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床之后,我的影子仍在他的脑海里流连闪现。治口中自言自语叹道:“媚娘啊,请到我的梦中来吧!”
在翠微宫的寝殿含风殿里,气氛异常沉闷,太子治日夜得守在病床边,废寝忘食,几天以后,也瘦得象换了一个人似的。发中突然出现的一两撮圆形的白发,也格外醒目。
“你有如此的孝心,对朕在病榻上能有如此的照顾,朕真是死而无憾了!”
一代英豪在身体衰弱的情况下,意志也变得非常薄弱,太宗握着治的手,泪水直下。他早已没有食欲,胃也不能容纳食物,可是治亲手端来的汤药,还是勉强喝下。
御医们在另一个房间里调制汤药,由我端来交给太子。其他的侍女们已经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了,能把事情做好的,只有我而已!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太宗的病情已经没有救了。虽然含风殿在清凉的终南山中,但寝殿中浓厚的汤药味,以及由国外进贡专供御用的除臭用的安息香味,混合成强烈而怪异的味道,不习惯的人还真会头昏眼花呢。
侍女中有人曾经受到太宗一,两次的宠幸,这个时候,我们在夜里暗自饮泣,都哭得眼睛红肿,脸色苍白。皇上驾崩后,我们要立刻就会被送到尼姑庵,一直到死为止,要日日夜夜为皇上祈求幸福,这不是等于活活殉葬吗?
从没有受过皇上宠幸的人,在新帝即位的同时,也要退下,在掖庭宫阴暗的角落里,度此余生。恰似崔颗《邯郸宫人怨》所说的“一朝太子升至尊,宫中人事如掌翻。”一样。
想到暗淡的将来已呈现在眼前,侍女们也就没有心思再做事了。只有我,外表上虽然还能冷静的完成工作,但内心里却也不断刮着狂风暴雨。自从十四岁入宫开始,很快地过了八年。除了最初曾受宠幸外,一直到今天还是个才人!想到年纪轻轻才二十二岁就要当尼姑,内心真是柔肠寸断。如果不比平常更加努力克制自己,恐怕自己就要发疯了。
“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一定要设法挣脱困境!”
这种坚定的决心,是我和其他宫人的不同之处。
我以充满怨恨的眼光,在交给太子汤药时,偷偷地看着如今已非常消瘦,脸色也更加苍白的太宗,为什么有天子之名的,如恶魔一般的人断气后,年轻健康的自己,要被活活埋舞?
越是面临危险,我的头脑愈清晰,斗志也就愈旺盛,现在正是把自己的一生在太子身上孤注一掷的时候。此外,没有别的出路了,如今只有尽快行动。我在焦躁中,虎视眈眈地等着机会。
可是,窄小的翠微宫寝殿,和太极宫不同,加上太宗病危,耳目比平时更多,很不容易找到机会。这段时期,太宗的病情更加恶化,我的内心也越发着急。
“你现在还不能死!”
我内心为太宗祈祷。我比太子和其他的人更希望太宗能活得久一点。这种心理自然而然表现在外,使得不少人为我的忠诚感动。
日夜看护父皇,愁容满面的太子,也深受我的忠诚感动。每次相遇,我都投来温柔体贴的眼光。对身心疲劳到极点的治而言,这是唯一的安慰和无言的鼓舞。
有一天,也许药效发生了应有的作用吧,太宗睡得很安稳。
“趁这个时候,伸伸腿休息吧!”
太子坐在太宗床边时,听到身后传来温柔的声音。不用回头看,这个人一定是我。除了我以外,还有谁会如此温柔地安慰自己呢。刹那间,原已冷却的热血,仿佛突然沸腾起来,治不由得感到心慌意乱。
巧的是这一次太子治也是先到厕所。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捧着洗手用的金盆跟随在后。感到时间迫切的我,采取积极的态度,寻找着一切有利的机会,终于,治和我两个人在厕所里发生了关系。
在厕所里偷情,听起来很不雅,那是一般人对厕所的概念所引起的错觉。天子和太子所用的厕所都是套房式的。那里有休息用的床铺,丝绸的被褥,一旁的小桌上,香炉里缓缓升起麝香的轻烟。厕所内也很宽大,桌上有书,旁边插着花,是一个非常幽雅的地方。
这些天子或太子用的厕所,在历史上往往是发生改变政治的动向,或天子宠信侍女的处所。汉武帝对后来的卫皇后,也就是对当时是舞妓的卫子夫的第一次宠幸,也是在厕所里。据说武帝和心腹大臣秘谈,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时,也常常利用厕所。
相传在隋炀帝时,厕所更为豪华。在外面的套房里,经常有盛装的两名侍女手持香炉侍立。只要天子有意,随时都可以宠幸。
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终于得到了梦寐已久的名花。
回到父皇床边,治仿佛还在梦中。太宗还未醒来,发出轻轻的鼾声。
两人分开时,我看着治的眼睛说出的一句话,也依旧萦回在治的耳际。
“太子,请别抛弃我!”
“我怎么会抛弃这世界上自己最爱慕的人呢?”
“那么,你能以天子身分发誓吗?”
我的双眼闪着神秘妖艳的光辉,太子似乎被那眼神迷惑了,不由得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发誓,以天子的身分……”
太子如昏迷一般,不断重复。
“以天子的身分发誓,”这是多么大胆的话。治心中反复叨念着。在那种突如其来的风暴中,并不是一般侍女能说出来的话。
“对!那个武媚娘,就是值得我以天子的身分发誓的女人。”治心里这么想的同时,真正觉得“不久自己就要即位了!”第一次由衷地喜悦。只要登上天子之位,就能把这位天下无双的丽人占为己有。至少,比身为太子的现在困难会少一点吧!
五月二十四日,太宗终于进入弥留之际,但正如光辉熄灭前的灯,意识还很清楚。
太宗一面等着死神的脚步慢慢逼近,一面召来长孙无忌。无忌到达身边时,太宗举起软弱无力的手,摸摸无忌的下颚。
此时,无忌的心里也产生了和年轻时代的好友永别的悲哀。他跪在床边。放声大哭。太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让无忌退出去。
过了一天,二十六日。这一次太宗除无忌之外,也召褚遂良到床边。褚遂良于去年九月任命为中书令。
“现在,朕将一切后事托付二位,你们都知道太子仁孝,以后要尽心尽力地辅佐他!”
在困难的呼吸中对他们说完这句话之后,太宗又对治说:“只要有无忌和遂良在,你不必担心天下事。”
然后再对遂良补充道:
“无忌对朕尽忠,朕能保有天下,很多地方都仰仗无忌的力量。朕死后,你要特别注意,不要使无忌受谗言所害。还有,你要如对待朕一般地,对待朕孝顺的儿子和贤的媳妇。”
太宗说完以后,非常疲倦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朕终于到了见天帝的时候了。”
太宗大概想笑,嘴角稍微扭曲而颤抖。
在翠微宫的上空,这几天来不论早晚,总有漫天的乌鸦飞舞,且终日聒噪不休,宦官们想打石头赶走它们。然而如嘲笑般的声音却愈来愈嘈杂,依然是久久不肯离开。
如果在平常,侍女们会以讥讽的口气道,“乌鸦赶乌鸦”是看到不样的乌鸦济漫空中,还发出惨烈的叫声,不但使侍女们闭上了嘴巴,就连侍臣们也都沉默不语了。
在意识快要涣散的一刹那,太宗使出最后的一点力气,起草遗嘱,完毕之后,太宗立刻又陷入昏迷状态,就这样咽下最后一口气。
时为贞观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六日。享年五十二岁。
在一旁茫然守望的太子,听到御医们跪伏在地上说道:
“皇上驾崩!”
治凝视一阵如在睡眠中的父皇后,突然觉得眼前一阵眩晕,靠着站在身边的无忌痛哭,几乎昏厥。
无忌虽然泪下如雨,看到太子的情形,知道国不可一日无主,立刻恢复镇静。以袖子擦干眼泪后,恳请太子处理诸事以安内外。
谁知道无能的治仍旧只知道大哭不止,无忌不得不大声呵道:
“皇上将宗庙、社稷交付太子,你不能只象一介匹夫,哀嚎不止啊!” 他们商议太宗去世应暂时保密不向天下宣布。无忌与遂良首先要太子跪在太宗的尸体前,宣誓继承皇位。
翠微宫的气氛,在哀愁中突然增添了几分慌忙。
这一天夜里,太宗的遗体用兰水洗净后,又和先前一样的放在龙床上。在银烛摇曳,安息香的轻烟袅袅上升中,由太子与无忌等为太宗守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