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阳春三月里,长安的天气渐渐温和起来。

京城笔直宽阔的马路上,有六七个人“嘚嘚”骑马经过。

马上的人儿全都是穿着宫中太监的服饰,锦衣上绣着团花,只有一个人,穿的是黄缎子绣团龙衣服。一条镶了玉的带子,紧紧勒住了腰部,头上戴了一顶黑软缎头巾,头巾的前面镶嵌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下面飘着几缕漆黑的髯须,神采斐然,俊秀可人,在几个人簇拥之下,直向皇宫而来。

禁城门上守望着的那些羽林军,远远望见这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便早把城门打开了。

城门内是一条笔直的用白玉石铺砌的驰道,驰道上矗立了一块五尺高的石牌,上面分明写着“文官下轿,武官下马”。

“高力士,来呀,我们来比赛一下骑术,看看谁跑得快!”那个人回过头来对跟在背后的太监大声叫喊。

“万岁爷呀,你还是要仔细了。”那个名字叫高力士的太监扯着嗓子大叫,“这条驰道滑得很,万岁爷你别跑得太快,当心掉了下来。”

话音未落,之间驰道旁边有几只鸽子惊叫着飞了起来,悠忽着在万岁爷李隆基的马头飞过。那匹大白马因此受惊,长嘶了一声,一双后蹄子直立起来,把李隆基掀翻在地上。

高力士和那几个内侍们一起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护驾。

幸亏李隆基的骑术精湛,并没有摔伤,只见他就地一滚,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万岁爷没有受伤吧?吓死奴才们了。”高力士忙搀扶了李隆基殷切地说。

“伤倒是没有受伤,只是沾了一身的尘土。”李隆基蹒跚地向集贤殿走着,说,“你说也是凑巧,他们刚刚说我爬灰,而今果然就惹了一身的灰了。”

“哪个胆大的敢说万岁爷爬灰?”高力士忍着笑问道。

“难道你就没有听到寿王府邸的人背地里是怎么说我的吗?”李隆基沉了脸色,说,“这话就是他那里说出来的,你说说,寿王又不是我的儿子,这怎么能算是爬灰呢?”

“寿王自小就由万岁爷兄长宁王李宪及李宪之妃元氏抚育、喂乳,他们已经把李琩当成己子,所以这样算起来,寿王也就是万岁爷的侄儿,如今你喜欢他的妃子,奴才看来,这也不算是爬灰了。”高力士小心翼翼地回答。

“你这个狗奴才,”李隆基彻底恼怒起来,“高力士,你也以为我是喜欢上了寿王的妃子了吗?”

“上心莫测”高力士的语气似乎夹杂了讥讽在内,说,“奴才不敢妄加猜度。”

“高力士”,李隆基沉吟着说,“你还记得我讨伐韦后的时候,我说过了宫廷的淫秽风气,一定要彻底肃清不可吗?”

“是的,万岁爷,奴才记得。”

“所以,我是断不能爱上寿王的妃子的,她的名分是我的侄子媳妇,如果我把她要了过来,别人就一定会说我的闲话了。”

“万岁爷,奴才倒有一个顶好的主意,”高力士注视着李隆基说,“可以使得万岁爷名正言顺地将寿王的妃子要到身边来。”

李隆基一听也顾不上假惺惺装清高了,忙兴奋地问高力士:“什么好主意?你要是说得有理,我便重重地赏赐于你。”

“万岁爷”,高力士郑重其事地对李隆基说,“你知道寿王妃是什么人吗?”

“这个我岂能不知?她不就是杨元琰的小女儿,名叫杨玉环啊!”

“杨元琰是什么人,万岁爷一定也是晓得的了。”

“是的,他是前朝的刑部尚书,后来晋封为弘农郡公。太上皇在世的时候,跟他最是要好,讨伐韦后的时候,也全靠着他的出谋划策。”

“我记得万岁爷你登基的时候是叫他伯父的。”

“不错,我童年的时候就一直这样称呼他,叫惯了还不容易改口,所以我登基后有时还是叫他伯父。”

“那么说来,你和万岁爷也算是异姓骨肉了。”

“果真如此,但是这又与这件事有何相干呢?”李隆基狐疑地问高力士。

高力士得意地答道:“关系大着哩,这个就牵扯到了辈分的问题来了,万岁爷你想想,既然你和杨元琰是叔侄的关系,那么他的女儿就应该与万岁爷是平辈才对,这样一来,那杨玉环也就是万岁爷的妹子了。”

“是呀!”李隆基拍着自己的大腿笑着说,“经你这么一说,她果然是我的小妹妹不假了。”

“这不是很明显的吗!”高力士得意地说。

“你看看,寿王现在讨了杨玉环做妃子,辈分就不知道怎么算了,这也就相当于是侄儿讨了姑母做老婆一般,这又是完全不应该的了。”

“果然如你所说。”李隆基迎合着高力士说。

“因此,万岁爷爱上了杨玉环也未尝不可,寿王如今娶了她倒有僭越之嫌了,万岁爷可以以此理由问责于他。”

“你是说问责寿王吗?”

“不用这样露骨,万岁爷可以问责玉环的哥哥,也就是杨元琰的儿子杨铦,你只顾问责他,弘农郡公是太上皇的什么人,他便自然明白了。”高力士得意地说。

李隆基狂喜地摇捏着高力士的臂膀说:“你这奴才呀,果然是朕肚子里的蛔虫,能出这样的好主意。”

“到了那个时候,那杨铦就会将玉环接回他家去,她便成了杨家的闺女,不再是寿王妃子了。”

“这还用你说啊!哈哈哈,”李隆基三步并作两步,跳跃着脚底轻快地走到了集贤殿,幸亏殿里没有别人,否则一定会叫李隆基的这种欣喜若狂的样子吓着。

“以后我就接她进宫做女官,看看谁还敢说我爬灰?我还要对她吐露出我爱她的满腔心事,还要向她求婚,拥揽她的酥腰,亲吻她的面颊,向她跪下,自豪幸福地对她说,啊,玉环,你就是我的命根子啊,我要好好爱你一生!”李隆基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还真跪了下去。

“陛下请起,臣妾蒙陛下见爱,愿奉箕帚,只怕蒲柳之姿,不足詑根上苑。”高力士故意学着杨玉环的声音娇滴滴地说。

李隆基一看就笑了:“狗奴才你演得还真不错,到时候她一定会像你现在这样,一口就答应了下来。那个时候我就叫这里的学士草拟册文,当然还要封她做贵妃了,因为她本来是个王妃,到了我跟前,那自然就是贵妃无疑了。”

“贵妃娘娘,好,万岁爷,那么梅妃这时候也应该封贵妃了吧?”

“你说得不错,她也是贵妃,到时候你看,我身边有杨、梅两位贵妃,那是好不自在啊!哈哈!”

对着兴奋喜悦的李隆基,高力士知道这是讨赏的好时机,他昨天和长乐殿的宫女对食的时候,曾经答应给她一副赤金的头面,现在自己可以借这个机会向李隆基开口要了,处在兴头上的李隆基一定会答应自己的,虽然这位天子平时并不是那么大方。

“万岁爷,奴才如今做了这天衣无缝的好计谋,值多少银子的好处,凭你的灵心吧!”高力士媚态千转地对李隆基说。

“说了赏你那就是自然的了,我看看这儿有着什么好东西。”说着,李隆基在集贤殿里面四处张望。

这时候高力士才觉得后悔,心里说:“糟了,我原本不该在这集贤殿里讨赏,这书房里连一个金星子都没有,最多只怕也是赏我一根玉石镇纸,不然就是几卷破书,对我来说,那些没有一点用处的。”

“万岁爷不用找了,奴才不是那念书之人,你就是把这里的书全都给我,也没有什么用。”高力士急忙回话说。

“我能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李隆基说着,再四处看了看,后用手指着书架上一个精致的镶金匣子,对高力士说,“我知道你奴才也是个财迷,想要的是金子,那我就把这个金匣子给你吧。”

“万岁爷,我看那匣子不像是金子镶的。”

“你只管拿了下来,样子如此名贵,便是黄铜的也能值不少银子。”

高力士不得已,搬来了一张梯子,爬上架子把那金匣子取了下来,他感觉匣子的分量相当重,心里想到:“难道这匣子真是金的不成?”

高力士端了那镶金匣子细看,只见那东西长约一尺五寸,阔约八寸,厚也有六七寸,匣面的花纹,细看时却是干、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之象,当中雕刻了一个浑圆的太极,在太极的下面,是汉隶写的《素女经》三个字。高力士看了,不知道是什么经书,便拭去上面的灰尘,拿到了李隆基的面前来。

李隆基也不知道《素女经》是哪个先帝看过的经书,他只记得自己小时候读的经书里并没有带女字的经书,心里便好生诧异,于是用手揭开了匣面,却不料那匣子是锁起来的,哪里还能打开。

于是李隆基就吩咐高力士说:“你去把钥匙寻来,找不见的话,就把那锁头弄毁了,打开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高力士左寻右找了半天,终是没有找到钥匙,于是就找了一个小太监强行打开了那匣子。

金匣终于打开了,李隆基一看,里面是一块黄缎子包裹着的厚厚的一本书,翻开书一看,先是汉武帝御撰的一篇序文,将自己到王屋山访道得遇九天玄女传授此书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写在了序里面。李隆基粗略地看了一遍,回头朝高力士说道:“原来宫里面有此奇书,要不是你,此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发现,现在,你把那金匣子拿去,书给我留下,我要细细地研究研究。”

高力士谢了李隆基的赏,自己就把那金匣子拿走了。

李隆基独自在那集贤殿里,把那本《素女经》粗看了几页便觉得那书里所言大有道理,心里便想到:“我何不将它拿到西宫去和那梅妃一同研究,依照书中所言行事,看看是不是真的能够女快男爽。”

主意已定,李隆基就把那《素女经》揣在了袖子里,出了集贤殿,叫了个小内侍推着步辇,径往西宫去了。

那西宫早已经得报,盛装华服站在宫门外迎候李隆基。

那李隆基来到了宫门前,下了步辇,那梅妃便早已经跪伏在地,口里直呼万岁,李隆基一手搀扶起梅妃,携了她的手,一同进宫来了。

其实,这几天梅妃与李隆基之间是有着一层隔膜的。那是因为李隆基屡次临幸寿王李瑁的私邸,外面多有传闻,说李隆基和寿王的妃子杨玉环厮混在了一起,李隆基爱上杨玉环了。梅妃对这个消息不得不感到很吃惊,她问了李隆基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李隆基一再否认,待到问及第四次的时候,李隆基竟然阴沉了脸色对梅妃道:“此事是断然没有的事,你再四再三地追问起来,难不成我还要给你发个毒誓不成?”

这样一来,梅妃便不敢再多问,但是她心里面的阴影却是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