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疑惑不安期间，我根本无法注意四周的环境。自从宫人们对我攻击嘲笑后，使我顿时省悟：焦躁与不安不过徒然侵蚀自己的身心罢了。我对现实环境豁然了悟。和在后宫时一样，我立刻看出谁是这座“女牢”真正的主人。不消说，是那些担任工作的尼姑们。

所谓担任工作的尼姑，也就是看守这座“女牢”的人。她们不论相貌和身体，都比一般男人来得粗壮。有的是为了使赤贫的家庭减少吃饭的人口；有的偷了东西，怕衙门逮捕，躲到这里来；有的人认为这比当乞丐好一点；总之，她们过去过的都是最低贱的生活。除了生命以外，什么也没有，她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母老虎。比她们长得漂亮一点的姐妹，早就被卖去当侍妾或妓女了。

因此，她们对这些宫人尼姑们，有很强烈的反感。生长在富有的家庭，过去在后宫过着豪华奢侈的生活，现在变为尼姑，这有什么可怨的？

另一方面，旧宫人们对过去的身分——即使在实际生活上，不过是一叶飘泊的浮萍——有一种虚荣，她们看不起担任杂役的尼姑们，诚如在后宫看不起宦官一样。

当我要求帮忙她们做事，开始时那些老尼姑们认为我“碍手碍脚”，对待我非常冷酷。不管她们的态度如何，我还是非常和蔼地对待她们。不久，她们的态度由惊讶转为接纳。这么一来，没有任何打扮也清丽脱俗，又有无限耐心的武才人，再加上能融化人心的微笑，逐渐使那些老尼姑为我打开心扉。

这些女人一旦开启心扉，通常都热情而朴实。和当年对宦官一样，不多久，我就成为她们心目中的偶像。

轻微的劳动及和管事的尼姑们交往，有益于我身心的健康，一度苍白的脸容，又恢复了美丽的玫瑰色。

在都是女人，而且紧密封锁的世界里，同性恋已成为公开的秘密，虽然程度上稍有差别。在这些管事的尼姑们之间，也必然发生同性恋的行为。然而她们没有一个人敢向我伸出淫秽的手。因为我已成为她们共同的偶像，且我自然具备一种令她们不敢轻举妄动的圣洁态度。如果有人敢以污秽的手伸向我这尊女神，必受严厉的私刑，或以破戒的罪名逐出寺门。

当时最受皇上宠爱的是萧淑妃。在高宗的东宫时代，她是次于王妃的良娣。

淑妃是仅次于皇后的四夫人之一，正一品。她恃宠而娇，并生有一子二女。所以，在萧淑妃的权势之前，王皇后的影子更显得暗淡无光。

由于其他皇子们的母亲身分都比萧淑妃低微，于是很多人纷纷猜测：萧淑妃所生的幺子雍王素节，很可能超越其他皇兄，册立为太子

太宗在高宗还是晋王时代，同意王皇后为王妃，因此在太宗生前，王皇后还颇受重视，但那也只是表面的情形而已。实际上，当王皇后还是东宫妃时，因当时尚为良娣的萧淑妃存在，已形同年轻的寡妇了。

虽然随着高宗即位，王氏登上皇后的位置，心里依然深藏着对萧淑妃的怨恨、嫉妒，有时甚至整夜饮泣。听到雍王素节可能成为太子的消息，她担心有朝一日可能皇后的位子也会被萧淑妃抢走，怨愤之情，使她恨不得立刻杀死淑妃。

皇后的父亲王仁祐并没有特殊的才能，由于女儿是皇太子妃，由罗山令被提拔为陈州刺史，接着因女儿当上皇后，又被封为魏国公。国公都是从一品，但仁祐的父亲王思政曾任西魏的尚书左仆射，另一方面，皇后的母亲柳氏的娘家，世世代代都是关中的豪族，而柳氏的叔叔柳亨的妻子，是太宗的长女襄阳公主的女儿。因此，王皇后的娘家不论父母双方，都是与皇室有姻亲关系的望族。又在永徽二年正月，魏国夫人柳氏的哥哥柳奭，任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为宰相之一。

皇后不受皇上宠爱，也未生育，对柳家来说，确是一个严重问题。母亲柳氏与哥哥经常商讨，却找不出击退萧淑妃使王皇后得宠的妙策。更何况就算有，王皇后也不一定能生孩子。可是，并不能就此撒手不管，否则雍王素节很可能被立为太子，那么皇后的前途势必黯淡，甚至对柳奭为首的柳家一族未来的命运，也会发生危险。柳氏兄妹最后得到的结论是：尽快地把其他的皇子收为皇后的养子，再册立为皇太子。

谈到收谁为养子时，即使生母的身分卑贱，以长幼的顺序而言，以长子陈王忠最适合。

自古以来，后宫的原则是“子以母贵”，如果母亲受皇上宠爱，地位升高，她的孩子也跟着成为皇上宠爱的孩子。忠的母亲刘氏的地位，比其他皇子们的母亲郑氏、杨氏的地位更低，如果保持现状，虽然是长子，也不可能成为太子。由于柳氏兄妹的努力，忠终于成为皇后的长子，受到准嫡子的待遇，很可能成为太子。如果顺利成为太子，基于这份恩德，也会视王皇后如生母，百般恭敬，那么，柳氏一族的前途也就大有可为了。

柳奭shi找长孙无忌，商量立陈王为太子的事情，并请他向皇上请愿。无忌也正考虑现在是立太子的时候了。可是王皇后没有亲生子，无忌原则上也反对立地位仅次于皇后，四夫人之一的萧淑妃所生的雍王素节为太子。如果立雍王为太子，迟早会废王氏而立淑妃为皇后。而这是无忌最不喜欢看到的后宫纷争。

经柳奭一再恳求，无忌重新考虑立陈王忠为太子这件事。陈王的母亲出身低微，确实是个很大的缺陷，如果无忌作为鲜有希望立为太子的陈王之后盾，使他成为太子，那么，情形便如同高宗对无忌感恩一般——甚至于更感激无忌。在无忌死后，也不亏待长孙一族。幸好，还可以用“长幼有序”为借口进行这件事。

从这个角度看，无忌的想法和柳奭的想法正好不谋而合。无忌向高宗说明已经到了选立太子的时期，同时向高宗推荐陈王。这个时候无忌还乐观地以为，在自己一本正经推荐之下，高宗不是唯唯诺诺地答应，就是说“你看着办吧！”而把大权交给无忌。

想到当年连太宗都屈服了，照无忌的意思，立晋王治为太子，那么眼下这个软弱的傀儡天子也应该根本不足挂齿。

然而事出意外，高宗一脸苦涩的表情，没有立刻答应。“你的话我明白了，让我再考虑考虑，又不急在这一天两天。”无忌已经习惯皇上任何事情都依着自己，所以这一次的确感到意外。可是皇上既然要求考虑一段时间，无忌也就没有必要强迫高宗立刻决定，那是最笨的方法。无忌把情形告诉柳奭，要他暂缓一缓。

高宗没有立刻同意无忌的意见，当然是想立宠爱的萧淑妃之子雍王素节为太子的关系。不顾长幼之序，立宠妃之子为太子，历史上不乏其例。更何况忠等其他三个孩子的生母，虽然稍有差异，但都出身低微。在没有嫡子的情形下，地位较高的嫔妃所生的孩子是准嫡子，所以高宗的想法也说得过去。

更何况高宗很喜欢素节。永徽二年春，素节虚岁六岁，在一年多以前，就跟着学士徐斋躬念书了，还是个小孩子，好学的程度已超过一般成人，如今一天即可背诵五百余言的古诗。这是其他三个孩子办不到的事。而且，又继承了母亲淑妃的美貌，是好文的高宗最得意的儿子。

高宗早就想立素节为太子，但先帝驾崩不满一年，不便向无忌等提出这个问题。凡事都优柔寡断的高宗，现在被无忌抢先一步，知道事情麻烦了，心中不免慌张。

在这以前，高宗做梦也没有想到，无忌会提出立陈王忠为太子。可是尽管是无忌推荐的，高宗还是没有立陈王忠为太子的意思。

萧淑妃知道元老长孙无忌请求皇上立陈王为太子，背后又有皇后一派的人策动时，意外之余，感到非常气愤。皇上曾好几次对她说过要立素节为太子，而她正日夜盼望着这一天，难怪她愤慨。好胜又冲动，且如林邑进贡的五彩孔雀般高傲的萧淑妃，对恰好来到她宫里的高宗，哭着提出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