弄了个下岗失业没了一分钱的工资,还得靠她来养活,真真还不如一个农民。农民好赖还有二亩地,就是刨坑挖土一年也能收下几百斤粮食,他倒好,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贾萍在艰难的旅途上放任着自己的思想,似乎这高远飞飘起来的思绪能把她带上那两道高高的黄土岭。

二十年前詹学光是惹人羡慕的县百货公司的大采购,当时最紧俏的自行车,缝纫机,红糖,蜜枣他全能搞到。而那时的胡世兴还只是一个农村户口的民办教员。现在詹学光下岗失业分文没有,而胡世兴却发达的要当联校校长了。唉,人生世事难预料,谁能有看透今后未来的火眼金睛呢,有那本事不就成了孙猴子了吗。也罢,只要胡世兴能当上联校校长,就能沾他的光从这羊肠沟里调回乡小学去,那就不再走这十五里连鬼都见了发愁的土路……

贾萍在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中走过那十五里土路,下坡就到了南郭乡的村口。她和詹学光组建的家就在这南郭乡街上,詹学光祖上就是南郭村人,他和贾萍结婚后,一个在县城百货公司上班,一个在南郭乡小学教学,一直没有调到一起,也没有在县城里安下一个家。三年前县百货公司破产,詹学光随之失业下岗,在县城再找不下出路,只好离开县城回到南郭乡老家。老家倒是有先人留下的五间房子,但不在街面上。詹学光回来后又没有土地可种,整天游手好闲的无所事事。后来和贾萍商量着在街面上租了两间门面房,重又操起旧业办了一个小百货商店,总算是又有了事干,他把家也就搬到这街角的商店里。所谓的家平常也就他一人,老婆在乡下教学,女儿在县城里上学,不到星期天都不回来。

贾萍在街口跳下车子,把浑身和满头满脸的尘土打抹一下,不然整个一个土人。贾萍打抹完尘土,重又跨上车子,这才向街里骑来。詹学光独自一人坐在街拐角自己开的小商店的柜台里,没精打彩地看着门外时不时走过的行人,商店里冷冷清清没有一个观光看货的顾客。眼下零售业萧条是大城市和小乡村共同面临的问题,今天又不是集会,他这个小店又开在较为偏避的拐角圪劳里。他流动资金又少,进不下什么新鲜稀罕适销对路物美价廉的好商品,他经营的都是些陈旧不值钱的连一般农民老百姓都看不上眼的物品。

詹学光的这个商店可能是整条街上最萧条冷淡的一间店铺了,一个月经营下来刨过吃喝和工商税务的费税,剩下的有时连房租都不够。不够也得撑着,撑着起码落下一口饭吃。

在柜台里胳膊支着脑袋,呆呆地坐着的詹学光抬眼看见老婆骑车子回来,那呆滞的脸上立时就扯起一片鲜活的笑意。“回来了,晌午饭吃了吗?”詹学光欢欢地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