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隆基再三催促高力士,看看李隆基是那心急火燎的样子,高力士便急忙到了杨玉环的娘家来,找见了杨玉环的哥哥杨铦,传达了李隆基的旨意。
杨铦听说李隆基想要自己妹妹玉环为妃子,不禁大惊失色,道:“高公公,众所周知,我的妹妹已经嫁给了寿王为妃,又怎么好再把她进御给天子?况且寿王又是天子的嫡亲侄子,这事不是更说不得了?”
高力士面孔一板道:“此事只怪你不好,令尊宏农郡王和先帝是拜把子兄弟,异姓骨肉,谁不知道,你的妹妹,也就等于寿王的姑母,怎么你连辈分也弄不清楚?糊里糊涂就把玉环嫁给了寿王,现在万岁爷就是要查问你这件事。”
杨铦忙惊道:“这一层我倒是没有注意到,我总以为先君和先帝虽然是异姓兄弟,到底并没有血统关系,所以想着在辈分上也就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才是。”
高力士趁机再吓唬杨铦道:“你不讲究,万岁爷却要讲究呢,他问你把他的干妹子嫁给了谁?谁敢这样大胆,敢把先帝所尊崇的宏农郡王拉低了辈分?”
杨铦胆子本来最小,禁不住高力士拿话一再恐吓,便慌了手脚,他忙一把拉住高力士道:“高公公,小的已然知道将事情做错了,这都是我的不是,但是又有什么好的补救办法呢?”
高力士道:“为今之计,你应该马上接了玉环回来,然后对那寿王说得明白,取消了这一桩婚事,三五个月后再将玉环送进宫中,那就是了。”
杨铦道:“最怕寿王不肯。”
高力士道:“寿王那边,我可以替你去说,不怕他不肯,你放心好了。”
杨铦唯唯诺诺受教,说好了明日便去接了妹妹玉环回来。
高力士见机密已成,自回宫中向李隆基复命去了。
次日凌晨,杨铦便来到了寿王府里,见到了杨玉环,一问,恰好寿王外出打猎去了,只剩了玉环与侍婢们弹琵琶解闷,杨铦一到,玉环便笑着上前叫道:“哥哥,今儿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杨铦举目看玉环时,只见她梳着蝉翅大髻,两边发髻上的头发,梳成了两片薄薄的蝉翅,向下低垂,头发乌润漆黑,越显示出了肌肤的雪白,身上穿了一袭绣金的大红袍子,里面并没有领口,露出脖颈胸前一段肌肤来,肉香蓬蓬,在领底,腰间系着一条芙蓉丝绦,扣着丁香结,恰正是鸾腰一束,十只春葱似的手指按在琵琶弦上,指甲上染了凤仙汁,特别地嫣红。玉环本就生了一副美人胚子,就是不加修饰,那也是自然娇媚,何况又生在王府,叫那绮罗包裹,粉妆玉琢,自然是更加光艳夺人了。
杨铦今天特别留意地把玉环看了几眼,忍不住点头暗道:“我妹子果然是天姿国色,难怪万岁爷也要为她倾倒神魂了。”
杨玉环是个玲珑剔透的聪明人,见自己的哥哥一早到来,已经料到了有什么特殊的事故,此时又见他不断用眼睛打量自己,眉宇间隐隐透露了一丝忧郁,便知道哥哥有事要和自己商量。当下便向侍女们挥手道:“你们都暂且下去,不奉召唤,不许进来。”侍女们听了纷纷退下,只剩下了杨铦和玉环两个人。
“妹妹”,杨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大事不好了,我把你错配给寿王,万岁爷现在要问我的罪过呢。”
玉环听了一怔,心下已然有点明白,眉心一蹙,便低下了头。
这些日子,玉环不断地与李隆基见面,从李隆基对她的态度来看,她早已经知道这位风流倜傥的皇帝,对自己已经有了爱慕之意。她也正在为了此事烦恼着,恐怕迟早会发生事端,却不想这么快便爆发了,真是太仓促了,因为她还真没想好怎么应对。
两个人谁也再没有说话,玉环的眼睛似乎散发了光芒,在自己的脚尖上逡巡。大堂里安静得可怕,玉环似乎听见自己的脉搏在加速跳动着。
“哥哥”玉环终于打破了沉寂,“三郎是怎么样对你说的?”
三郎本是李隆基的外号,但是凡是宫中的人,不论地位高低贵贱,当面或者背地里都可以这样称呼他。
“他说论起辈分来,你是他的妹妹,不应该嫁给寿王,因为寿王是子侄辈。”
“妹妹?”玉环抬起头来,“三郎真是这样说的?”
“正是,他说父亲在世的时候,曾经和先帝结盟拜把,因此他便是你我的干哥哥。”
“就算是的,那和我的婚事也并不相干啊!”玉环蹙了眉问道。
“怎么没有?关系大着呢,你如今既然已经是他的干妹妹,就不能同时还做了他的侄子媳妇。”
“那么,按照他的意思,是想要怎样?”玉环焦急地问。
“他并没有说打算怎么样,但是,他的企图我想你不会不知道。我受到了他的责备,当然再不敢把你嫁给寿王了。今天我还是先接你回家去,至于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说吧。”
听了杨铦这一番说辞,玉环不禁流下眼泪来了。在她看来,她与那寿王李瑁是那有情恩爱的一对,她喜欢李瑁那冷热无常,不可捉摸的性格,爱起来的时候,他的热可以把自己熔化,冷起来的时候,便如那一块冰似的,偏偏叫自己越是想他。他比玉环只大一岁,但在懂事的程度看来,玉环完全可以把他当作一个小弟弟。他的冷面也只是闹一闹孩子气,事实上,心理上对玉环还是很热爱的,这一点玉环根本用不着怀疑,而且她还常常宽慰他,甚至于认为他的冷也是那样的可爱。现在,李隆基突然要自己舍弃了这一段恩爱,她怎么能不感到伤痛呢?
说实话,玉环对于李隆基的印象也实在不坏。皇帝那壮硕的身躯,那张永远带着笑意的脸孔,那种永远温柔的态度,和那潇洒拔萃的风度,完全是天生出来适合做女人丈夫的。自从第一次见面时,她的心里便有了一种感觉,觉得只有三郎才配做自己的丈夫,而李瑁只适合做自己的一个小弟弟罢了。此后,每多见一次的面,这种感觉便多了一份的明显。
有时候玉环为了驱除自己心理上的矛盾,想要把三郎的印象从自己的心底抹去,结果却总是适得其反,弄到后来,她一天不见三郎,心里便是恍恍惚惚,若有所失了。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对于李隆基目前的措施,又好像是欢迎的,期盼的。
矛盾复杂的心情好像一张网,玉环感觉自己掉到了那网里不能自拔,她自己也难以确定自己现在的心情和感觉,她想哭,同时她也想笑,但压根儿她又感觉自己是哭笑不得,她空虚,迷蒙,感觉是自己丢失了自己了。
“妹妹”,杨铦突然这样叫了她一声,就好像焦雷迸发,“趁着现在寿王不在家,你还是先跟我回去再说吧。”
“哥哥”,玉环擦拭着泪水,说,“我们这样不辞而别一定会伤了他的心,我觉得还是应该等他回来,对他把一切说明白了,再回去好些。”
“你这样优柔寡断可能会招致太大的麻烦的,你也知道,寿王的脾气、秉性和一般人不同,他的孩子气一旦发作,谁也拗不过他,到时候了他要是禁止你离开此地,更怕他动起武来对付你我。不如我们现在先走,等他回来,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大家都免了难过。”
玉环听了,却还是迟疑,但是杨铦再三要求她不得再有任何犹豫,所以便吩咐从人,把自己带来的小轿子抬到后堂,扶了玉环进去到轿子里,向外抬了便走。杨铦在轿子旁边跟着。
来到了府门外,玉环想起来结婚的时候,自己是坐着七宝香车来到了李府,两旁簇拥着侍卫,是何等煊赫,现在只乘着一顶青盖小轿便要离开,想到此也真是不胜感慨。杨铦正要跨身上马时,玉环突然叫道:“且慢,让我回去取点东西。”
“你可不要再耽搁时间了,有什么要拿的东西,日后再派人来拿就是,我们还是赶快走吧。”杨铦着急地说。
“不”,玉环坚决地说,“我必须向寿王交代一下,留下一点东西给他。我们也算是做了一场夫妻,难道连一点纪念的东西也没有吗?”
杨铦无可奈何,只得又随了玉环进了府去。附中的婢女仆人,见王妃去得匆忙,正在窃窃私语,却又见玉环回来了,大家便都围绕着她,伺候她下轿。玉环挥退了他们,径直去到了寝宫中,打开了一只沉香盒子,找出了一双白玉雕刻了谷纹的玉环来,用一根红丝带将其中一只玉环穿了,默默道:“寿王,寿王,我和你今生永诀了,今天这一双玉环,你我各执其一,缘分要是不尽,只盼来生早至。”完了,拿起玉环奋力向墙上磕去,将那玉环磕出了一道缺口,然后取出一幅黄锦,把那有了缺口的玉环包好,站到门口,高声将一个婢女叫了进来。
“我有事要回娘家去,王爷回来,你把这包东西给他便是。”她吩咐完毕,眼眶一红,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她连忙仰了面便让那眼泪倒流进了肚子里,合着眼把那包东西交给了婢女。然后再回来,把另一只玉环,放到了那沉香盒子里,也用一块黄锦包好,夹在腋下,这才出到后堂来,仍旧坐上了轿子,直出府门,杨铦伴着她,直回到弘农郡王府去了。
寿王李瑁天晚才回来,家人向他报告说,王妃回娘家去了。婢女跟着把黄锦包裹呈上,他打开来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
“玉环缺损,”李瑁失声叫了出来,看看自己面前现在的玉环竟然破损,这代表了什么意思,李瑁当然知道,这时候他内心的惊骇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就在这个时候,高力士进府来了。
高力士婉转地给寿王李瑁说出了他不应该娶杨玉环为妃的原因。李瑁一直在颤抖着身体,不知道是悲哀还是愤怒,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末了,他流着泪悲愤地说:“你替我回报圣上,就说我什么都知道的,他想要怎么处置我,我也不能不依,但他不应该指出什么辈分的问题来。”
高力士听了,也不多话,转身便走了。从此以后,每每宗师的叙谈集会中,永远不见了寿王李瑁的影子,他的行踪也不再有人知道。
此后,杨玉环被送进了尼姑庵里,算是出家了。法名太真。按照惯例,皇帝不能够纳一位已经已婚的女人做后妃,但是如果这个女人做过尼姑,便是个新生的人,至于以前的事,就像是发生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一样,完全地与她没有了关系,这一来,皇帝自然可以纳她为妃为后。前代的武媚娘便是这样一个例子,她本来是高宗的庶母,但她到尼姑庵里做了一遭尼姑之后,便以纯洁女儿身,嫁给了李治。这真是前有车,后有辙,也算是武则天给后人提供了一条乱伦的破解之路。